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剑三觉》担一

53、第五十三章

　　他二人站起身后，温让亦随之起身，目色锋利如刀，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对侧的宋千山，似直要剜下对方身上的一块肉来才肯罢休。

　　闻言，宋千山也颇不以为意，先是轻笑了声，眉间带了三分挑衅、七分不屑，悠悠然道：

　　“你既听清了，我凭什么要再说一遍、多费口舌？”

　　“你！”

　　温让瞧着他这盛气凌人的架势，三两步走到他身前来，两只袖筒撸到手肘，露出两只纤白|精瘦的小臂，大有要在此处同那人搏架到天昏地暗、拼死到地老天荒的气势。

　　高逐晓见此情状，不禁扯了扯嘴角，视线在二人身上左右游移。

　　论及武艺，这两人难分伯仲，只是她没想到，论起幼稚，他二人亦是彼此彼此。思及此，她抬首来望了望天，觉得人常说的那句话颇有道理。人无完人，既有天赋所及之处，便必有其所不及之处。

　　“怎么？口舌之辩不如我，就想武力以较？既然如此……”

　　“够了！”

　　还未等宋千山说完，她便已然往前迈出一步来，夹在他二人中间，又伸出手来，抵在他们胸前，强行把他们分开。吵闹几句便算了，还没完没了了不成？

　　“姐姐，这人到底谁啊，怎如此这般粗鲁无礼？我原是好心来传送消息的，你就由着他这么欺负我……”

　　温让嘟囔着，可怜巴巴地望着她。许是还觉不够，两只手赖着她的胳膊，轻轻晃了晃。

　　宋千山见他这副模样，视线一垂，眉头登时又拧紧了几分。

　　“谁让你碰她了？”

　　他迈步走过去，伸出手来，想要把那双爪子从她的胳膊上扒拉下来。

　　“你们到底闹够了没……咳咳咳咳……咳咳……”

　　高逐晓心上激动，方才甫然平息的真气，此刻又在体内流荡，引得她重重地咳嗽着。那两人见着她这般，倒是颇有默契地同时噤了声，只是依旧谁也不理对方。

　　宋千山抬起她的右手来，轻轻地将方才于战中草草包扎的裹带解开，又自怀里取出那瓶常备于身的金疮药，也不再理会温让如何，此刻只专心地帮她上药，为她重新包扎伤口。

　　这面，温让亦渐缓松开她的手臂，视线不觉也落在那只早已不堪入目的手上，眉心微微颤了颤。想要启齿说些什么，却又叫高逐晓抢先一步：

　　“你方才说，你是专程来找我传递消息，是什么消息？”

　　高逐晓盯着他，认真道。

　　温让闻言，回过神来，反一改方才的孩子气，神色颇是肃重，又垂首自襟怀里取出一张布条，递到高逐晓的手中。

　　载字的布料通身呈黑，裁锯得当，四角平直，正上方似是被锐器穿破，留了个小洞，总体直观看来便不似仓促而为，倒像是精心备制，筹划良久。

　　高逐晓低下头，其上四个大字径直跃入眼帘。字体以真红隶书写就，瞧来总莫名令人心内不安，却又令观者避无可避：

　　【道安剑隐】

　　温让见她面色凝重，目光紧紧盯住其上所书却未曾置言，不禁有些焦急道：

　　“姐姐，你可知这四字意义为何么？”

　　高逐晓不言，似是在细细沉思什么。如此沉寂好一会儿，她才复又抬眸，却并未直接答他的话，反而沉声问道：

　　“这布条，你是从哪得来的？”

　　此言一出，温让面上却顿然浮现出几分为难和忸怩，更叫人摸不着头脑。

　　“有话就说。”

　　宋千山见他这副模样，只觉这小子古怪更甚，不禁出言催道。

　　温让重又瞧了眼高逐晓，这才似是做好了准备般的，挠了挠头，坦白道：

　　“姐姐昨日，是留宿在镇西的福来客栈吧……”

　　高逐晓闻言，心上虽疑他知她底细，只怕那日之后，他还是在留意自己的行踪，但当下的重点并不在于此，她也就点了点头，目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我担心姐姐的安危，便与姐姐同宿于那家客栈。今日辰时，我去找姐姐时，发现了门上所留的布条，以为你又遇到了危险，后来掌柜的和我说，你已经走了……我在这镇上打听许久，才发现你在此处的……”

　　“那除了这布条以外，可还有留下什么其他的痕迹？”

　　高逐晓蹙了蹙眉，追问道。

　　温让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似忽然想起什么，嘴巴微张，又自腰际束带上，取下一枚巴掌大小的飞刀，递到她的手中：

　　“还有这个！我发现这张布条时，它是叫飞刀扎在门桁上的。”

　　她从他手中接过那把飞刀，置于眼前近处细细端详。刀刃与那布条顶部的漏洞相较，大小倒是大致吻合的。只是这飞刀瞧来颇为陌生，她此前从未见过有哪个门派曾用过这种式样。甚而严格论来，它并不像是飞刀，而更像是镖针，虽有刀的形制，可刀身过于细狭，最宽处还不及小指指节。

　　再往细看，能够见到刀尖上刻印着一种怪异的纹路，好像四只方舟顺向旋转，最终俱被吸入中心的旋涡之中，却不知其为何意。

　　“给我看看。”

　　这面，宋千山替她上药，重新包扎好伤口，自她手中接过那张布条和那柄飞刀，可细察许久，亦是瞧不出此二样出自何人之手。

　　飞刀他全然没有思绪，但那布条所书四字里，至少有两个字，其意当是无可置疑的。

　　“此间‘剑隐’，应是指剑隐山庄无外，却不知‘道安’二字，应作何解。”

　　高逐晓自方才始起，便一直沉默无言，至此时宋千山问起，她才回首过来，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

　　“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宋千山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仿佛他是什么幕后筹谋似的。

　　高逐晓伸出手来，又从他手里接过那两样东西。

　　晨间，她曾问过文叔叔住处旁的阿婆，说有什么阁的，也来找过他，可此刻里见着宋千山的模样，却似对文远扬毫无了解，应是对此一事并不知情的。

　　“文远扬文大侠，名‘远扬’，字‘道安’。”

　　此刻，她静静开口道。

　　这时间，一阵微风拂过，将天际重重浮云吹向远方，露出其后橘黄色的夕光，日光下澈，于溪边岩石上折出粼粼光影，托得四周无限安谧，仿佛此处未曾有过那场血腥杀戮。

　　只是天光乍现，拨云见日，她却忽觉此间疑点重重，错综复杂，更难琢磨。

　　自即皋门散，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要去寻文叔叔这件事，可此一布条所指之人，除他以外再无别人。更奇怪的，她这面才知晓文远扬出门的消息，对方便将此消息传至，时间上未免太过巧合。

　　可是，线索中断确是现实，无论此消息为真为假，自己眼下也只能亲自去往，一探究竟了。

　　“你若想回剑隐山庄，我同你一起。”

　　宋千山听她解破字条之语，略略思量，便已猜知她的心事，目光定然瞧着她道。

　　“我也要和姐姐一起。”

　　见状，温让亦上前一步来，要随高逐晓一同前往。宋千山见状，心上不悦，就要开口言辞推拒，而恰是此时，南面通往镇中来时的小径上，却蓦然传来一阵嗡乱的嘈杂，将他的注意拉往别处。

　　不远处的泥洼之中，还横七竖八躺着那些缇骑的尸体，由是，这阵突兀的声响不禁让高逐晓心上重又警惕起来，不知是否是朝廷又往此处增派了援手，她的左手便悄然覆上了迎天剑柄。

　　那里原是人未见声先至，将这甫然平息的杀气重新点燃。可真待那些人出现在小径末处时，却同时叫他三人惊得目瞪口呆。

　　“小温！小温你什么时候来的沌口啊，怎么也不跟花娘我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啊……”

　　“哎哟，跟你有什么好说的，要说也是和我说，是不是啊温公子！”

　　“阿让！阿让！我喜欢你喜欢得要发疯了！你还记得那年小明湖畔的董春桃嘛……”

　　只见一群身着花红柳绿衣的妙龄女子，争先恐后提裙而至，一面纷纷然往此处疾步，一面口中大声呼喊着。若只单人高呼，或还可以忍受，可这一袭少说得有二三十人，皆是扯了嗓子大吼大叫，声音如同雷鸣一般，震得她胸口一阵发麻。

　　此刻里，高逐晓和宋千山面色愣然，皆是转首过来，瞧着身侧的温让，面上俱是一副“自己惹的烂摊子自己收拾”的模样。

　　温让瞧了眼那群女子，又回过头来朝他二人赔笑道：

　　“这……这也不是我的错啊……”

　　见那二人仍旧不依不饶的样子，又觉自己当下里估计难以脱身，他只得挠挠头，惭惭道：“那姐姐你先走，我、我把这事处理好了，就去剑隐山庄寻你……”

　　说完，他登时便拔了脚，如同一只狡兔般地蹿了出去，却是在周围绕了个极大的弧圈，尽可能地将那群女子引往远处。因着他常年习武，脚上功夫自然要较常人高出一大截来，那些女子也只得跟着他绕圈，片刻以后，又随他一同消失在小径上了。

　　他们走了之后，此处重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唯余他二人默然立着。

　　“阿迎。”

　　蓦地，宋千山开口，轻唤了她的小名，她便抬起头来看他。

　　“等我一下。”

　　高逐晓一时不知，此刻他要她等待，究竟是作何意。只是此话方毕，他便拉了自己的手，复往镇中走去。

　　“你不怕人家认出你来？”

　　她紧了紧那只牵住自己的手，有些担心道，毕竟朝廷这回看来颇为认真。可宋千山挑了挑那双剑眉，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幽幽道：

　　“怕别的女子认出来，把我抢走么？”

　　高逐晓闻言，瞪了他一眼，看他如是模样，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如此她纵使说得再多也无甚用处，索性不再多说，只跟着他往前走去。

　　约莫行了有一刻钟，宋千山停住脚步时，她方才发现那个历久经别、却又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只见他正满头大汗，目中充溢着焦急与不安，脚下步履匆急，于街头左旋右转的，恍如迷路摸不着门道一般。

　　“初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