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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七十九章 ...

  •   可话方毕,她便难抑地咳嗽起来,因着咳得剧烈,又牵扯到腿上月钩所挂的伤口,一时支撑不住,膝头一软磕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一时忽闻耳际哗然作响,余光中重又映入那柄玉如剑。她抬眸,见赵禀竹唇角微扯,不再顾她死活,转身往北行去。

      他这一走,周围手执窜天绿竹的倚竹楼弟子便也随他往里走去。此处原是只剩她一人,但倚竹楼前脚甫然离去,赵翩跹便闻见身后一阵兵刃相接的嘈杂,扭头去看,是陈浩昇领着一众谒金门子弟冲杀进来,打得那群反尧布衣节节回退。

      “兄弟们,往里面撤!”身着素衣的男子见状不妙,高声吼道。半程见着仗剑平复的赵翩跹,见着她那双几能淌血的眸子,亦未敢稍作停留,后来几乎是一路往青云筑的方向奔逃而去。

      陈浩昇便要带着谒金门一众乘胜追击,见着赵翩跹独自伏坐在地,唇角溢血,慌忙朝她疾走来,蹲下身子,用他那粗犷的嗓门关切道:

      “赵姑娘!你受伤了!”说着,他又抬头四下观望一番,却不见高逐晓的身影,复垂首焦急问道:“门主呢?她怎的不见了?”

      赵翩跹颤抖着抬起手,指向北面:“在……在里面……”

      陈浩昇闻言,点了点头,又招呼了身后几个兄弟,叮嘱他们照顾好赵翩跹,后自己带了剩下的弟子,一路往北去了。

      此际青云筑前,正成一派胶着之象。“强笑众生”四大高手中,强万钧正以其扛鼎之力同阁主曲静幽对峙,宋千山则叫缇骑与大徵武士团环围困,文众仍是悠哉摇着手中罗扇,莫玉生则携了命在攸关、生死一线的李元兆,安静地立在廊下观戏。

      瞧见高逐晓自瓦顶驾御轻功飞落,文众惊喜地挑了扇子对文众道:“哟,又来了一位角儿,过会儿这场戏,怕是会精妙绝伦、高潮迭起。”

      莫玉生笑着点点头道:“这可算是意外之喜。”

      赵禀竹并不打算折费力气加入这场混战,这同他放过赵翩跹之理相同,只需坐山观虎斗,收取渔利。若能够生擒高逐晓,抢得太虚镜,那这回来尧天阁方算不虚此行。

      不远处,只见宋千山咬紧牙关,如若被铁链所捆住的青狮般怒吼一声,颈上青筋蜿蜒暴起。此刻,他的腰侧已被缇骑银枪密匝抵住,恍若束了条鱼龙银腰带,只是暗刺横生。那些缇骑将他抵压于中心,就要齐齐使力,将他往上举起,如此枪头相向,应能听到刺破血肉的悦耳声。

      可宋千山怒目以对,蓦地将手中错刀向空中抛掷,趁着刀于空中旋转未回之际,两臂死死搂住身侧枪棍,用力地将其搓为一团,牙关磨溢:

      “挡我者……死!”

      接着,那群缇骑却忽觉重心偏移,脚下已不能站定,人竟被宋千山以银枪作媒,连带着剧烈地旋转起来,耳畔风声呼啸,如浪涛过境,不知风平浪静之时,人在何处,生死何论。宋千山此势如阴阳之心,随着一阵参差不齐的叫痛声,身周缇骑已然被甩出三武开外。

      恰是此刻,金错刀落,他甚而未抬头去瞧,手中已精准捉住了刀柄。目光越过涌动的黑海,浊浪翻腾,宋千山再一次望见那对空洞寂寥的眼眸,心上遽然收缩,像是被人紧紧攥住,连呼吸都感到窒息的痛楚,那种不能把握的命数抓挠着他,他被一阵熟悉的恐惧所裹挟。

      初方,等我。
      ……求你。

      再要动身往前时,他的身侧蓦地多了些颤巍孱弱的身影,手中所持却非兵刃,而是些耕畜用具,诸如镰刀、锄头、杀猪刀此类,不一而足。

      “少阁主莫慌,我们也来帮你!”

      “少阁主,我们来报恩了……”

      宋千山这才发觉,他们俱是从前阁中所救济的流民,此际阁中有难,他们老残身躯,竟亦能不顾个人生死,只凭一腔热血而战。其实,若禀生物求存的天性,这些人的半生俱是在颠沛流离中走过,晚年求得温饱、抱此残生了矣,便可约谓是圆满。

      他们心中,吃饱穿暖即是好,受冻饿死即是坏,不是武林中人,有什么非要坚守的道义可言呢?但又恰是这种极其朴素纯净的义,超越了自然人的天性,是人之为人的高贵所在。

      恰是如此,宏宏历史大势中不起眼的草芥之民,亦值得尊重和守护。

      宋千山不愿虽为此触动,却也不愿他们白白送了性命。如此,似反倒多了重任务,于击散缇骑的同时,他也尽力守护着他们。

      这时,混乱之中又传来数声刺耳的质问:

      “你们这些叛徒!难道忘了这魔头杀了我们姊妹同胞么!”

      “奴颜媚骨的东西!不配苟活于世!”

      “杀啊!他们都被这魔头迷惑了,杀了他!”

      是方才守在阁门口的反尧布衣。

      高逐晓亦听见他们的喊声,心中只觉辛涩不已。她想要大声告诉他们,事情不是这个样子,但不说身周攒动如蚁的缇骑与大徵武士,只是解释本身已令她感到一种歇斯底里的无奈。

      解释什么?

      在这正邪颠倒、人心惶惶的世上,没有人会相信,亦没人敢再相信了。

      这时,那名扛刀的壮汉似是杀急了眼睛,竟飞奔着上前,朝一个手握锄头的银发老者愤然挥刀!

      “不要!!!”

      登时鲜血喷溅,将他的脸染成红色。他仿佛戴上阴间恶鬼的假面,邪邪地笑着,瞧着那老者痛苦而扭曲的面孔,将刀棍重重往下一插,低语道:

      “您老了,脑子糊涂了。”

      宋千山顿住,视野有一霎模糊,殷红与明黑交织着,方才那种欣然的振奋倏然远逝,他忽的感到无比恶心。

      手中的金错刀颤抖不止。
      他想要杀人,无比渴望。

      难道,真的只有杀戮才能终止杀戮么。

      他痛苦地吼啸着,金错刀金芒骤现,发出刺目的光芒。凡是扑上前来的缇骑,无一不被这利刃一刀封喉,趔趄着往后倒去,死得干净利落。如此,只片刻功夫,青云筑前尸体已堆成数座如山小丘,静静地凝望着这荒诞的一切。

      疯了似的,宋千山不顾一切地往前冲,随之,他的胳膊、后背、胸膛,乃至双腿上,挂彩无数,但都不能阻滞住他,或者说,不能阻滞他希望至少留住些什么的热切渴望。

      “初方!”

      距离李元兆所在的檐廊,只剩下百步之遥。宋千山疾奔而去,拼尽全力地唤着他的名字。在这影影绰绰的人流中,李元兆好像忽地颤动一下,圆溜溜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已雾雨漫山。

      以前是你奔向我,现在,换我接住你吧。

      莫玉生看着他那狼狈不堪的身影,又仰首望天,仍是淡淡噙笑。

      只剩半百步程了。

      “宋千山!”蓦地,他听到那个熟悉而温暖的喊声,那业已冰凉的心好似倏然便融化几分。只不过,他没有回头去看,只觉更为焦急。

      阿迎也来了,她有广陵散,那初方便有救了。

      最后几十步,他几乎是笑着跑过去的。那之间,耳畔好似又响起她的喊声,可他此刻无暇再转首去看了。

      十步之遥。

      “宋千山!”
      “唔……”

      宋千山蓦地停住了,目光中重又活过了光。他看到李元兆竟真的朝他跑了过来,并且确定这绝不是梦。

      “初方!你没——”
      “唔——”

      他终于搂住了李元兆,切切实实地。只是李元兆却蓦地抱住他转过了身,如此,他背对着莫玉生他们,终于看见,对面屋瓦上那个手持漆黑雕弓的人。此刻,他缓然将失了羽箭的长弓放下,垂于身前,冷漠地看着其下二人。

      李元兆终于没了力气,松开手,瘫倒在宋千山的面前。他那窄小的背脊上,正孤零零地插了一支羽箭,那是金雕的尾羽。

      “哇……”李元兆伏在鲜血淋漓的地上,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似已将他所有的精气悉数耗尽了。那血并不是鲜艳的红色,而是紫中杂黑,浓稠得快要凝固,堪堪将宋千山浸血的衣摆重新染色。

      “初方!!!”

      宋千山把他搂在怀里,一只手在那支长箭旁边颤抖得不能自已,想要伸手折去,却又唯恐拔了这支箭,也就送了他的命。

      “呜呜呜……初方,初方,你听我说……”他几乎崩溃了。

      “高天迎!高天迎你在哪!你快……”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快来……救救他……”

      泪水自高逐晓的眸中汩汩流下,那时候,她已竭尽全力运了轻功飞往这处来,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李元兆的口微微张了张,似是要说什么,可宋千山将耳朵贴到他的唇上,仍旧什么也没有听到。最后一刻,他只感到有只冰凉的手,碰触到他的眼角,拭去了一滴泪。

      万物晦暗,尘世希声。

      “不要!我不要你走,你听到了么!你听到了就……就说、说话,好不好?”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装睡的,你骗我的对不对?哈哈哈,你在骗我……”

      “不要骗我……”

      “求、求你。”

      高逐晓赶到时,实际广陵散已驱至半空了,她灌注了所剩所有的真气,看着那颗珠子在李元兆瘦小的身子上散出耀眼的光芒,可无论怎样耀眼,都盖不过他身上那冰冷沉默的阴翳。

      “初方!!!”宋千山的泪将身下人的脖颈都淌湿了,绝望的啸叫在整座尧天峰上回环不止,哀转难绝。

      “对不起……”他自怨道。

      “对不起……”高逐晓低首瞧着他们,同是难过不已,可身周杀戮从未止息,曲静幽和尧天阁众弟子仍在浴血奋战,很快地,便又有一大波缇骑挥枪持盾朝他们冲了过来。

      可她实在不忍心将他们拉开,只独自收回广陵散,重新提了迎天剑,为他们守住最后一点时间。

      此际,莫玉生与文众早已溜之大吉,躲到一个缇骑重重卫守的安全之处。

      文众瞧着宋千山二人,不禁皱了皱眉头,望向旁侧的莫玉生道:“生弟,你这‘逍遥最’已下,依礼来说,吴凉此箭应正中宋千山才是,那孩子怎的还有精气拦阻?”

      莫玉生闻言,摇头叹了口气。

      “是啊,我研制毒药这么多年,其它毒种或可出些意外,可惟‘逍遥最’这一味,还从未有差……”

      文众闻言,继而得意道:“不过这孩子死了,我看倒是比之他宋千山自个儿死了,更叫他难受万倍。”

      莫玉生笑笑,又伸手来搭在他的臂上,眉意飞扬。

      “好戏,才刚刚开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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