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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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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身为两界执法者,顾惜颜在过去的五十年里做得还不错。
魔界中的魔族既然已开了灵智,自然会慢慢形成有秩序的社会。人间界和魔界如今虽然二气交融并没有修行上的障碍,但魔族想通过两界缝隙来人间,需得压制境界,且在得到执法者印记之前无法出绝世山脉。因此来到人间界的魔族并不多,大多是开启神智后无法面对故地旧人,宁愿放弃魔族一切“逃”过来的。
还有少部分则是本性嗜血滥杀,在五十年前便在人间肆虐,或这五十年间压制境界过来的魔族。由于人间天地法则,五十年前祭神台发动后他们便只能聚集在绝世山脉。绝世山脉绵延千里,顾惜颜境界有限,真正能感知和完全控制的区域只有绝世门。这些高阶魔族往深山老林里一躲,她若不靠近也很难察觉到踪迹。
这种前提之下,以五十年前的辟谷期、现在不过元婴境界除掉百余境界在魔灵以上的魔族,顾惜颜也算得上是极为拼命了。绝世山脉内不知多少凡人及修真者被她冒死解救,他们见多了她与魔族交战而重伤垂死的样子,对她满心感激尊敬。
绝世山脉的人很多对祈长生都有些微妙的偏见,对顾惜颜却是真正拥戴。在他们心中,绝世山脉如今存有魔族是因为祈长生补天时未能周全,而这么多年间,保护他们救他们的是顾惜颜。
遇到妖魔作乱,他们第一时间就是去找绝世门弟子。如果解决不了,就劳烦绝世门弟子用绝世门传讯之法通知到顾惜颜。
掳走十几名孕妇及其丈夫的魔族境界甚高,行踪诡秘,几乎是掳人后立即消失,顾惜颜得到讯息再过去已是迟了。她也曾守在待产孕妇身边,伪装侍女或家人。但那魔族显然能够感知到她,无论她怎么伪装,都不会过来与她正面交锋。
“因此现在的问题就是,需要或者境界极高、高到那魔族看不出的修士;或者境界极低、低到对方不会警惕的人。”
用过早膳之后,顾惜颜给在场诸人说明此事来龙去脉。
小咩一脸迷糊靠在祈不移身边,还不是很能听懂她的话。祈不移摸摸他的头,看向萧染冰:“那就我陪着萧真人去试试?”
“师父你修为太低太危险了,还是焚戈去比较好,他们二人也更默契一些。”顾惜颜自是不愿,阻止道。
“焚戈他境界倒是无人可及,但他对魔族有天生威压,未必藏得住吧?”祈不移摇了摇头道,“而且我并未感受到过多恶意,这魔族未必嗜杀,应该没有危险。”
顾惜颜只是想与祈不移一起,并不想让他置身险境,正要再次反驳,一旁的焚戈却开口道:“只要我主动收敛气息,魔族除魔尊外,无人可察觉我修为。”
祈不移觉得也可,看向萧染冰:“那……萧真人扮一下孕妇,焚戈假作你夫君,去试着引蛇出洞?”
萧染冰颔首同意,焚戈有些怔怔出神。祈不移又喊了他一声,他猛然惊醒一般:“啊,好。”
祈不移笑了笑:“那魔族掳人往往是夫妻一起,你假扮总比我合适些。”他看向萧染冰,对方已是合体期,在寂灭期后的人间界几乎是境界最高的修真者了,本不需他担心,但——
“我感觉不到杀戮之气,听顾门主描述也未发生打斗,但那魔族极有可能擅长控制类法术,甚至能摄人神智。”祈不移缓缓道,递给萧染冰一枚玉佩,“你戴上这玉佩,既可定位传讯,亦有清心之效。若你遇到危险,捏碎即可。”
算得上是当今修真界修为最高的萧染冰点头,小心收好玉佩:“应当不会有危险的,我尽量直接解决掉这妖魔。”
“执法是我的职责,你引出对方即可。”顾惜颜看着她收起玉佩,低声道,“这妖魔有迷踪遁形之能,我探寻数次都无法发现其居所。可以的话,你最好能找到被掳走夫妻甚至孩子的下落后,再来通知我们。”
萧染冰在过去的五十年里也与绝世门一并处理过许多两界事务,对她的话并无异议。她境界早可随意改换形体,直接变幻成孕妇模样:“这样像的吧?我和焚戈的身份来历在塘晏村的住处就由你安排了。”
一旁的焚戈见她这般模样,不由看得呆了。祈不移也有些发怔,有种微妙的尴尬。
萧染冰浑然不觉,甚至还拍了拍“孕肚”:“怀孕就是这样的吗,感觉……还挺奇妙的。”
祈不移扶额:“动作轻一点,就算孩子结实,也没有母亲这么用力的。”
萧染冰低头尴尬笑道:“我没做过娘亲没有过孩子,倒是得学一学才能装得像。”
祈不移可疑地沉默片刻,在场其他人也有几分尴尬。他认真想了想:“就是行动间小心点即可,倒也不必刻意去学,只需时刻记住你的体内有你的血脉,会在几个月后作为人出生长大、直至成为与你完全不同的生灵,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人生,走自己的路——当然也可能继承你的道路,这倒不冲突。”
玲珑低头看着小咩,低声嘟囔道:“也可能是个傻的,根本找不到路。”
傻的小咩抬头:“啊?”
萧染冰轻叹了口气,手抚着凸起的小腹,努力做出慈爱的表情。感觉自己表情动作实在太僵硬,她苦笑道:“我漫长的人生几乎都在苦修以及寻人,还真有点想象不出来。”
“那你们先去适应一下?”顾惜颜问道,“我去安排你们在塘晏村的身份及一应琐事,师父来帮帮我。”
焚戈扶着萧染冰应声而去,他动作轻微小心,像是当真怕她动了胎气一般。
祈不移忍不住笑了笑,道:“焚戈虽也未有孩子,看上去倒更似模似样。”
顾惜颜沉默片刻,问道:“师父,萧染冰……有后人的吧。”
祈不移转头看她,与她视线相交片刻,便垂下眼帘:“你既已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
“我自是不知,才来问师父。”顾惜颜咬住嘴唇,“所以……师父是她与……祈长生之子?或是,后人?”
“怎么可能?”祈不移抬眸,摇头笑道,“他只是名为祈长生,又不是真的长生。”
“他三千年前就死了,祈长生,不过是个永不实现的愿望罢了。”
“祈长生,真是个好名字。”
“凡人想要长生,是要付出代价的。”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为什么一定要是我?”
无数记忆无数话语在脑中浮过,使得祈不移在昏迷中也不由透出痛苦。顾惜颜小心翼翼将他放在床上给他涂药,又拼命往他体内输送灵力,他却依然苍白虚弱,身上伤口不断渗血。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顾惜颜自小坚强独立,此刻却慌乱得好像只会哭,“萧染冰你不是分神期吗,你有没有什么丹药什么疗伤术的?”
在回来路上已经施展过疗伤术的萧染冰也是一边哭一边输送灵力:“我不会炼丹,怎么会有……”
“师父会炼丹,但……”顾惜颜拿出祈不移的药囊,把里面所有瓶瓶罐罐都翻出来,“但这些并没用……”
萧染冰看过去,忽地眼前一亮:“这瓶子!”
她依然被捆仙锁绑着,只有小半身体能活动,此刻蹦跶下过去桌边,拿起一个小药瓶,用手一掰。药瓶从中间分开,一股极为浓郁的药香弥漫开来。
顾惜颜来不及吃醋和探究萧染冰为何知道这瓶中藏药,一把拿出药丸:“这药你认得?有效的吗?”
萧染冰点点头,忽地脸上一红:“他……说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就算大限已至都可多活半年。”
顾惜颜闻言大喜,回到床边俯身便给祈不移喂药。这药当真有奇效,祈不移吞咽进去后很快停住了出血,身上密密麻麻的伤肉眼可见地在愈合,惨白的脸也有了些许红润。
她松了口气,跪坐在床边守着祈不移,一步也不想离开。
当然,碍眼的人不能留在祈不移的卧房。顾惜颜把萧染冰焚戈身上捆仙锁加固了下,叫人将他二人扔去囚室。
祈不移服药之后表情也平静了许多,不再皱眉挣扎,偶尔还会露出一丝笑。顾惜颜紧紧盯着他,不曾稍移视线。
师父在梦着谁呢?
想必不会是她。
但也无妨,反正日后百年千年,在他身边的,都只会是她。
一如六岁时初见,她便只认定了他。
祈不移睁开了眼。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自然没有死,相应的,他也未能到祭神台。
总是差一步,让他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运气——当然,主要还是怪焚戈高风亮节非要阻止,也不知他一个魔族少主哪来这么高的道德观,和他父亲全然不同。
错过这次机会,下次也不知……
“咦?”
祈不移很快发现身上异样,他一惊坐起,身体是难得的清爽,夹杂着一点他甚至不太熟悉的悸动——或者说,是他太熟悉却未曾真正感受过的悸动。
“师父!”一直守在床边的顾惜颜扑过来扶住他,“师父你还好吗,你怎么样你身体如何你……”
“停。”祈不移做了个手势,阻止她过多的问题,“你喂了我瓶中药?你怎么找到的?”
顾惜颜略一迟疑,祈不移已然翻到了记忆:“是萧染冰,她认得的,对吗?她和焚戈被你关起来了?”
顾惜颜点头:“师父,我……”
“你出去吧。”祈不移闭上眼,躺回床上,“我要休息。”
“那我看着师父休息。”顾惜颜伸手抬了下被子,按好抚平,“师父你就当我不在,我不会打扰到你的。”
“出去!”祈不移调高声音,“我不想见到你。”
顾惜颜只觉心上一阵剧痛,撑着笑道:“师父你好好休息,我……我不碍你眼便是……”
她避到一边,想着装作离开再隐身回来,反正祈不移已经灵力全无,想来不会发现她隐匿。
她后退的同时,视线一直在祈不移身上,舍不得少看半眼。祈不移已是极力忍耐,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掐住手心,抱着一丝瞒得过去的侥幸。
“师父,你究竟怎么了?”顾惜颜对他的微表情可谓是观察极深,平时才能做到及时发现他的不适。此刻祈不移虽然服药缓解了濒死症状,也只是比死人多两口气罢了,哪里来的力气伪装——何况眼下情况。
祈不移睁开眼,少女已到他眼前,此刻正俯身紧张地看着他,含泪的眼尽是担忧。他闻得到她身上香气,感觉到她鼻尖呼吸和身体温热。
他侧过脸,声音低哑:“我这药……有些副作用,请你出去。”
顾惜颜紧张起来:“什么副作用?这药有害吗?师父——”
她掀开被子去拉祈不移的手,想探下他脉搏,却见他手在流血。她大惊掰开他紧握的拳头,见他手心血肉模糊,却是自己掐的。
“怎么这么烫,师父——”顾惜颜感觉他的手烫得吓人,俯身用额头去试他额头,也是滚烫。
“这就是副作用。”祈不移用力去推她,却当真是蚍蜉撼树,除了将她衣服染红一点之外,别无他用。
他多少有些难堪,并不想让自己这小徒弟见到这样一面。且药效强烈,他也并不能与她相近。
熬一熬就过去了,他想。
但他的小徒弟显然并不是这么想的,十分慌张的顾惜颜并不懂这是什么副作用,直接跪到床上去拉他另一只手查看情况。见也是血肉模糊一片后,又覆在他身上查看他脖颈心脏……直至感觉到了哪里不对。
顾惜颜多年来斩妖除魔,什么没见过。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脸顿时红得滴出血。
祈不移避开她目光:“你,出去!”
“为何我要出去?”顾惜颜忽地笑了,她本是撑在祈不移身上,此刻放下手臂,身体完全覆着他,“师父,你不难受吗?”
祈不移身体一颤,颈间青筋爆出。他试图再用疼痛保持理智,但双手已被顾惜颜牢牢抓住,完全无处着力。他喉间发出一声嘶吼,本是悲鸣,听起来却是欲望。
……也好。
祈不移闭上眼,想这样也好。
以他的身体状况,是无法独自撑到最后的,哪怕凭借药物之力也不能。
不如顺其自然,也许反而对谁都好。
他睁开眼,目光不再清明,翻身压住顾惜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