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白玉京》柳西月

4、四

　　“家师身体很差，施展法术之后往往力竭而五感尽失，我趁此机会喂他服下散神丹便是。他对我极为信任，想来不会察觉有异。”
　　耳房内七名修真者或站或坐，除说话的红衣女子表情冷静，其余人神色多少都有些紧张，更有人不停散发神识查看周遭，生怕被人窥视。
　　“顾惜颜，老夫劝你一句莫要天真。祈长生灭你家满门又觊觎你家神器将你带在身边养了十几年，他对你全心利用，谈何信任？”一须发皆白老者捻着胡须低声道，“祈长生必然对你心存提防，此次行动事关重大，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顾惜颜面色有些难看，她还没接话，其他人便纷纷劝她确实该当谨慎。她咬咬牙：“广阳真人说得有道理，家师心机深沉又修为高深，想抓住他确实要万分谨慎。”
　　站着的一年轻男子点头附和：“祈长生此人阴险狡诈，惜颜你去引他上钩，可不能大意。”
　　广阳真人沉思道：“若老夫没记错的话，你顾家绝世门作为当年的修真第一门派，门内机关阵法无数。当初若非祈长生以故交身份骗取令尊信任，偷袭灭了绝世满门，凭借门内布置都可令他有来无回。”
　　顾惜颜微怔了下，思索片刻，道：“惨被灭门时我尚年幼，记忆可能被家师消去，现下是一点不剩。但我途经此处时确实心神被牵扯，当是血脉响应。我不若以此为由去绝世门旧址探查一二，也许能借用部分阵法之力。”
　　广阳真人又道：“绝世门周遭阵法由令尊布置，令尊修行千余年，所布下的机关阵法当世少有人能破解。即使这十几年一直有宵小妄图闯入门内，也都被困阵中无功而返甚至神魂被灭。你入阵需小心，但若能操控绝世门阵法，确是对我们的计划大有助益。”
　　“如此计划若成，惜颜请诸位允我一事。”顾惜颜微微仰头，红衣更衬得她脸色雪白，一双眼却蕴了火一般灼热。
　　其余诸人对视一眼，最后仍是广阳真人出口：“请讲。”
　　“我与家……与那祈长生仇深似海，抓到他之后，诸位要审讯要报仇都随诸位，最好能废他所有修为绝了他修行之路。但……”顾惜颜环视四周，目光从每个人身上扫过，眼中恨意使诸人有些不敢与她视线相接，“请诸位留他一口气在，最后把他留给我。”
　　“惜颜，这祈长生阴险狡诈诡计多端，除恶务尽啊！”年轻男子提高声音道。
　　顾惜颜看向他，冷声说道：“绝世门三千年前与祈长生相交，他后来又假托故人身份与家父相识，交情也算深厚。我绝世门上下几千条人命、家父与他千年交情，我必须要问清楚他怎么下的手！”
　　男子还欲再劝，屋内其他人已开口应允：“以祈长生的修为境界和法宝，想擒住他必然要靠顾仙子出力，将他交给仙子也是理所应当。”
　　“他在顾家造了业障，自当还在顾家女身上。”
　　顾惜颜心里冷笑了一声：师父修行三千年却未飞升成仙，想必身上因果不轻。在场这些人各个心里打着算盘觊觎他多年来收集的法宝秘笈，可却没有一个人想承担这些因果。
　　不就是因果么？
　　她与祈不移——哦不对是祈长生——师徒十余年，她敬他爱他，他灭她满门。
　　他都不怕因果，她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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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小咩的传信符刚刚动了下，现在却又无事……怀玉，看方向他应该在接天镇，你去看下情况，接他回山上吧。”
　　绝世山脉绵延千里，笼罩地域极广。顾惜颜一身红衣站在山崖之上，向不远处一散居村庄望着，对身边女子言道。
　　怀玉蹙着眉：“门主，附近魔气不显，但隐约有魔族出没迹象。能掩盖自身气息的定非寻常魔族，且恐怕来意不善。少门主修为甚高，在接天镇不会有危险。我还是去找萧真人相助吧。”
　　“绝世山脉之内，我便是无敌。萧染冰刚勉强突破合体期，让她安静闭关清修，不必去烦扰。”顾惜颜道，“我能借神力，就算魔尊都无法杀我，你就不必担心了。”
　　怀玉想说就算不死但门主你经常受伤且每次遇到这种高级魔族就伤得很重也总不是件事，但又住了口。她想她劝说是没用的，正好门主让她寻少门主，不如直接带他过来，门主顾念儿子应该也会多爱惜自己几分。
　　顾惜颜给了她一枚传信子符，她便匆匆离开。怀玉入门不久，本身修为一般，并未感受到在她身后，魔气浓得几乎凝结。
　　顾惜颜环视四周，微微笑了下：“师父，居然有怀恶意的大魔屡次突破两界缝隙，你的结界也没那么牢不可破嘛。”
　　“这次看起来大约是魔皇级别，能令其保持魔力通过结界，背后之人至少也是准魔尊。”顾惜颜出手在周围布阵，将魔气中心与周围隔绝开来，“倒也不知此人何时能自己出手，想必该能杀死我吧。”
　　风吹过她简单束起的长发，飘起她红色衣袂，吹不散脸上带着向往的笑意。

　　“好重的魔气。”
　　廿一放下笔走到窗边，向外望去。远处天空澄清一片，看不出丝毫异样。
　　跟着他识字的小咩侧头望过去：“娘在找爹爹呢。”
　　廿一一怔：“什么？”
　　“每次这种，就是娘出去找爹。”小咩指着魔气方向，一字一句说道。
　　廿一倒有几分疑惑：“你爹又不是成魔了，她追着这么强的魔气找什么？”
　　这个问题超出了小咩的理解能力，他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廿一：“爹、爹……”
　　“叫一一。”廿一打了个响指，片刻间玲珑出现在书房，顺着他视线望向外面：“怎么，要去看看？”
　　廿一拿出面具戴上：“她在魔气附近布下了‘绝’阵，魔气还能如此浓烈，对方应该介于魔皇魔帝境界，天地法则应付起来怕也有些吃力。何况看方位处于绝世山脉边缘，绝世阵之力会被削弱。”
　　“那又怎样，绝世阵内执法者无敌，她就算想死都死不了。”玲珑哼了一声，“别说魔皇魔帝，哪怕背后是魔尊出手，也顶多给她弄得半死不活。”
　　“她活该。”
　　廿一苦笑摇头：“她为两界执法，我辈既知其会有危险，当是能帮则帮，哪有袖手旁观甚至幸灾乐祸的道理。”
　　“道理我都懂，但不想跟她讲。”玲珑气鼓鼓道，“要去你去，如果你想被她认出来的话——休想让我出手助她！”
　　廿一略微迟疑，旁边的小咩倒是拉拉他衣角：“一一……娘、娘会、死吗？”
　　“她不会。”廿一下了决心，把衣角拽出来，“我去找她。”
　　“祈二一，你最好不要让她看到你！”玲珑拂袖而去，很是生气的样子。
　　廿一整了整面具，拍拍小咩的头：“你在这里乖乖待着，可以去听相声看歌舞，有事找玲珑姐姐……”
　　小咩拉住他的手：“一一，我也去。”
　　“我没有能力保护你。”廿一静静看着他，“我不会死，但你遇强敌的话，会。”
　　“一一我保护你。”小少年道。
　　“你若要跟，那我不去了。”廿一回道。
　　小咩迟疑了。
　　过了许久，久到廿一以为他发呆忘了在想什么，小咩忽然开口：“娘很想爹。”
　　“嗯？”
　　“一一你去吧，娘……很想你。”小咩看着他，认真说道。
　　廿一嘴边一句“我不是你爹”竟无法出口。

　　魔气源头距离初习瓦舍并不近，廿一寻了处无人所在，便拿出荷叶舟直接飞行赶去。
　　毕竟是仙器，速度很快，到了魔气弥漫处边缘停了下来。顾惜颜不愧是绝世阵内接近神的存在，她布下绝阵，就连仙器也无法强行穿过。
　　廿一收起荷叶舟，看了看周遭地形，闪身四下走了几步，竟轻松跨过隔绝处阵法，走进顾惜颜布下阵内。
　　入了阵内便觉魔气冲天，与魔气一起袭来的还有血腥气。廿一皱起眉头，他虽未来过此处，却知这里有一凡人散居村落。
　　这五十年来，绝世山脉已成两界交汇。只有经过许可的魔才能出绝世山脉到神州大陆去——所谓经过许可，便是指其已经熟知世俗人情、心怀善念、并受过执法者印记。因此跨过两界缝隙但还留在绝世山脉的魔，大多是魔灵初开还不太懂人情，也未到执法者顾惜颜处领过印记的。虽大多数未心怀恶意，但终归危险。因此绝世门早已规劝并帮助域内凡人搬至指定聚集处，以保证他们的安全。
　　但许是故土难离，总有些散落村镇上的凡人不愿搬走。人魔两界封印本就可筛选越界之人/魔心智，人间界尤其绝世山域内又自有法则，破界的魔族很难伤人，此前数十年倒也相安无事。只是这两年不知怎地，时不时会有高阶魔族越界屠戮凡人，这种散居村落也便越发少了。
　　廿一垂眼，微有些怜悯之色。
　　他并不多做耽搁，一边施法术聚拢周遭灵气，一边向着魔气最浓处赶去。此地他不便使用仙器赶路，行进速度难免慢了许多，耗费小半时辰才赶到村落。
　　——已是流血漂橹。
　　整座村庄已无活物，没有家禽牲畜，也没有人。
　　——或许也是有的，在村旁低低的山林之间，一黑一红两个身影浮在空中打斗着，灵气纵横，炸平了一半的小山头。
　　修为垫底的廿一忙把自己隐藏起来，暗中出手，将聚集来的灵气输送至红衣女子身上。
　　顾惜颜本已有了败相，正欲调动绝世阵之力全力一击，忽然一阵白光注入身体，顿时恢复了些灵力。她无暇多思，直接将其射向对手。
　　“你怎么会有这么精纯的混沌之气？”黑衣魔族伸手去挡，被打得连连后退。他感受到这灵力变化，惊讶问出声。
　　“混沌之气？”顾惜颜重复这几个字，怔怔发呆，停下了手。
　　这厢打斗正酣，岂容她临场发呆。对方顿时一道魔气化剑劈出，向着她心口刺下。
　　顾惜颜垂眸，像是看着刺过来的剑，也像是看着身周的混沌之气。只是看着，不动手也不还手。
　　偷窥的廿一心下一急，再调用天地灵气，终究修为有限慢了一步，魔剑从顾惜颜心口穿过。
　　她低头看了眼，伸手直接将剑拔出，一股血箭顺着魔气射向半空，散成一团血雾。魔剑在她手中一闪，黑气弥漫开来，随即消散在空中。
　　“你不行。”顾惜颜恹恹道，脸上由于失血而惨白无比。她挥手结印，发觉今日调动绝世阵之力竟比此前还容易许多。她低声唤了句“师父”，倾全身之力，借阵法蕴含神力砸了出去。
　　黑衣魔族瞬间感受到了天地之威，他脸色骤变，想不到这境界平常的修真者竟有如此之能。他施展瞬移法术想从顾惜颜攻击范围下逃开，却不料绝世山脉内顾惜颜掌控法则，她心念一动，他根本无法使出瞬移。
　　只听震天的“轰”一声，那魔族为中心炸开一圈金光，迅速扩大点亮了整片天空。廿一并不会被绝世之力伤到，却也连忙躲到山石之后闭上眼，以免被飞溅的碎石树木碰到，也避免直视强光伤了眼。
　　顾惜颜在金光笼罩中伸出手，试图抓住那魔族所言的“精纯混沌之气”，却只依稀感觉到了借来力量的消散。她心中大恸，刚刚穿心一剑的伤顿时裂开来，血疾涌而出。
　　绝世阵与她相生，整座绝世山脉所有生灵分出一丝本源，向此处汇集。顾惜颜心口伤处被点点光源萦绕，很快便止血愈合，只余伤疤。
　　顾惜颜已是力竭，她目光落在不远处村庄内，低喃了一声：“好多血啊……”。再也站立不住，软软倒下。
　　廿一闻到血气，迟疑一瞬便冲了出去，正好接住倒下的红衣女子——由于身高差距，只能算是接住一半。
　　顾惜颜尚有些意识，勉强抬眼，只看到他的面具。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师父，血，好多血……”，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