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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这家还没到散的那步呢 ...


  •   平阳看着玉梅的背影,扯着嗓子喊:“娘——我去把早上的粑粑再热一下!”

      玉梅往前走着,吴婶家离家里近,院旁边几步就是。可是她听着屋里头信阳笑嘻嘻的声音,脚步莫名地沉重了起来。

      “婶婶,你这个花绣得真好看。”玉梅听见信阳这样说。信阳摆出这种语气的时候,永远都是双手环着她,眼睛亮亮地望着她,撒娇一样夸着她。那时候她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全都摘下来给她。只是现在,信阳这样望着的人换了一个。

      “哪有,你娘绣的花才是这个呢,上次她那幅鸳鸯戏水的帕子被二牛他揣着下矿,队里一堆弟兄回家就央着自家婆娘也绣一副呢。”吴婶乐呵呵地说道。

      “是的呢,俺自己也喜欢娘绣的。”信阳语气委屈巴巴的,她声音带了些哭腔,“可是,婶婶,俺真的很怕。”

      “乖乖,你要学什么婶子都教给你。”吴婶像是知道自己刚说错话,语气软和了下来。

      上次玉梅听见这个语气还是半夜吴婶哄她那半夜不睡觉的崽子,她想了想,扬声喊:“吴婶,俺来了——”

      “玉妹妹,你可来了,”吴婶松开搭在信阳肩上的那只手,“信阳娃娃早上就来缠着我学那些绣活,你看这,我绣活工夫也不好啊。”

      信阳连忙扑过来,牵住玉梅的手,轻轻扯了一下她的手指。

      “要我说啊,妹子,这家还没到散的那步呢!”吴婶把信阳上午学着绣的样儿递给玉梅,“再说这也不是那时候了,咱们咬牙撑撑也能过得好。要是家里实在有什么难处,咱邻里邻居的把娃交给我带也放心。”

      “婶子你这说的啥话啊。”玉梅眼泪就要下来了,“俺一直把婶子你当姐姐看的。”

      “妹子,俺话就说在这里了,今后家里要是有什么难的,放心把娃娃给俺。”吴婶拍拍自己的胸脯,“你们俩夫妻人好,婶子也没啥能做的,只能帮帮这了。”

      信阳见玉梅这通红的眼圈,连忙说:“谢谢婶婶,俺和哥哥年纪小,可能做不了啥事,但婶放心,俺和哥一定对好好干活的。”

      吴婶“好好”地应着,转头跟玉梅道:“你可养了个好闺女,能顶事,今后不用愁啦。”

      玉梅这才连连道谢。她看着信阳自己扎的两个羊角辫,有些五味杂陈。

      平阳的出现恰到好处。他的一嗓门把这屋里的凄风苦雨和类似托孤的氛围全都轰没了。

      “娃娃喊你俩吃饭嘞。”吴婶摆摆手,“别让娃娃等。”

      信阳连忙拉着玉梅就往回走,边走还边对吴婶道别:“婶婶,俺们就先回了。日后,俺有不会的还得来麻烦婶婶啦,婶婶可不要嫌信阳。”

      这把吴婶逗得哈哈直笑,又给信阳塞了两个窝窝头。

      “娘,你跟信阳怎么去了这么久啊。俺刚刚那下是不是坏啥事了。”平阳手里捏着粑粑问道,他记着热粑/粑的时间是十分钟,但她们去了很久都没回来,他才喊的。

      “没有没有。”信阳抢先回答了,“特别好。”

      平阳听了才放心,继续捧着粑/粑吃。这是玉梅特地买的米粉做的,比馍馍有嚼劲,样子也好看些,很得信阳和平阳的喜欢。

      “信阳,娘问你,为啥今天要去找吴婶。”玉梅想了很久,依然没有明白信阳为什么要在吴婶面前那么说。

      “娘,爹爹去世了。”信阳头低了下来,“俺知道工分这个事的,咱家没工分活不下去。”

      玉梅听着,心跟被剜了一样痛,都是她没有给娃娃们足够的支撑,才会让他们这么惶惶终日。

      “而且爹爹之前赚了太多工分,俺们家一下这样就会像大雨里的花,掉在泥里的。”信阳又顿了顿,“而且娘一定会接过爹的工作的,俺跟哥在家里得找个靠山,这样才不会受欺负。”

      玉梅越听越迷糊了,这些话会是一个七岁小孩自己想出来的话吗?她正色问道:“这是你一个人想的吗?”

      “不是。”信阳回答得很干脆,“那些纸里写了的。”

      玉梅想起自己那些书,一时之间竟有些讪讪。她少女时期被要求每天写日记来温故知新,她不知道写些什么,常常会把自己听来的家长里短全都写上交差。就是这些,把这么小的娃娃都教成这样了么?

      饱经风霜一样。

      “没事的,有娘在呢。”玉梅擦了擦脸,“咱们只想着上学就成。”

      “队长才跟俺说呢,咱们队上要办小学了。这几天俺去打听打听,上学要准备些啥。”玉梅摸了摸信阳的头。

      “娘,咱们家能过下去么?”平阳这个时候倒说起话了,“要是过不下去了,俺就不上,俺在家里干农活。”

      “妹更聪明,学给她上,之后让她考到城里去。俺供妹妹读书就行。”平阳补完了这句话。

      玉梅的手指直接就戳到了平阳的额头上:“都说了不用你们娃娃操心!”

      “队长说搞义务教育”,玉梅顿了顿,“但就算要交钱,娘砸锅卖铁也会让你俩上的。都是娘的孩子,没有哪个更聪明哪个就更该上的理。”

      “吃饭吧。”玉梅从锅里掏出刚热好的那两个馍馍,“给你俩加餐用的。”

      紧接着就是孩子们咀嚼的声音。玉梅看着他俩,也静静吃了起来。只是依然疑惑着,这桌上除了这些就啥也没有了,信阳那里哪来的豆大水滴呢?

      玉梅却也没再想下去,下午她还得去队里拿上三套孝服,紧接着家里还得设灵堂。但二牛他,这辈子别说照片,就连个画像都没留下。他也没个大姓,连牌位都不好写。玉梅思忖着,还得跟队长商量下娃娃得姓什么。

      这位年轻的母亲有些过早地担忧起人生无数的大事起来。孩子们还没入学,她就已经从丈夫的丧事想到了孩子中考的事情。想到日后会缩水一半的工分,想到孩子过季要换的新衣。这俩孩子年份一样,身高也差不多,得一起准备两套,布票又会不够。

      而平阳和信阳看着她这幅样子,也自顾自地去刷了碗。按照信阳说的,平阳下午该去田里学怎么锄地,而信阳自己在家练平针。

      等到玉梅回神的时候,她抄起自家的空包袱袋匆匆向队里走去。

      玉梅的身段是队里一等一的好。这是队里男人们的共识。当年玉梅被二牛傻憨憨地带回来,队里的人全都见了一遍,那白净的脸至今也是这些汉子们在田里时不时提起的旖旎话题。这些血气方刚的汉子想起女人来,总会嫉妒一下二牛,没啥家底还娶了个这么好模样的媳妇。

      于是,当平阳也试着学旁边三伯锄地的时候,那些汉子就开起玩笑来。先是看平阳遗传了她母亲那白皙的肤色,直嚷嚷着让这小毛孩子回家去绣花。平阳自是不管的,他说绣花活妹妹已经干了,他是男子汉自然要做力气活。

      那些汉子看他这样回答,更是断定了他跟他那文静的娘一样。连忙笑着让这个娃娃喊他们一声干爹,就教他怎么锄地。那三伯是看着二牛长大的,闻言连忙就来喝止那帮不正经的人。

      但那帮汉子都是浑不吝的,他们当中有个人甚至还高声说着:“那玉梅娇娇弱弱的,总得找个男的滋润。不然这日子咋过啊,娃娃早点叫干爹,俺们早点上门咯!”

      这下可惹恼了平阳,他也不管自己才到那帮人的腰处,直接蹦起来开始锤起那些人来。但他力气实在太小,即使用尽了全力,也只在那些汉子身上留下了些红痕,连油皮都没擦破。

      “你这崽子吃饱了没,是不是你娘没奶喂你呀。”还是那个人露着那恶心的笑说道。

      “要不要干爹帮你一把,喂饱你娘再让你娘喂你奶啊,哈哈哈!”

      平阳再也忍不了,他也不管自己提不提得起来,抓起锄头就朝那人砸去。那锄头用了快十年了,木头柄早就用得包了浆,握在手里又硬又凉,活像个没开刃的宝剑一般。平阳这奋力一顶,直接戳到那还在笑的汉子嘴里,直把他的牙给磕掉半块下来。

      但即使是这样,也足够那汉子翻脸了。他一把拎起平阳的衣领,平阳手里的锄头啪嚓落地,他直接一路揪着平阳到了队长跟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这家还没到散的那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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