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一个幽灵》山外青山外青山

2、第2章

　　但那是后话了。至少到目前为止，我想在整个费利克斯王国乃至整片大陆再也没有人比他过得更幸福——如果幸福的衡量标准是金币。

　　城堡里的烛台即便是白天也不会熄灭。每日清晨，仆人为他穿上衬衣和长筒袜，套上皮靴和束腰外套。用过早餐之后，就是音乐响起的时候，至于什么时候停止？那可没个准，有时候他高兴起来，玩乐到第二天清晨都不见得结束呢！但这只是少数，大多数时候这悠扬的管弦乐听众是精美的壁画和地毯。夏日镀金的外墙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近乎白色的光，花园里娇艳欲滴的花在玻璃房中生长。

　　老国王的方法即便是死后都是有效的。军队依旧在四处征战，赋税依旧重得要压死人。但这些事情可都不归小王子管，他周围只有鲜花和少女，音乐和赞美诗，欢呼和笑声，这世上的波折、苦难和战争都和他沾不上一点关系。

　　那还是有一点联系的。比如骑士罗兰正跪在他面前向他道别，他马上要前往断崖与危险的巨龙搏斗，只为带回那颗最纯净的红宝石，再为新国王打造一顶新的冠冕。

　　罗兰并不为漫长的旅途而担忧，也不为即将到来的决斗恐慌，但此刻他的心跳有些快，像是一大群蝴蝶将要破开他的胸腔奔涌而出。

　　新国王将要在出征前给他一个吻。

　　他单膝跪在王座前，看着年轻的国王披着宽大的裘皮，戴着王冠，手持权杖走到他的面前。在他的左脸颊留下一个温热的、柔软的、带着淡淡的佛手柑香水气味的一个吻。可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个吻就消失不见了。国王须得按照惯例亲吻每一个骑士。

　　事实上，比起脸颊，他更希望国王能轻吻一下他的钣金盔甲。只需要一个吻，他的盔甲将比烙上金色雄鹰牢固千万倍；只需要一个吻，他能忍受漫长的、无聊的征程，忍受烈日下发烫的金属灼烧臂膀；只需要一个吻，他可以独自爬上断崖，去与恶龙决斗……他可以忍受所有艰难险阻，只要一个吻，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一个吻……

　　出征仪式一结束，还没等到骑士们离开大殿，国王就急着离场。这皮毛做的外套实在太重了，像是几百层鹅绒被压在肩膀上，压得他喘不过气。厚重的大门即便被两双手推开也没怎么发出声响。门合上，不论身后的目光再如何渴望、如何依恋、如何不舍，都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夏日漫长，午后空气都灼热，仿佛有几百个太阳围着城堡晒似的。这种天气下，大理石台阶能把鞋底烫开胶，金子般的外墙让温度上升一个度，即便躺在玻璃房里花瓣的叶片也有点打蔫，厨娘的哈巴狗吐着舌头不停哈气。屋内门窗紧闭，亚瑟靠在铺着绸缎的椅子上眯着眼睛打盹，两侧的侍从捧着装满破碎冰砖的陶瓷小碗，在一旁细细扇风。天气燥热，他却连头发丝都是干爽的，只是小卷毛枕得有些乱七八糟。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叫喊的，隔着一层又一层厚重的金色大门，什么也听不到。等到声音传到王子这里，火势已经席卷了半座城堡。

　　是什么原因来着？哦，天气太热了。厨娘铲出多余的炭灰，溅出的木炭火星点燃了厨房一侧干燥的大树，起火之后倒进柴火里，一下子蔓延开来。

　　这种时候城堡里大量的精美的挂毯、地毯和窗帘可派上大用场了，一条顺着一条，从地上烧到墙上，不一会大火就卷没了宫殿。只是门窗的隔音实在太好，一半人在逃难，一半人在打盹；一半人被烧死，另一半人还无知无觉。

　　火舌舔到王子脚底的时候，他靠着墙壁不停地后退，被逼到角落里。很奇异地，他一点也不害怕，只是第一次生出死亡的概念来。

　　他想：我大概会死吧。

　　事实上，的确如此。火苗顺着地毯游近，他贵重的丝绸一触即燃，柔软的皮肤更是绝佳的油料。

　　他靠着角落，就这么带着一些懵懂和遗憾，没有多大叫喊声地，被烧死了。

　　户外，城门紧闭，竟也无一人逃掉。

　　金碧辉煌的城堡成了一座精美绝伦的丛葬地。

　　男孩听得一愣一愣地，撑着脸等下文。老妇人却开始收拾起毛线，眯着老树根一般的眼皮，看了看窗外，对他说：“听了一晚上了，你该走了。“

　　男孩也看看窗外，事实上天还是漆黑的。但他闻言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转身离开，心想这句话你倒是说得顺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