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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九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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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天黑得格外早些,转眼两旬日子如驹过白隙,廖府重又恢复了往日宁静平和的模样。自藏书阁一事过后,赵翩跹与廖晓寒行走往来眼可见地增多,常窝在对方房中,一待便是两三个时辰,这令廖夫人感到无比宽慰和欣喜。
赵翩跹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心内早笃定指作自己的儿媳,只不过因着皇上赐婚而耽搁,直至抗旨风波渐消,儿子亦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她才重又将此事提上日程。
近些日子,她为着这事忙前忙后,风火不消停,闹得几乎阖府皆知,下人无不称赞此对郎才女貌,甚已有传言流出,道二人整日于房中叙行秘事,倒成了桩热闹谈资,人人都能搭句嘴的。
“这般时候了,你想到逃出去的办法了么?”廖晓寒撇眉,盘腿坐在炕头,肘着下巴抵在炕几上,目光注视着对过的女子,呆呆地瞧她执着宣笔在斗方上横七竖八地勾勒,眉睫眨动极缓,毫不为外物所扰,便又无聊地伸手,去拈旁侧花几上那棵吊兰的纤叶。
赵翩跹闻言,抬眸嗔视他一眼,淡淡道:“你急什么?”
廖晓寒只觉她淡定得有些过头了,外面风言风语铺天盖地,他若再不急些,照着他娘这般雷利架势,怕是明日聘礼都能送到赵府去,由是忽地大了胆子,伸手“啪”地往纸上一拍,壮声道:“赶着明日,此处变成洞房,你就是急都来不及了!”
“难不成你真想嫁给本公子?”
他是气头上说出这话来,却不知为何,话方出口,总觉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可他一时又琢磨不出是如何怪法,见赵翩跹并不做声搭理他,自己也无趣,索性理了衣袍,自炕上下来,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却不想刚走至门口掀开红绸软门帘,便闻身后人舒声道:“拟好了!”那将要踏过门槛的脚颤晃一下,想要收回,顿了顿却又悬在半空里,似是染了些倔强气,只等着一方台阶搁在他身后,才肯撤脚回去。
可前后等了片刻,等到他的腿肚子酸得打颤,身后仍是静悄不语,廖晓寒这才收了脚踏定,面上添了几多红晕,踅身回头,重往炕边踱去,邪气蹿火:
“既是拟好了方略,为何不叫我?”
赵翩跹眨着双目,面容颇是无辜,强忍住笑意答道:“本小姐以为你在练功,不便搅扰呢。”
“你就是故意戏耍本公子,哼。”廖晓寒坐在炕沿,抱臂置气道。
赵翩跹伸手拾起纸张,悠然道:“这倒是实话。”
“你——”
她这般坦然,倒叫廖晓寒哑口无言,不知该要如何接话。十年未见,他竟不知她如今话锋这般俏利了,当真谓是士别三日,刮目相待。
“别腹诽了,快来看这法子可行与否,可有本小姐不曾注意到的?”说着,赵翩跹将斗方递与他瞧。廖晓寒便暂抛了脾气,接过来仔细看过。依着近日府中流言,结伴游赏的由头倒算可行,应能够避过他娘的视线,随行的小厮亦好打发,只是这逃行线路,也不知她怎会这般熟络,虽足够弯绕隐蔽,途中却要经过皇家猎场南苑,其内常往操兵练武,他总不太放心。
赵翩跹却不甚在意,侧目望了眼窗外,玩笑道:“我倒觉得你家比之南苑,更像是围猎场。”
见廖晓寒垂首不语,她继续说道:“如今非常时候,襄城全面戒严,各关口重兵把守,寻常路子出去,怕会留下痕迹,没得还未出城,便又叫你爹娘逮回去,不仅前功尽弃,往后再想要出去,更是难上加难。”
如此,在一个阳光熹微的冬日里,廖夫人安排了两个小厮,帮两人打点行装,吃喝用具一应俱全装了两大包袱,仿佛他们不是去游赏,而是去边防行军打仗似的。这般招摇过市,怕是过不多久,府中流言便传得满城皆知了。廖晓寒苦口婆心,好说歹劝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说服廖夫人轻装简从,只将银两带足,策马上了驰道。
两小厮牵马在前悠悠走着,待行至回春堂时,廖晓寒忽拽住辔绳,那小厮便站住脚,扭过身来问道:“公子,可是有什么事?”
只见廖晓寒自衣襟中取出一纸方子,递与他手中,又直起身来,清咳两声道:“本公子近来身子不适,张琴,你去依着这药方上写的,替本公子抓些药回来吧。”
张琴接过,垂首去看,只见其上密密麻麻列了近百种药材,品类份量标得清楚,逐渐显出些为难的神色来。临行以前,廖夫人特地同他二人叮嘱过,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得离开公子与姑娘半步,可眼下公子下了令,他又不能不从,故只立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廖晓寒有些不耐烦,于马上催问道:“你怎么还愣着?本公子着急用呢。我们就在此处等你,快去吧。”张琴闻言,也知推拒不过,只得拱手点头,应了声“是”,便匆匆跑进药铺去抓药了。
外头虽有日头照着,可于马上坐着不动,待久了照样冷气缠身。立在前头的赵翩跹搓了搓手,不住地往手上哈着暖气。廖晓寒侧首看她一眼,又扭头往药铺内探去,神色十分不耐,又唤过另一小厮,名唤胡酒的,同他使了使眼色,自然道:
“怎的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顺便帮着核查药方,看是否有错漏之处。”
结果胡酒亦是扭捏踌躇着,不肯轻易离开。廖晓寒叹了口气,啧声坦言道:“我知道夫人必定同你们交代过什么,你为难也是情理之中。这样吧……”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来,往□□马背上轻拍了拍,“这马就驻在门口,你进去也能看到的,这下你时刻都能盯视本公子,可能够放心了?”
胡酒见他将话开了天窗,也不好再杵这儿,走至铺内,又回首去瞧,果真如同廖晓寒所说,能够看见马匹,这才约略放下心来,往里间去寻人。
张琴原便急得火烧眉毛,此刻见着胡酒进来,更是吓得心头突突,连抓住后者的箭袖问道:“你怎么也进来了?公子他……”胡酒瞧他紧张兮兮的模样,二话不说,只拉了他往门外探看,见廖晓寒仍端端坐在马上,抚掌安慰他道:
“此处能看到全貌,你未免也太过紧张了。”
一切似乎都进行得格外顺利,抓药之时,马儿一直都在。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张琴仍觉不放心,便叫胡酒在此处盯着,他亲自出去瞧瞧。
及至堂前,白凄冷淡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的面色映得煞白不已。他瞧着马背上拿着糖葫芦的男孩,忽感头晕目眩,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抬手揉了揉眼睛,确定看得清楚真切了,人亦登时瘫软到踏道上,不省人事。
这厢,赵翩跹紧握缰绳,马蹄疾奔,嘚嘚沉稳,带起片影轻尘。身后,廖晓寒紧紧地搂住她的腰,央她慢些策驰,赵翩跹却似未曾听见般,只侧首笑道:“本小姐倒没看出,你说起谎来如此驾轻就熟,想这一路游历,应是骗过不少女子……”
廖晓寒闻言,将眉头皱得甚深,一时忘记马上颠簸,自她臂下探出颗脑袋,抬眸瞧着她扬鞭的脸颊,不满道:“你怎的将本公子与那群花天酒地、混吃等死的混账贵公子相较?可见十年光景过去,你果真是变了。”
赵翩跹觉得好笑,缓缓将缰绳收紧些许,颇有兴致地问道:“是么?那你说说,本小姐怎么变了?”
廖晓寒一本正经地指指点点,“从前是小蝴蝶,现在变成苍头鹰了,到处喜欢啄人……”
“是么?”赵翩跹轻声笑,下一瞬,她的双目炬然如火,锐亮似鹰,双腿猛地夹紧马腹,那马儿受了惊,疯了般地往前疾冲,廖晓寒不防她兀地加速,情急之下将她的腰搂得更紧,半个身子死死地贴在她的背脊上,大叫道:“赵翩跹你这是在报复!赤……赤裸裸的报复……呜呜你骑慢点……”
他的话在这风驰电掣的奔驰中,颤抖着消散入飞尘,随即便听到身前人一串银铃般清泠的笑。她张扬的发丝随风飘动,有些落在他的脸颊上,他嗅到一股淡淡的苦蓿香气。
“你不是说我是苍头鹰么?既是鹰,自然是要飞的!”她的语气飒爽潇洒,似乎从不曾想过前方究竟为何。对她而言,那种自在飞翔的旅程才是自己所向往的,途中自在飞花、无边丝雨,她都想去亲自看看。
有那么一刻,廖晓寒觉得,世间如她这般的女子,大抵是绝不能够忍受一辈子于绣花锦帐、厅前厨后忙碌不已的吧。
骏马疾驰,片刻不曾停歇,他们很快便来到皇家猎场南苑的边沿,只要穿过这片园林,他们就能离开襄城,摆脱一切束缚。
现下为寒冬,并非春秋狩之际,园中西风凋碧,一派枯景,守卫亦只几个班列,交接巡查。赵翩跹放慢了脚步,目光警惕犀利,途中专拣着地阔人稀的地儿行路,及至中场时都未碰见什么意外,一切进展相对顺利。
但赵翩跹不敢放松警惕,生怕会有什么不曾料及的陷阱布防。林深静寂,廖晓寒左右看顾着,心跳得急促,忽尔不知吸入了什么,只觉鼻中酸涩不已,难以忍受,想要同赵翩跹提及此事,却一个不留神地生生打了响亮的喷嚏出来,将头顶那干枯的八角枫叶都震落了几片。
赵翩跹心头一紧,忙回过头去,刚要说什么,便兀地听见不远处有戍卒惕问道:
“谁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