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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天雷轰鸣,“咔嚓”一声将不远处那株苗条的小树由中劈开,一半枝叶多的,往西倾倒到溪水里,又随着暴雨加持的雨水之湍付诸北流。而另一半枝叶少的,原本将相反地倒下,尽管风雨雷电之境,大音震耳,却又迟迟未能听到那声枯了的叹息,高逐晓两掌齐立,交错阵型。雨水顺着她的手掌汩汩流下,四野或明或暗。

      她怕死,但她不愿枉死。

      耳际一动,东北方向的雨帘似被截断,扑扑如玉盘碎珠,恰一弯闪电游过,证实了她心中所想,不过声东击西之计。前有枯木抓引注意,后为真招袭其不防。若只凭她自身功力强撑,是绝毫无胜算可言。可若是……

      思索之间,看似时光停转,实则不过分秒机会。就是现在!

      高逐晓将全身的真气俱集于心脉四周,而后足尖一点,整个人并不慌找寻袁明所攻后位的具体方向,而是径直往上跳去。待到点中飞来的那截树干,她猛地往东北源头扎去,几乎同时,背心已中厚厚一掌,顿觉由上至下气息乱窜如蛇蝎嗜咬。

      她的唇角却绽开了一朵血莲花,莞尔一笑。此刻,借助横木飞来的摩擦力,她自身运往的冲惯力,又加之背后一掌送来的撞击力,三力合一,足以把她送至十里之外。

      想即便那袁明回过神来,发觉此以命相赌之计,也无可奈何了。

      约莫那力量已到穷弩之末,高逐晓想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减轻落下所承受的重量,却发觉其五脏六腑全如烈火焚灼,就连呼吸都感到灌刀子般的疼痛,更不提空中运力了。

      唯一幸运的,她并未直接硬硬摔在地上,而是被茂密的树丛枝桠阻缓了冲劲,这才由一株古木的树腰,骨碌碌滚到了泥水地里。只是枝干凹凸不平,另有些虬曲尖锐,虽非一击毙命,却也令她几乎遍体鳞伤。

      “哇——”

      一大口鲜血,从她喉间翻涌而出,继而与泥泞相和,混杂着铁腥与土腥两种气味。

      雨势仍未停住,但她的眼帘已越来越重,视线模糊不清,天地难辨。可此时,借着倏尔一逝的电光,她还是从最后那丝缝隙之中,看到了一团影子,银白色的,和闪电一般晃眼。

      一寸一点,越来越近了。

      高逐晓左手铺平,死死地按压在身前,右手手指一根一根地,缓缓弯曲着,泥巴混杂着雨和血,由她的掌心缓缓收紧流过,将力气一滴不剩地集于腕骨,往后撤去。

      “我……不信命。”

      这句话犹如告罄之语,成为这风雨飘摇之中支撑的最后一棵稻草。随即,一切归于死寂。

      良久,大雨已转了性子,化为淅淅牛毛点针的细雨,窗外绿柳垂罗,金灿灿的迎春花开得极为稠密,花枝纵横交错,挂在花畦边紫竹围成的篱杆上,几乎将它压得朝土下弯。清脆婉转的鸟鸣,啁啾不断,将高逐晓从梦中唤起。

      她伸出手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身来。屋里空荡得很,清晨的阳光透过白皙的窗纸,轻柔地洒在翠色的墙壁上。披了衣服推开房门,只见院中那棵桃花树下,有两个颇为熟悉的身影,一青一白,正抚掌擦拳胶着在一处。

      “爹爹,娘亲……”高逐晓柳眉弯弯,跳着小步子往那二人的方向去。他们本打得热火朝天,可她刚一靠近,高岳桥便一掌偷来,自她娘亲柳垂杨的腋下,直奔向她的胸前。她杏目圆瞪,忽的竟不知如何进退。还是柳垂杨一个后桥空翻至她身侧,抬起脚尖踢开了那掌。

      “怎的又使诈?”柳垂杨嗔怒道,又将六岁的她护在怀里。

      高爹嘿然一笑,两手抱拳轻作一揖算是赔罪,继而正色道:“兵不厌诈,江湖之道嘛。但我之意,还不止于此。”说着,他走到母女俩身侧,单膝蹲在高逐晓的面前,两手轻轻搂住她小小的肩头,神色真挚而温柔。

      “阿迎,你是我和你娘唯一的孩子,也是这剑隐山庄将来的主人,要担负起守护‘剑隐’的责任。爹爹和娘亲会倾尽一生爱你,但却不能够陪你走完一生。所以,你一定要记住,纵使身边再亲近之人,也要多留一分疑心。”

      高逐晓点了点头,往上看了看天空,澄澈湛蓝,一碧如洗,那样纯净悠远,令人怀念。

      “阿迎!怎么又在发呆?师父叫你呢!”

      她瞧着二师兄面上那“恨铁不成钢,铁又不心慌”的嫌弃,顿时将师父传唤的缘由摸了个七七八八,最后几乎是叫二师兄一路拽着到了及天殿。

      殿内,高逐晓跪在金褐色的砖石上,两只手揣成环叩在身前。可一炷香过去了,那殿阶上的人还是未落一语。她偷偷地从臂弯里抬起头,似是被那人当时察觉,从手里丢下了一张记了字的宣纸,飘飘悠悠,恰好落在她的眼前。

      “前日孤鸿剑法心诀试炼,看看你都写了些什么!”师父颀长的身子仍背对着她,但她知道,那老头儿估计已经气得吹胡瞪眼,胸气欲裂了,只是碍于形象,才迟迟不转过身来瞧她。

      “我就,就按着心诀写的啊……”她嘴硬道。

      “你入门虽晚,剑法觉悟倒是和你大师兄一字不差,当真兄妹情深。那便再奖你将这心诀抄写百遍,明早拿与我。”

      可是第二日,她却只重新提交了自己所悟的一份心诀,尽管那心诀,苍白得如同府学里的样板书。众师兄弟便又投来羡慕的眼光,说师父只将宠爱给了她,又眯着眼睛笑说,这宠爱都让师父给尽了,大师兄给什么?

      大师兄……

      大师兄是谁?

      可这时,眼前的一切俱已化成熊熊燃烧的烈火,高蹿的火苗中,蓬飞着遮天的、黑色的余烬。烧焦的腐肉气味,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和烟熏,洪涛一般叫嚣着窜进她的鼻中,几乎透不过气。而自火海之间,款款步子走出来一个人,那人的脸庞明明被火舌舔舐着,可他却忽的咧开嘴巴,朝她嘿嘿地笑着,然后转过身去,打开了一扇门。

      那日,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团圆之日,却也是她孤身流亡的开始。

      晚上估摸戌时三刻,高逐晓手里端着一盘青蒿红豆馅的月团,沿着那熟悉的石子小道,往老头儿的书阁走去。这时间,师兄师弟们大都聚在后|庭里吃酒赏月,兴致到顶,倒没有人十分纠结她的去留。

      她想起老头儿午后同众人说,自己老了,不想因为自己,叫这阖门致兴的好日子,僵成试炼考场,晚间便果真没有出席。若是其他人,劝拉些话好歹不去也就罢了,但师父这些年独待她视如己出,无论如何,这份情意她高逐晓心里是记挂始终的。

      如是想着,便已走到书阁的门口。廊芜前面,植着大片的翠竹,此刻山月正圆,洒下浅浅的、莹白色的光芒,将这丛竹的影子投射到庄凛的门上,映着屋内橘黄色的烛光,自成一幅天然画卷,让人不禁想要推开,一看究竟。

      在门上叩了许久,却迟迟没有人应,高逐晓心中有些发急。屋内明明亮着烛火,师父若在里面,怎会听若惘闻?当下里便推开房门,室内果不见老头儿的踪影。

      又在屋内细细环视一圈,想是否去了东厢出恭,不若在此稍等片刻,再作之后打算。凡等待大多度日如年,只是这片刻时间里,她便已将这书房里外逡巡了数遍。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靠东北角落的那排书架上,三层上有只香雪纹梅瓶,瓶底竟有一半是悬空在搁板上的。

      她便走过去,将那花瓶往里推了推,可这一推,竟推出了别有的洞天!

      只见那排书架霎时沿中缝向内折开,一半贴着东面的墙壁,一半转往北面,脚下书架所展开的夹角之中,露出了一方三尺见宽的地洞。她当时倒是并无多少惊讶,毕竟诸如此类阴穴暗道,江湖三教九流五姓八派间应不算罕见。但这洞穴之中究竟有些什么,这便是她真正未曾亲见过的。

      且她料想,师父也可能在这下面,于是便仍端了那碟月团,小心翼翼地以足底抓着阶梯,一点一点摸索着往前面走去。待下了最后一个石阶,她站在原地伸手抹了把汗,耳边始传来闻似嗡嘤的人语,可声音纤细,却是女子。高逐晓眉心一皱,便悄悄地循着声音的源头踱去。

      “……死了这条心吧!我柳垂杨便是死,也绝不会叫你这等无耻小人得逞!”

      “哈哈哈哈哈!自我屠你剑隐山庄,十年了,十年了啊阿杨,你的性子却是一点没变,这点你女儿可是全不像你。不过,得不得逞,怕不是你说了算的,就连你……”

      “啪啦——”那碟不知何以自持的月团,此刻总算有了着落。随着瓷盘从她的手中脱落,盘中黄褐色的圆饼便四处翻滚,而她也随着这声碎裂,从那愤怒、震惊、悔恨交织而成的巨大阴影中,苏醒过来。只有一双猩红得将要吞噬一切的眼睛,无可抑制地往外奔涌的泪水,印证着这无可磨灭的当下。

      “阿迎!”“阿迎!”

      几乎同时的,她听到她的名字从两处尖利地传来,此时却令人讽刺地可笑。高逐晓垂丧着头,盯着地上洁白的碎瓷片,有那么一瞬真想就此结束这可恨的一生。娘亲竟并没有死在那场血雨之中,可她此时也是这般想的吧,自己的女儿竟认仇人为师父十年之久,怕是此时以头抢地以死谢罪,死后永世跪在阿鼻地狱,也难以赎清一身罪过。

      可是,娘亲却又喊了她一声。这声叫的却不是她的小名阿迎,而是

      ——“高逐晓!”

      “接着!”

      手中赫然多了一只两寸方圆的水晶球,那便是剑隐三宝之一,广陵散。可还未等她再追溯到娘亲的眼睛询问其意,便被另一声命令截胡。

      “跑!”

      “贱人!”杜万皋气得头发倒竖,一只手狠狠地掐住柳垂杨的脖子,往前猛地拖拽,这一牵引使得柳垂杨被腕粗铁链所缚的手腕瞬息绷紧。她的面色已经涨得红紫,两只脚胡乱地左右踢踹着,如同一只栓死的蚂蚱垂命挣扎。

      几乎已到了最后一刻,杜万皋这才松开手,似是有所清醒,回过神来,哼然冷笑,往地穴出口走去。

      那夜里,高逐晓没有从大门出去,而是绕到了此前与二师兄为逃避练习偷挖的小洞,从洞里连滚带爬地出了门,由即皋门后侧一路奔逃。

      脑子里空空的,只有脚下不停这一件事,可是如同中咒一般,山间田野,草履溪涧,全都回荡着杜万皋得意而猖狂的笑声,她想捂住耳朵,奈何手里还捧着那广陵散,只得边哭边跑。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要!”

      高逐晓腾的一下从卧榻上直起了身,这才发觉,已满身浸汗,面上也分不清是泪是汗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广陵散》是中国十大古琴曲之一,此处为本文设定化用,二者无甚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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