《华兰寺》谁拾杨花雨中

8、金石之隐

　　次日天刚蒙蒙亮，人间独自坐在门槛上。人间恍惚间看到迷雾中有人踉踉跄跄而来，似乎还拄着拐杖。那人一直来到屋檐下，用拐杖艰难的敲了敲面前的石阶，小声喊道：“醒醒！”
　　被突然惊醒的人间这才反应过来是黄九丹，连忙扶着门框起来，请黄九丹进屋里坐。这药园离柳林可不近，人间走一趟都累，此时雾大路滑，也不知道黄九丹一把老骨头才天明是怎么过来的。
　　气喘吁吁的黄九丹看屋前的台阶上不去，就摇了摇头靠在雨雾浸湿的石阶，缓缓抖下身后的药篓，从中拽出几包药递给人间说道：“你小子也不打听打听你黄爷的名声，还敢在药柜上糊弄你黄爷。瞧你这脸色就知道你将那金石之方没少吃，吃的面如枯柴，连个话都说不利落了。我那里四面透风，也不好点破你，可昨日享了你的口福，不点破又过意不去，只能偷偷来给你指条生路。你照着这副药每日三服，可保你三年性命无忧，那药中黄符记得睡前用净火焚灰冲服，不必多问。切记再不敢服那金石之毒，否则五脏皆废。也不得再沾酒色，否则血气尽枯，即刻暴毙！”
　　黄九丹的一番话让人间心中五味陈杂，有隐秘被人知晓的惶恐，也有抓住救命稻草的欣喜。不过当要拜谢黄九丹的时候，话到嘴边却又心生疑虑，重新开口问道：“黄爷，您说的这话是何意思？那三年后呢？”
　　看人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黄九丹皱着眉头连连摆手，不愿听将死之人倒苦水。黄九丹劝人间道：“老头子看不懂这仙山上的是是非非，不想过问你为何服那金石之毒。不过老头子看得见你从小到大活下来实属不易，应当不是那贪图金石药性的孟浪之辈，想必也是饮鸩止渴，心有苦衷。老头子我劝你一句，老头子给人看了一辈子的病，你我这凡胎肉身和那些神仙不一样，管你走什么歪门邪道也修炼不出仙法。快回去吧，趁你现在还能动，去凡尘寻你的亲缘，给你找个归根之处。老头子别的没有，就只能帮你守住这三年光阴，好自为之吧。”
　　黄九丹的一番话说的人间心如死灰，瘫坐在门前半天不语。黄九丹想要起身离开，可一路奔波而来，一停下就腿软的起不来。到了这把年纪，除了嘴还能动，别的都已经不利索了。
　　渐渐缓过神来的人间一把抓住黄九丹退闪不及的手，一时间泣不成声，向老神医哀求道：“黄爷，孩儿不想死啊！孩儿修炼的功法有弊病，服那毒药就是为了苟活，不曾想到反而因此断命。黄爷，孩儿心中还有执念，死不瞑目。黄爷！您要给孩儿想个方子啊！孩儿愿意给您养老送终，绝不会亏待您老。”
　　实在走不了的黄九丹一声叹息道：“唉！你这娃儿，你我凡人，一条烂命哪有这么金贵，竟让你这般求我。你我凡人在这高寒之地又能有何执念？想要长生不死？有大仇未报？还是看上了谁家的美娇娘？”
　　黄九丹说到人间的心病，看人间的眼神就猜出了大概，挥拳敲着人间的脑袋怒斥道：“你这畜牲真是不知道好歹，这仙山上的女子不是织锦的仙女就是仙家的门人，见多了天纵奇才，用惯了奇珍异宝。人家的眼光都高的很，就连凡间的皇帝都瞧不上，又怎么会屈居于你？不过花前月下一场相逢，何必当真。”
　　连声叹气的黄九丹被气的挺直了腰板，甩开人间的手，提起竹篓就走。而人间瘫坐在门前发呆，想着自己应该是遭了报应。人间为了活命想尽办法，不惜服毒破局，到头来也就争了这前后三年，怕是止渊在天之灵不肯原谅自己。人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苦等多年的雪儿，人间知道自己配不上雪儿，但人间的心里放不下雪儿，就算昧着良心也想带雪儿走，去凡尘过凡人该有的生活。这下可好了，人间就算有放不下的心，也没了放不下的命。
　　人间恍恍惚惚不知道瘫了多久，回过神来发现有一青衫童子脚踩祥云缓缓落入院中。童子头顶双髻，眉清目秀，手持柳梢如剑，腰悬宝玉，才不到三尺却又一番高人神姿。
　　童子见人间坐在门口半死不活，也没丝毫怜悯，柳鞭指着人间就厉声道：“嗨！小子，你在此处可曾见过一直金翎仙鹤？”
　　无心顾及的人间只是摇了摇头就不再理会，这童子应该是仙山上的饲鹤官，来找前日的仙鹤。人间原本心如死灰，无心搭理，可见那祥云落地消散后显出云中一只雪白的灵貂，吓得人间连忙打起精神。这饲鹤仙人的灵貂鼻子灵的很，就是怕有人偷吃了灵鹤，才养来寻鹤。若不是人间点了那幽魂香遮味道，这灵貂一进园子就能寻的到踪迹，人间不敢再让那灵貂在院中乱跑，就连忙假装想起什么，顺手就一指福寿坊那边，信誓旦旦的说道：“仙官不问我还想不起来，我昨日见那仙鹤飞去了福寿坊那边，也不知所谓何事，要不仙官就去找找看。”
　　那童子见人间说是福寿坊，一时间左右为难竟说不出话来。福寿坊是玉山弟子禁地，他若真的去了，先不说找不找仙鹤，他得先挨顿板子再说。
　　这童子也是伶俐，想了一圈觉得是人间在戏耍他，当即怒上眉梢，紧步上前，柳鞭指着人间就骂道：“呔！你这短命鬼胡说什么，我家仙鹤怎么会去那混浊之地，你若敢诓我，我师父定饶不了你。”
　　人间走南闯北经历的事可多了，诓他一个孩童还不是轻而易举。人间做贼一点儿都不心虚，见这童子还小，不识世道凶险，当即就想吓唬吓唬他。人间喘着一口粗气扶着门框站了起来，对着那童子就凶喊道：“你这破孩儿好生无礼，我堂堂七尺男儿又岂会诓你孩童。口无遮拦，恶语伤人，我今日就替你师父管教管教你！”
　　那童子一看惹恼了人间，不知为何却自知理亏，怕挨打就连忙挥袖甩出一溜雾气在脚下，不等人间上前就腾云驾雾而起，还朝人间喊道：“也罢，我就信你…。”话音未落人就飞出树林，消失不见。
　　童子走后，人间才连忙伸手摸了一把背上的冷汗。虽说人间之前自知生死难料就敢胡作非为，偷食仙鹤。如今又知时日不多而无所畏惧，可事到眼前难免有些紧张。人间回想起刚才手指福寿坊时想到的妙计，人间虽不知道从何处去找灵珠赎自家的兄弟，但现在正好可以嫁祸福寿坊，趁乱带自己的兄弟跑。
　　人间连忙去将昨日埋的杂碎挖了出来，用油纸包好，向福寿坊跑去，准备嫁祸给扣自己兄弟的风尘之所。既然他敢无理取闹，也就休怪人间下手毒辣，江湖之事，恶人自当恶人磨。
　　福寿坊离人间这有十几里山路，放在人间年少之时连奔带跑就去了。可正如黄九丹所说那般，人间现在不敢沾染酒色。昨夜小别胜新婚，今日走了半里地就靠在路边树下眼前发黑，耳中嗡嗡作响。
　　正在人间无助之际，竟看见远处黄九丹颤颤巍巍而来，脚下却仿似缩地如寸，片刻就已经到了人间面前，后面还跟着跑出来玩的小豆子与叼着骨头的大黄狗。
　　黄九丹一见人间就焦急的问道：“刚才有个寻鹤的仙童，我看朝你那去了，你给人家怎么说的？”
　　黄九丹这么一问，任谁心中都发慌。人间惶恐不安的指向福寿坊，只见黄九丹老脸上顿时就笑开了花，就连掉的剩下两颗的宝贝老牙都露了出来。看样子两人的说辞对上了，若是都说看见灵鹤去了福寿坊，那寻鹤童子不信也得信，只能回去禀报给他师父。福寿坊本就是混浊之地，不管什么事牵扯到福寿坊，都会让山上的神仙伤脑筋。
　　人间见那白云观的大黄狗也享了荤腥，想借其缩地成寸的神通，就将怀中脏物托付给小豆子，让其去福寿坊打听自己那两个兄弟被扣之处，悄悄埋于后院之中。
　　小豆子愿意去，那白云观的大黄狗虽是哼哼唧唧不愿干坏事，但无奈小豆子是他捡回来的。只见小豆子一跑起来，紧随其后的大黄狗就摇着尾巴与其出现在数里外的山头。真是人不如狗，人间与黄九丹见此仙人手段，皆无话可说。
　　小豆子跑去送东西，人间面对黄九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人间想求他老人家再想想办法，可转念一想，老人一大早爬了十几里山路偷偷送药来，想必已是尽力了。人间看老人被一口荤腥折腾的提心吊胆，都是因为自己惹的麻烦，只好惭愧道：“都怪孩儿惹的麻烦，让黄爷受惊了。”
　　黄九丹摆摆手笑道：“无妨，老头子我都到了这把年纪还怕什么？惊不了，出了事大不了老头子顶着，他玉山上的神仙还能将我这把老骨头抓去问罪不成。老头子就见那童子乖巧，像极了我家仙草，就胡说了两句逗逗他，让他去福寿坊见见世面，可没想到那童子接着就往你那去了，应该是那灵貂嗅见了气味。我怕你这出事，刚好那白云观的仙犬也享了口福，正在我那舔骨头。那仙犬面子大，老头就想让它来救你，可没想到你将那童子支走了。”
　　黄九丹怕在人间这里被那仙童再看见，觉得二人串通一气，就一边采药一边走了，说采起药来不觉得路长。人间不好挽留，只能目送老人一路挑挑拣拣，手中木杖戳着路边碗口大的灵芝连连摇头，渐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