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多出一件衣服》山夫子

6、狄俄尼索斯

　　在末日后第60天，末世临时联合国会议通过了首条末世决议，“虎”“鹿”“人”三族，将目标调整为保持一样的数量，用以破局，尽可能为地球留下最多的人口。
　　自此，极端种族主义分子被彻底打为了敌人，全民抵制，他们也因为这项决议的落实，而打算最后鱼死网破一把，场面一时混乱至极，几乎是末世后最大规模的一次战乱。
　　方洄开始更长时间地消失，有时白天也不在，但无论多晚，他每天必会回来一次，第一时间总会来施羽的房间，确认他的安全，有时甚至只是回来看他一眼就又离开了，他带着杀戮进来，又带着杀戮离开，他真的好像一件人形兵器。
　　施羽偷听到过一次方洄和窦疼争执，窦疼让他想清楚到底选哪边，这样来回跑，两头都抓不成，迟早累死他，还会暴露软肋：“他们需要你你就得去卖命，你是狗么？是你要离开的，你跟D计划已经没有关系了，全人类的命运更与你无关，难不成真的地狱呆久了，人间住不惯你？”
　　方洄：“这话你还是跟自己说吧，你要是能事不关己，那天就不会进电话亭。”
　　窦疼：“行呗，那您就专心致志搞家国大义，那只鹿有我看着，你来回折腾什么呢？”
　　方洄：“我不信任你。”
　　窦疼冷笑：“那你最好是把他做成腿部挂件别腰上。”
　　扫除极端种族主义分子的行动接近尾声，方洄彻底消失了，有一次隔了三天才回来，发现施羽不在房里，找遍了宾馆也没找到，最后是在广场上逮住的他。
　　方洄气息都不稳了：“你为什么在这？”
　　施羽：“晒太阳。”
　　方洄二话不说，把他揪回了宾馆，拍上门后劈头盖脸就骂：“我不是让你哪都不许去，就呆在这，不知道外面现在在干嘛么？！”
　　外面在干嘛？
　　屠鹿，全民屠鹿。
　　‘三族保持一样的数量’决议已经通过，通过的前一夜，游戏进度更新的三族比例为，虎族22.1%，人族24.7%，鹿族33.2%。
　　鹿族是数量最多的。
　　要保持三族一致，是暗含着前提条件的——屠杀较多数量的两族，杀到三族数量一样，鹿族将近比其他两族多了10%，现在所有人都在屠鹿。
　　这不是人类第一次屠鹿，末世游戏起初，鹿就被虎杀得最多，但这次和以往的性质不同，屠鹿不是为一己私欲，它冠了个全人类和平主义的名头，屠鹿是正义的，是必须的，鹿的牺牲是值得褒奖的，临时联合国会议甚至给鹿族拟了一个末日烈士奖。
　　那烈士奖被实体化了出来，很大，就竖在广场钟楼前，像一座碑。
　　竖起的第二天就不知道被谁踩了个稀烂，联合国不慌不忙地又立了一座新的，又被踩烂。
　　施羽笑了笑：“你们当初提这个建议时，没想到这一幕么？鹿的数量最多，总是要杀的，我只是其中一员，死就死了，我不重要，胜利的是全人类就可以了。”
　　方洄先是一愣，而后怒极，每个字都是牙缝里蹦出来的：“死？你想都别想。”
　　施羽梗了梗，没忍住：“方洄啊，我到底跟你什么仇啊，我想活不行，想死也不行？你他妈是我爹啊。”
　　他想不通方洄为什么这么恨他。
　　方洄：“你的命现在是我的，这是你欠我的。”
　　施羽：“？”
　　真就离谱，他特娘不就送了个奶么，什么时候送过命了？他失忆了？
　　聊崩了。
　　这次之后，方洄不再消失了，成天跟狗似的蹲在施羽房间，用窦疼的话说，就是脑子清醒了，两边做出选择了。
　　外面打打杀杀惨叫连天，施羽每天在宾馆里，都仿佛在听立体环绕声的抗战广播剧。
　　啥也干不了，只能逗狗，他拆了辣条，一根根扔给方洄这条看门狗。
　　被砸了几次脸后，方洄忍无可忍：“别扔了，我不吃。”
　　施羽：“你高中不是很喜欢吃么？这么喜新厌旧的。”
　　方洄冷眼看他：“我从来不喜欢吃。”
　　施羽一愣：“你当年满抽屉辣条啊，不爱吃你买干嘛？”
　　方洄：“那些辣条都进谁肚子了？”
　　施羽：“……”
　　方洄：“施羽，你可以再蠢一点。”
　　得，他觉得方洄是狗，方洄觉得他是狗。

　　随着屠鹿进展，三族人数逐渐趋近一致，游戏公屏每晚都在更新比例，有时虎多，有时鹿多，有时人多，要拿捏到数量一致，太难了。
　　非同族的三族组队开始流行起来，继“三角风火轮”之后，人们开始意识到，要在这样一场数量较量中保住命，就得取长补短，谁都不想成为该被牺牲的，路上出现越来越多虎鹿人三人组，六人组，九人组，队内三族数量一致，不能多，不能少。
　　三族组队退可自保，进可杀戮，无视克星，还能迎合世界大同的和平主义精神，而且体现了三族在数量上的均等，等全球都形成了无数个完整的三族三人组，也就意味着目标达成，三族数量一致了，就像银行捆硬币，异族的三人捆一团，最后只要看有谁落单或是同族抱团，就是多余的，杀就完了。
　　街上被杀戮的都是落单和同族抱团的，人们着急忙慌地和异族完成三方组队。
　　三族等量组队，成了722之后的末世生活新生态，从彼此仇恨到合作生活，转变只在瞬间。
　　组队并没有那么顺利，队内内讧反杀都是常见的事，如何在互相排斥的食物链威压下信任彼此，是末世后的文化新课题，这时前脚刚被大肆屠杀的鹿就成了香饽饽，经常会出现两方的虎人在争抢一个鹿的场景，失败方就会被新成立的三人组快速抹杀。
　　街上清扫尸体的速度，赶不上新增的速度，临时联合国为了避免瘟疫霍乱发生，颁布了下水道清理工程，街道两侧挖出沟渠，要求人们管杀管埋，杀完随手把尸体踢进沟渠，滚入下水道，统一进行清理。
　　每天夜里公屏公布完人数比例后，沟渠会进行人工降雨和消毒，清洗街道，血水和残肢顺着沟渠涌入黑暗的下水道，太阳升起时，每座城市都清清白白，像洗干净的砧板，迎接今天新鲜的肉。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标志性的事，两个多月来，游戏公屏公布三族数量比例时，都用的是百分比，而在8月27日这天，公屏上的人数比例，第一次出现了具体数字——
　　/目前人数比例：虎族218936009，人族209365778，鹿族202839764/。
　　末世游戏开启两个半月后，全球，只剩下了这六亿多人。
　　这三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再次唤醒了人们对于人类本身的生存共情，临时联合国颁布了新的法条，不许再杀鹿，全球将以此刻鹿的数量为最后标准，将虎族和人族的数量降低到这个数字就可以。
　　但鹿的数量依然每天都在减少，202839658，202839392，202838991……

　　施羽三人出城了。
　　是窦疼建议的，他说接下来城里的妖魔鬼怪都要开始现身了。
　　施羽：“什么意思？”
　　窦疼：“极端种族主义分子虽然平息了，但没有消灭，很多人伪装了起来，明面上积极和异族组队，但他们并不会满意三族平均这个结局，而临时联合国的决议，反而给了他们机会，极其轻松就能破坏这个结局。”
　　施羽：“你话能一下子说完么，都要死了还卖关子。”
　　窦疼叹气：“近墨者黑啊，宝儿，你跟那冰块脸呆久了，也开始变得无趣了。”
　　窦疼：“很简单啊，假设我们在游戏结算那天，确实达到了三族等量，那么只要在结算前一分钟，甚至一秒钟，某个种族主义分子，偷偷干掉另外两族的一个人，结算时间一到，他那族就成了三族剩余人数最多的了，多一个也是多。”
　　“方不方便？是不是比漫山遍野地屠杀简单多了？”
　　施羽：“还真是……那这个计划漏洞也太大了，种族主义分子现在明面上积极地参与三族组队，是为了在最后一刻把队友干掉，既然你能想到，临时联合国没想到吗？”
　　窦疼：“肯定想到了，但这个计划无论如何都是双赢，最大限度地保存了人类数量，种族主义分子现在缩着头，不惹事，到最后再多杀一个人，总比现在三族就开始内卷，杀生杀死，大幅降低人数好吧？”
　　施羽点头：“他们为什么非得这样？所有人一起活着不好么，全杀完了，他们不嫌无聊么？留着还可以玩猫抓老鼠啊。”
　　窦疼笑了笑，目光低垂：“你这个想法有点危险哦，嗯……族群自尊感？这个世界的资源就这些，人数越少，能掌控的就越多，让配得上这些资源的人，最大限度地拥有它们，也不奇怪。”
　　方洄看了窦疼一眼。
　　窦疼：“既然我能想到，其他人也会想到，三族里都有种族主义分子，都知道对方最后会藏一手，那得混乱成什么样？肯定会提前做二手准备，甚至三手，试探的试探，测敏的测敏，最后到底谁能吃到蛋糕，是未知数，更有可能是被临时联合国一锅端了，他们也许就候着这些人动乱内耗呢，鹬蚌和渔翁都出场了，马上要变天了。”

　　三人连夜出城，避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安札在首都不远处的一片林地。
　　窦疼看着施羽徒手搭帐篷，匪夷所思道：“你这哪儿整来的？现在所有野外生存物件都是高级刚需品，买都买不着。”
　　施羽：“三包辣条换的。”
　　窦疼：“？”
　　施羽：“现在辣条可算是米其林三星食品好吧，末世后人能舔到一口盐都阿弥陀佛了，更别提辣条这种口味繁复经典的高级货。”
　　窦疼：“那你辣条是怎么来的？”
　　施羽：“末世初期人们还不懂辣条的宝贵，我每逢商店必找辣条，不知不觉就收集了这么多。”
　　窦疼：“所以为什么是辣条？你爱吃啊。”
　　方洄：“你问题这么多，不如搭把手，不劳动你睡外面。”
　　窦疼退远了一步：“我一个脑力工作者，体力活干多了要变蠢的。”
　　等火升起来，已经是半夜，三个人围坐在火前，施羽仰着脖子看天。
　　窦疼：“看什么呢，宝儿。”
　　施羽：“看天空是不是假的。”
　　窦疼一顿，笑道：“如果是呢？”
　　施羽耸肩：“也没什么，那就是吧，天空是假的，我是假的，所有人都是假的，那就没事。”
　　方洄的目光穿过火落在他身上，窦疼乐颠颠道：“你对末世的真相不好奇吗？”
　　施羽：“还行，不就是人类大清洗么，平常打个游戏都算烂梗了，末世都预言多少回了，这才中了一次，也不冤。”
　　窦疼大笑：“你倒真挺想得开，不过可不只中了一次。”
　　施羽：“嗯？”
　　窦疼：“世界各地流传的神话故事都有涉及人类清洗的桥段，共性最大的就是洪水神话，这些桥段可能源于远古时期人类对一场浩大水难的记录，水难确实发生过，人类确实被湮灭过，活下了一部分，就像这次末世游戏，只留一族存活，类似的大型灾难还有很多，远一点，包括白垩纪在内的地球史上五次物种大灭绝，近一点，中世纪的黑死病大瘟疫，18世纪作物被真菌感染导致的饥荒灾年，各地的巨型海啸、地震、火山爆发，一些至今无解的神秘自然事件——明朝的“天启大爆炸”，古印度的“死丘事件”，俄罗斯西伯利亚的“通古斯大爆炸”……种种迹象都表明，地球其实具备自我清洗机制。”
　　施羽：“是听过一个说法，说宇宙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体，地球只是一个器官，而人类就相当于细菌，经历的所有灾难，只是一次次的细菌清洗。”
　　窦疼又笑了：“器官？这话也就是地球人能说出来，哪儿来的器官呀，说是一根汗毛都太抬举了，宇宙要是个巨大生命体，地球顶多算一个细胞吧，哦不对，一个碱基字母。”
　　施羽：“那地球为什么不和以前一样，弄一场大灾难不就完了，还搞这么复杂，游戏屠杀？”
　　窦疼道：“打个喷嚏还分大小呢，它这次算是挠了挠痒？这也不是它第一次用这种方式清洗了，人类史上，导致人类死亡最多的，并不都是自然灾害。”
　　施羽：“什么意思？”
　　窦疼：“黑奴贸易，犹太屠杀，蒙古帝国的西征，二战……哪一个单拎出来，死亡人数都不亚于上面说的天灾，甚至更多，如果这些事件不是偶然，而是被必然引导的呢？那些在其中起绝对作用的人，是这个机制创造出来的呢？”
　　施羽一愣：“它还能这么精密地搞事情的么？”
　　窦疼笑了笑，无声地捅了一会儿火，忽而道：“我们生来被教的，是物质决定意识，如果，其实真相是意识决定物质呢？”
　　施羽又是一愣。
　　窦疼：“你不是一直想知道D计划么，这个D指的是Dionysus，狄俄尼索斯，古希腊神话里的酒神，D计划的全称是，酒神计划。”
　　施羽：“所以真的有神？”
　　窦疼：“没有，那位不是神，严格来说，那位只是一抹意志。”
　　施羽：“意志？”
　　窦疼：“酒神计划这个名字，只是引用了尼采的酒神哲学，破除表象，回归世界意志的酒神精神。这种哲学追溯到起源，是人说类本不存在，我们只是这抹世界意志在试图彰显自己权力的过程中，所寄托出来的表象。”
　　窦疼：“末世前一周，新闻看了吗，极地上空出现了极光逃逸现象。”
　　施羽：“没看，但是朋友圈刷到了图，挺漂亮的，好像不止极地，有些人在城市里也拍到了。”
　　窦疼：“对，极光逃逸现象也出现在了地球其他区域，幅度比较小，如果拿极地上空的光景相比，那儿像是破了个漏光的大洞，而其他地方顶多算是个小孔。”
　　施羽：“这个很严重么？”
　　窦疼：“用酒神哲学的语言来说，那不是极光逃逸，而是意志在破除世界的表象，得到显现，这不是地球上已知的第一次极光逃逸现象，一百三十年前，人类首次观测到极地的极光逃逸现象，前酒神基地在当时拦截了一颗陨石，是从极光逃逸处落下的，基地就是围着那块陨石建的，那块陨石的特殊在于，它并不来自地球之外，它的物质构成，在地球上都能找到，但第三天，那块陨石凭空消失了，与其说是消失，不如说变形，它成了极地的冰，和极地融为了一体，那是人类第一次窥探到了一点地球的真相，物质是不是个骗局？整个地球是不是个幻觉？我们所谓的自主意识是不是被给予的？我们看到的一切并不存在，而只是意识的骗局？”
　　“前酒神基地以此建成，这个项目存在已久，有一百多年了，每一代都有为这个计划而存在的大金主，也有为这个计划而制造的基因择优者，许多经过基因筛选和编辑的婴儿成了D计划的科学家，战略家，人形兵器，这个为了探究世界真相的酒神组织，人在里面从来不是人，而是整个酒神计划的齿轮，他们背负着地球的命运，个体的意义不再重要，本来，根据酒神假设，人类从来不曾存在过个体，所有人都是一个意志整体，被拘在分裂的表象里，所以所谓的清洗，你看似是在发动大型人类灾难，其实只是它稍稍变了变形态而已，并没有洪水、天灾、屠杀，只是它给了你一个解释死亡的表象罢了。”
　　看施羽眉头紧蹙，窦疼笑道：“听着太玄学了是吧？但科学一直研究下去，就会发现，科学应证的正是这些哲学假设。”
　　施羽：“这些说法有证实吗？”
　　窦疼：“宝儿，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可以被证实的，只能看它能不能被证伪。”
　　“D计划里有几个派系，比如虚证主义派，认为世界的存在就是一个假设，当我们说世界存在时，只是说我们认同它存在的条件，从毕达哥拉斯学派开始，人类用数学定律来描述世界，但作为定律基础的欧式几何其实建立在五个无法被证明的公设之上，数学本身就是假设，数字，点，线，面，都是人类根据表象的逻辑假设推演出来的，比如“点”，“点”的概念是什么？没有长度，没有面积，没有体积，它是一个零维度对象，你无法在自然界中找到一个真正的“点”，而当人们阐述数学公理时，必须这么讲，由于歌德尔不完备性，我们必须承认全套欧氏几何和狭义相对论，否则无法描述整个世界，爱因斯坦晚期那么推翻自己，就是经典物理学不能让量子力学真的存在，那既然用来描述世界的理论都建立在不可证明的假设上，不就可以说明世界就是个假设么。”（理论出自何夕《假设》）
　　“庄周梦蝶，在逻辑上是无法证伪的，可以说人类就是蝴蝶的一个梦境，世界只是一个假设。意识和物质谁是第一性的，虚证主义没法回答，它们具备同一性，即意识是一种物质，而物质是一种意识。”
　　施羽看了眼方洄，他始终默不作声地望着火，显然对这些说法了然于心，施羽问：“那物理学也是假的？苹果会砸在我头上是我以为它砸在我头上？”
　　窦疼：“这么说吧，现在的物理定律是在宇宙大爆炸之后才起作用的，那么大爆炸之前呢，在那之前是不是有时间呢？回到那个奇点，再爆炸一次，宇宙可能会是另一个模样，物理学也不是我们现在理解的这样。已知130亿年前宇宙诞下了第一批恒星，太阳系只有50亿年，不是宇宙的第一代恒星，那么第一代去哪了？宇宙文明繁荣了几十亿年，现在什么样了？其他的宇宙文明痕迹呢，为什么观测不到？射电望远镜告诉我们他们不存在，但其实他们可能已经无所不在。”
　　施羽：“无所不在？”
　　窦疼：“D计划里的另一派，人造宇宙派系认为，宇宙中已经不存在自然事物了，围绕我们整个宇宙的，都是人工产物。宇宙原基已经被那些繁荣了几十亿年的初代文明所占有，并改造完了，它们居住过的星体，如今只剩下零星可观测到的类星体和脉冲星痕迹，重复经历星体的寿命殆尽，初代文明的生命体可能早已进化到脱离形态了，分散在宇宙中，无所不在，宇宙后期孕育的所有星体都受它们管辖，被它们改造完了。”
　　“我们无法观测到其他宇宙文明，可能是因为初代文明在改造宇宙时，通过光速将其划分出了几级宇宙，彼此隔离，防止内耗，光速内是一级宇宙，高于光速的是二级宇宙，逐级往上，每一级都拥有不同的物理定律，它们规定了光速、宇宙膨胀、层级物理和时间，正因为每一级的物理学都不同，所以宇宙文明之间无法产生联络，地球可能只处于一级宇宙文明中，我们人类本质上只是生活在人工产物中的产物。”（理论出自莱姆《宇宙创始新论》。）
　　施羽听得云里雾里：“人工产物，我们是人工智能？”
　　窦疼摇头：“跟这个没关系，所谓人工智能，只是工具性技术，而工具性技术是像地球这种胚胎型文明才使用的，初代文明早就不使用工具了，而是“自然规律”，物理学，自然规律，本身就是这种初代文明的工具。”
　　施羽消化了一会：“哦，所以自然规律本身就是假的，是那些初代文明人为的，物质先于意识，只是它们给地球套的一层皮，现在是皮破了，露馅了？”
　　窦疼：“可以这么想吧，听过一句话么，魔鬼真正的手段，是让你认为它并不存在。”
　　篝火在跃动，三人一时无人说话。施羽默念着这最后一句话。
　　窦疼又道：“但这些都是假说，是D计划为了解释酒神意志现象而引出的科学假设，还有好些个，都跟你讲完你也记不住，D计划内部也争执不休，每次开个会能把那些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东西激得天灵盖起飞，但有一个概念，倒是他们公认的。”
　　“什么？”
　　窦疼：“宇宙的熵。”
　　“熵，涉及的是死亡的概念，死亡是什么？生命体丧失活性。那丧失的这部分东西去哪了？从物质角度，死亡又代表什么？物质也会死亡，宇宙的终极就是熵。熵这个热力学概念，最初是用来描述“能量退化”的物质状态，后来被解释为一个系统的“内在混乱程度”，引用到天体物理学中，宇宙运转的动力是能量，而能量守恒定律，是说能量总和不变，但事实上，能量永远无法百分之百的转换，在转换过程中损耗的部分，就是熵，宇宙不可能永恒，星辰之光总会消耗殆尽，事物最终都会发展成“熵最大化”，宇宙终有一天会毁灭。”
　　“那么熵可以被逆转吗？宇宙的熵无法修复，又能否变成新宇宙？熵又到底是什么，何种力量在控制着熵，宇宙之外是什么？”
　　“这些都是现代天体物理学的课题，但毫无疑问，地球的能量也在“熵最大化”，地球维持意志的表象是需要能量的，熵到了临界点，它无法维持表象了，必须清除一部分负担，远古至今，地球进行过的数次清洗，都只有这一个目标，延迟“熵最大化”。”
　　施羽疑惑道：“那地球清洗这个行为不会产生熵么？这么大幅的灾害造成的能量转换损耗呢？”
　　窦疼：“会，但守恒定律不变，清洗掉的那部分能量，会回到酒神意志本身，用来填补表象的破碎，能拖一刻是一刻，至于熵，它永远不可逆，地球只是在长痛。”
　　施羽忆起一件事：“你那天见到电话亭时，说那是表象的破碎，那个，才是世界本来的样子么？”
　　窦疼：“我不知道，除了极光逃逸现象和130年前那颗化作冰消失的陨石，我从未见过真正的酒神表象，但那只电话亭显然是一个漏洞，是熵过大无法维持物质表象的结果，它是不是世界本来的样子，没人知道，可能只是另一层皮，人要如何在无序的意志中去找有序的真相呢？”
　　施羽想了想：“所以虎鹿人游戏，那件柜子里多出来的衣服，甚至地球的数次清洗，全都是意志表象的变形，它们以人类能理解的模样，构成了清洗机制？那为什么是游戏？”
　　窦疼：“哪儿这么多为什么，清洗机制不也得与时俱进么，表象贴近了现代兴盛的游戏形式罢了，与其说是酒神意志选择的，不如说是“人类”选择的。”
　　施羽：“那D计划是怎么预测到这场末世的？就一直候着么？”
　　窦疼：“我们根据前几次地球清洗，在测熵值和熵的临界点。”
　　施羽讶异：“熵还能测的么？”
　　窦疼：“现代科学不能，但从意志的真相出发，就有方法了，你家冰块哥哥用的D字武器，也是D计划为这场末世准备的，buff本质上是意志表象，武器只要着重增熵，就能分解buff了。这一百年来，重塑宇宙真相的科幻作品也越来越多，一部分就是D计划放出去的，比如虚证主义派和宇宙分级论派，都已经有作家写过了，他们在测敏，测试人类多大程度能接受这些说法，潜移默化给更年轻的人重塑世界观。因为D计划知道，世界破除表象的那天快来了。”
　　施羽想了想：“我懂了，所以三族杀剩一样的数量，其实也不算钻规则空子，只要地球清洗满足够数量的人，到能维持意志的表象了，剩余的人就能活下来？”
　　窦疼：“还不算太笨，嗯，也算是赌一把，杀到这个数量到底够不够，没人知道，要是不够，三族剩等量也没用，还得继续杀，所以才会说是首次结算，可能会有二次三次，也可能没有。”
　　施羽默了一会儿，问：“这些不是你们D计划的机密么？漏给我可以么？”
　　窦疼嗤道：“都末日了，谁还管什么机密不机密的，D计划乐得全世界都知道这回事好吧，就是怕他们接受不了。”
　　施羽又沉默一会，认真道：“是不太喜欢，这些说法听着太虚无了，太彼岸世界了，很像摆烂的借口，可能我眼界小吧，人活着是很厚重，很努力的事，是玩命儿的事，这么一假设，人只是一团意志，好像在说活着真傻，这些假设像在鄙视生命。”
　　窦疼稍一顿，看了他一眼，似乎被这话逗乐了：“得，你还真是只鹿。”
　　说着，表情又收敛起来，似是自言自语道：“本来，生命有什么值得被尊重的呢。”
　　一直没出声的方洄忽然道：“你早该知道这些事，是他们把你保护得太好了。”
　　施羽一愣：“啊？”
　　窦疼也疑惑地看向了方洄。
　　方洄盯着施羽：“报名字，真名。”
　　“……施羽。”
　　窦疼一愣：“姓施？哪个施？”
　　方洄：“就你想的那个施。”
　　窦疼惊了好一会儿，来回看施羽和方洄，确认他不是玩笑后，叹道：“姓施……噢，原来是我们大财主家的公子啊，那是真幸会了，我每年的研究器材都是你爹亲手批的金额，研究所最大的那台500GeV的质子同步加速器，就是你爹投资修建的，全球就两台，另一台在美国，这东西可是D计划的研究核心，准确来说是你爷爷吧，你们整个家族，世代都是酒神计划的金主……你什么都不知道？”
　　施羽摇头，傻在那：“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很有钱，但他们从来不让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窦疼眯起眼睛，嗤笑一声，语焉不详：“这大金主可真行，把我们奴役成了狗，自家孩子倒是瞒天过海护成了个傻白甜，怪不得没往下签，这浩大的百年工程资金链，就断在你这一代了。”
　　施羽：“……”
　　调侃着，窦疼忽然一愣，望向了方洄，恍然大悟的样子，指着施羽对方洄道：“那他不就是你的护主？怪不得你千里迢迢都要回来找他……”
　　施羽茫然地看向方洄，方洄的虎buff目光把他摄住：“施羽，我是为你而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