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白玉京》柳西月

3、三

　　破庙外升起炊烟，离得近了，闻得到其中带着泥土与青草的味道，并不好闻。
　　生火的是个看起来顶多四五岁的小乞儿，衣服破破烂烂，脸和露出的手脚也脏兮兮。放在火上烤的也是个半破泥碗，里面是不知拾到还是乞讨来的粮食粒，以及野菜混着杂草。
　　破烂泥碗被石板架着，大概是烤得过热，突地裂开，里面饭菜便要掉到火里。小乞儿大惊用手去抓，灶火竟然好像怕这只脏脏的小手一般，向旁退去。
　　乞儿抓住了大半吃食，却还有些谷粒掉在火里。熊熊烈焰将要吞没那些粗糙粮食，乞儿伸出另一只手，直接伸进火中，去抢救那不过小半捧食物。
　　火焰灼上手心，乞儿好像不知道痛一般，只是盯着每一粒谷物。
　　今日难得有这么多，吃下去就不会那么饿了，不能浪费一粒！
　　灶火却不再后退，反是猛然窜上来，沿着手臂向上灼烧。
　　小乞儿手忙脚乱去扑火，生怕烧到唯一一件衣服。火焰很快笼罩了整个人，忽地一道疾风落下，瞬间将火扑灭。
　　乞儿抬头，眼前是名青年男子。男子身着黑衣，脸很白，唇也是淡粉近乎白的颜色。在火焰余烬和飞灰中，透着雪一般的苍白和萧杀。
　　男子看着这小孩子，开口问道：“你姓顾，对吗？”
　　“你怎知——”
　　乞儿猛地住口，生怕对方实有敌意。
　　“我姓祈，祈不移，是你父故交。”男子俯身，抱起轻轻的孩童，“延误两年才找到你，抱歉。”
　　“你若愿意，此后便随我修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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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我修行，会很孤独。
　　廿一醒过来，室内已是阳光明媚，他却感觉到刻入骨髓的冷意，是千年独行、无人相伴的孤独寂寥。
　　他怔了会儿，还没能从梦中彻底清醒过来，身体忽然被一个软乎乎的东西抱住，耳边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娘。”
　　什么鬼？他惊跳甩开抱过来的身体，运气灵力：“玲——”
　　在有事大喊玲珑之前，他看清了眼前孩子，猛地放松下来：“是你。”
　　这孩子看起来比他甚至还要大上一点，但神情语言动作像是顶多三四岁，这时候也只会委屈兮兮凑过来，不停喊娘。
　　廿一以手扶额，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处理这家伙：“不要叫我娘……”
　　“爹。”孩子好像只会这两个称呼，重复着来抱他。
　　“我……”廿一被他抱得很紧，这孩子也多少有些不知轻重，抱人太过用力让他有些疼痛，“你娘呢？她怎么让你下山来这么远的地方？”
　　“娘、娘……”孩子重复了好几声，眼睛忽地一亮，“娘去找爹了，小咩自己玩儿！”
　　他能顺畅说出这么一大段话，倒让廿一有些惊奇：“你叫顾小咩吗？这是什么奇怪名字？”
　　“祈小咩！才不奇怪！”小咩把头摇成拨浪鼓，“娘说是爹取的！”
　　廿一猛地笑出声，越笑越大声，伸手揉他头发：“好的，不奇怪，小咩。你娘去找你……爹，就把你丢了？”
　　这话可能有点太复杂，超出小咩的能力范围，他圆滚滚的眼盯着廿一，眨巴眨巴在想怎么回答。
　　“他都快结金丹了，别说在这绝世山脉，就算去神州大陆闯荡也没几个能比他修为高的。他是五十岁不是五岁，来山底下玩还要人陪不成？”听到卧房动静赶过来的玲珑抱胸靠在门边说道，“你看这小家伙这身法宝，你看他身上的绝世阵印，再凑十个你我也伤不了人家一根寒毛。”
　　一个手抖拔了小咩一根头发的廿一举着头发：“那还是能的。”
　　小咩还主动把脑袋往他手里凑，黏黏糊糊地叫着爹。廿一无奈：“你看我这样像当爹的吗，你叫我祈哥哥……呃，叫我廿一吧。”
　　“一、一……”小咩重复着。
　　廿一抚着他的发，有丝丝白光从他身体向小咩头顶逸去。小咩觉得十分舒服，直接扑在廿一怀里，像只小狗一样撒欢蹭着。
　　玲珑站在门边笑吟吟看着他二人，半晌方才开口道：“融合识魂也不宜过快，今日够了，停下吧。这小家伙不用吃饭，你我可是未至辟谷，你不饿吗？”
　　廿一苦笑了下：“你明知道我感觉不到。”
　　玲珑意识到失言，忙推门出去取来早膳，摆了一桌子两人共用。小咩倒也只是辟谷不需吃而不是不能吃，见二人吃得香，也忍不住拿了些吃起来。
　　“还挺能吃，得管他娘要点伙食费。”玲珑打趣道。
　　“他都快金丹期了，他娘估计已经元婴，秒杀二十个你我不成问题。”廿一摇头道，“咱俩……不对，我要见到她那肯定是能跑多远跑多远，哪敢要钱。你倒还好，她反正也不认识你。”
　　“你跑得掉吗？”玲珑忽然安静下来，指着小咩又指了指他，“他在这里，我们怕是迟早要见到她。即便她不来，小咩与你接触越久神智成长越快，只要母子相见她肯定会起疑。”
　　“那能怎样，既然有了机会，我又不可能不管他。”廿一叹口气。
　　玲珑眼珠转来转去，忽地从身上掏出个面具：“你最近肯定要猛长，不如让戏文馆给你化个妆，然后戴上面具如何？多重保护，防止被认出来。”
　　廿一接过面具：“你就是想让我戴这玩意吧？”
　　“别小看这面具，是法宝呢，有隐匿气息隐藏身形的作用，如果这样还能被认出……那你就认了吧。”玲珑把面具套他脸上，“反正你现在一无所有，她还能拿你如何？”
　　“我这么大一个初习瓦舍，你说我一无所有，这礼貌吗？”廿一笑问，就在戴上面具的瞬间，身高已长了一些。
　　小咩完全不知不觉，依然靠在他身上贴贴蹭蹭。
　　玲珑却多少有些发愁：“你没生出来这些年我在人间游荡，你不知道绝世门现在是多大的势力、门主多大威风，我却是知道的。虽然按理来说人死灯灭，就该恩怨俱消。但她到底对你什么态度，我也是不知……”
　　廿一叹了口气，忽然伸手拍拍她肩膀：“玲珑，你不识人情，徒然生得无谓担心。”
　　“我不想见她，是我不愿。”
　　“她不会伤害我的。”

　　来初习瓦舍听书的诸位慕道者惊奇发现说书小少年有了很大变化：人长高了还戴上了个面具，若不是说的书依然那么无聊，真以为是换了人呢。
　　廿一新增的小尾巴从不觉无聊，他每天搬着专门给他的小椅子坐在最前排，特别用心地听廿一讲的一字一句——虽然听不太懂，但是很好听的样子。
　　他的出现惹怒了小风。小姑娘一直自认与祈哥哥天下第一好，现在却出现了竞争对手——这家伙跟祈哥哥亲密无间出入从不分开吃住一起，甚至还叫祈哥哥一一，祈哥哥也很亲密地叫他小咩！
　　这家伙明明看起来比她比祈哥哥都大，却傻乎乎每天只会缠着祈哥哥撒娇！
　　不就是撒娇嘛她也会！不就是跟着当小尾巴嘛她也会！不就是吃住一起嘛她……
　　小风被挡在了廿一院落外：“你是女孩子，你不可以。”
　　小风愤怒指着小咩和玲珑：“他们都可以！”
　　“小咩是男孩子，玲珑是……侍女且住在耳房。”廿一无奈道，“小风你年纪虽小也应有男女之别，现下已有些晚了，你跟桃姑回歌舞舍吧。”
　　“那我也要住耳房嘛，我不想回歌舞舍。”小风拉着廿一撒娇，“歌舞舍都是漂亮姐姐，也都没人修真，她们说话我都听不懂。”
　　“我们说话你也听不懂。”一旁的玲珑开口，“我和廿一修炼进度也不如你，没有凑在一起的必要。”
　　小风哼了一声：“祈哥哥修为不高但是理论知识丰富好吧，这瓦舍中只有他能教我。”
　　拉着廿一另一侧衣袖的小咩扑住他：“一一教我。”
　　廿一从未修至辟谷过，小咩此刻已近结丹，他不由摇头苦笑：“你虽心智未开修行却快，修习的必是绝世心法。我知道得再多，这种独门心法还是不会的，怎么教你？”
　　“那我教你呀。”小咩很是开心，张嘴就念自家心法口诀。
　　廿一随手扔过去一个静音决，由于两人修为相差太悬殊，根本没用，只好伸手捂住他的嘴：“我不想学。”
　　小咩口诀背得倒是极熟，廿一不由起了些好奇：“你修真都是跟着令堂……呃，你娘修炼的吗？”
　　如同廿一身体成长很快一样，两人在一起，小咩心智也长得很快，现在已经能够理解他说话了：“都是娘一个字一个字教我的！”
　　玲珑挑眉：“原来你娘还管你啊，你来我们这里白吃白喝三天了，都没见你家人来找。”
　　小咩说话有些慢，但算是清晰：“娘说，我要多出去、多见人、才能长大。”
　　廿一捏了捏他手腕：“他身上有护体法宝也有传讯法术，家人倒也不是放任不管。”
　　玲珑哼了一声，却不多言。
　　小咩顺着廿一的手抱回去，扑到他怀里：“娘找爹、才不管小咩！”
　　他想了想，又有些奇怪：“可是爹、在这里……娘不来？”
　　被他指着的廿一：“别瞎叫。”
　　扑在他怀里的小咩嘟嘴：“那、娘……”
　　廿一还没说话，小风急了，一道灵气打过来：“乱叫什么呢你！”
　　她这一下又狠又急，廿一连忙结印抵挡，动作慢了一步。小咩反过来把他护在身后，直接接住小风的攻击。
　　小风不过筑基，他却已是辟谷后期，整整高出一个境界有余，小风这点攻击根本伤不了他。即使如此，小咩手腕上也有红光一闪，一道灵气传了出去。
　　廿一脸色微变，见小风还要出招，忙转身分开二人：“小风你住手！”
　　小姑娘撇嘴还要出招，廿一干脆一个禁术封了她灵力运行。他确实修为不高，但精通术法，却也能暂时封住小风。
　　小风任性惯了，此刻居然被喜欢的祈哥哥打击，不由咧嘴哇哇大哭起来。
　　桃姑听到她哭声，迅速飞过来，闯进廿一院子。她向来护着小风从不问理由，直接动手劈向小咩。
　　她修为深厚出招狠厉，廿一表情一肃：“小心！”便出手去挡。
　　桃姑平时跟他打闹并不用力，此刻有些心急，施力稍稍过了些。廿一接下她一招，胸口一闷，便是吐了口血。
　　小咩见他吐血眼睛都红了，想也不想凌空跃起，扬起手就是两道攻击。桃姑也跳到空中，与他对砸。两人颇有些势均力敌的架势，很快你来我往过了几招。
　　廿一感觉到小咩手腕上留下的传信符又有波动，脸色一肃：“小咩，桃姑，你们给我下来！”
　　小咩听他的话倒是停了手，桃姑向来任性，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廿一见她还在攻击，伸手一拉玲珑，两人双手相握之处发出一道金光，漫出形成一个罩子，笼在小咩身周。桃姑的攻击落在罩子上被反弹回来，直接将她从空中击退，使之跌落地面。
　　小咩也缓缓落下，金色光罩也隔绝了符咒传信，让廿一松了口气。
　　他面沉似水，对着桃姑小风斥道：“我都说了他身上有传讯法术，你们是当真不管不顾！你们就没有半点害怕吗！”
　　小风撇嘴：“多大来头值得我们害怕。”
　　“他母亲在隔壁绝世山，是绝世门主，这来头够不够大？”廿一冷笑一声，看了眼桃姑又看向小风，“你也许不知，绝世门主年幼时住在黄沙城，与黄沙派十分熟悉，绝世门管事董似然就出身黄沙派。”
　　他看着脸色骤变的两位女子沉声道：“小咩是她儿子，若真受了伤甚至感知到他陷入危险，她自会赶来。届时你们二位甚至我这初习瓦舍怎么应对，可就不一定是我们能说了算的。”
　　“绝世门主……两界执法者，顾惜颜？”桃姑念出这个名字，带着些心惊胆战。
　　“黄沙派掌门皇甫松、黄沙城城主伏官渡？”小风一张小脸煞白。
　　廿一有些恍惚，目光看向绝世山，缓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