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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一百一十九章 ...

  •   吴凉并不去瞧宋千山,只朝着大徵峰头遥遥望着,似根本不将其放在眼里。午后时分,因着夕光的衬托,那火烧得并不算大,可如今夜色如水,却再也阻挡不住火光冲天。这么看来,好像燃烧的不止众力所成的宗门,而是整座山峰。

      数十年修化的心基,只一把火便烧得摇摇欲坠,原来是那么无力与苍白。吴凉转过头,天边月色如银,他忽地问道:“你还为什么而活着呢?”

      “杀你。”宋千山说着,已暗自将金错刀握紧。

      吴凉闻言,似笑非笑地扭过头来,眸子如泥泞掩盖下的漩涡,将所目一切统统拽进深不见底的黑渊。

      “你我不过是一样的人,真可怜。”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怜悯兮兮道。“你想杀了我么?”

      宋千山不答,只是默默地运气于刀。吴凉亦不在乎他是否答应,径自提了无心刀朝他走来,声音却虚渺无比,仿佛吹风即散,如水瞬消。

      “来,你杀我,陪我玩最后一场游戏吧……”

      他话甫毕,宋千山已调好气息,双足于地沉沉一踏,面色轩昂,错刀举起如若玉剑良家子,割破身周笼罩的淡淡月华,腾身跃起一瞬,恍下跨白马、手牵金羁,意气贯霄破云,直冲冲往吴凉处捣去。

      乃是一招“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这招,是我替师父杀你。”

      此招势发突然,吴凉不及防备,提刀相迎,刀刃交切一处,擦出耀目星光。宋千山又于此刻猛地倒翻,再回身时,一脚横踢过去,吴凉连人带刀都被逼往后,连退数步。

      他冷哼一声,此刻两手皆握住刀柄,衣袖已紧紧黏在胳膊上,额角的汗从未止歇。不知不觉中,无心刀上的墨绿幽气似乎更盛许多。

      “你倒真将曲静幽的刀法学了些模样。”他如此说着,却并不主动出击,只于不远处冷冷地盯视着。

      一招甫毕,宋千山已登足而上,“这招,是我替初方杀你。”

      说着,他步法似渐趋凌乱,可乱中又有方寸,迅疾到只能看到踏步的影子。手臂前探,错刀在手,仿佛不是他使错刀,而是错刀牵他,行进途中却又并不沿一路径走,而是如平躺的柳树般,自根干恣意地往四周伸出柳枝。

      乃是一招“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这时,吴凉面色便不如方才镇定,慌地举目四探,视线忽地瞄到身侧方从地上爬起的刘谡,登时便挪至他身后,扯了他的衣领,借其后背做挡。

      “宗主……”刘谡全然未料及此方形势,骤然失色,拼尽全力送气于背,与宋千山的错刀相撞,令他浑身一颤。虽是勉强受住这一击,到底准备不足、真气有亏,待错刀再起,他的背上已染上一片暗红。

      怔怔地盯着眼前之人,他似是颇觉讶异,却终于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将下去。宋千山见状,目色凝重,又抬眸看了眼吴凉,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忍不住道:

      “刘谡,你还没看清楚么!”

      许是受伤之故,刘谡似于一刹间颓老许多。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盯着眼前之人,有些无力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于下一瞬蓦地瞪大了双眼,眸光颤抖不止。

      再低头看时,他的心口插了一把萦着墨绿微光的刀,整个身子都泡在血池之中。双手抖若筛糠,巍巍地往刀刃探去,吴凉却于此刻遽然将刀抽出,随之迸溅的鲜血洒了他满脸满身,他的眼睛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东西。

      “你不能背叛我……”说话之际,他染血的面容狰狞着,无心刀经着鲜血滋养,其上的绿气更为浓郁,几乎与他杀高逐晓时一般无二。

      “永远不能。”

      话毕,刘谡便似枯死的稻草人般,直挺挺往后摔去,淋淋鲜血甚至盖过了无尘清月,同不远处燃烧的火光揉绞在一起,死不瞑目。

      宋千山亦不觉有些悚然,不是因着吴凉拥有怎样强大的力量,而是这种力量近乎失控,毁天灭地,毫无规则与恻隐之心。

      “小心他的刀!”

      崖头,赵翩跹已站起身来,着急地朝宋千山喊道。方才她登峰之际,恰巧便见着吴凉驱使无心刀斩杀高逐晓那刻。便是连剑隐传人都难以辨清真假,对其他接招之人只会更加困难。

      只见吴凉握刀于空中旋拧片刻,登时便以他为中心,变幻出成百上千把利刃。刃上仿佛被烈火灼烧过,彼时墨绿色的光竟渐有些发黑。这其中只有一把刀是真的,其它皆为镜像,但难解之处正在于此。

      他不能轻举妄动。一旦瞧错了,就再无挽回的机会。可若就这么坐以待毙,也不过死路一条。不知不觉间,宋千山的手心里冒出些许冷汗。

      “怕了么?”吴凉的身子隐没在这朵华丽的刀瓣之后,顷刻间,花瓣已开始徐徐转动,若是再不能够判断哪柄为真,他们就都要死在这里。

      这时,赵翩跹却自崖头提剑冲了过去,吴凉闻见动静,目光斜斜一侧,那刀花竟亦顺从地调转了方向,将蕊心对准了她。

      “别过去!!”

      宋千山见状,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此际即便他根本对能否辨清真假毫无把握,也不得不死马当作活马医,提刀便往吴凉站处砍去。大不了便破釜沉舟,鱼死网破,他即便是葬身此处,也要拉着吴凉一同殉葬!

      霎时,三人交织一处,只见刀光粼粼,如若日光下澈影布石上,又凉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嘶——”

      只听一声尖利的鸣响,千万朵刀花已齐齐射出,于赵翩跹和宋千山二人眼中绽放出秾丽的墨绿彩,这光芒太过刺目,灼得人眼前煞白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是到了……瑶池仙境么?”赵翩跹喃喃道。

      再睁开眼睛时,她看到无心刀于空中似流星般坠落,只不过现下,仅有一颗。

      她甚至还看到了阿迎,见她以迎天剑为依凭,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也正往此处看来。果然人死之后便能看到挂念的人,可她还是觉得,这场景未免有些太过真实了。

      “阿迎!你还活着!”蓦地,耳际传来一阵欣喜的惊呼。赵翩跹又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眼前的景况,这才意识到,这一切竟都是真的,阿迎她还活着!只是她的身侧,却多了一老一少两个人。看样子,那个老者似乎是出手还未及收功,此刻两掌依旧保持着虬曲的鳞爪形状,可她也不清楚,此人是何时出手的。

      “嗯,我还活着。”高逐晓点了点头,面色仍旧十分苍白,勉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不过腿上的伤口已做了简单的处理,扎上了布条。

      方才若不是荣枯手爷孙俩于山阴面的洞口守着,看到她落崖伸手捞了一把,恐怕此刻她已早死无葬身之地。转过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吴凉,见他亦盯着自己,又因运功自中被打断而受了些反噬,胸口剧烈地起伏呼吸。

      她上来时,正巧便见着吴凉驱使无心刀,刀口对准赵翩跹待要倾泻而去,便同荣枯手点点头,三人齐往吴凉身后攻袭而去。他彼时正专注于应付赵翩跹与宋千山,又当高逐晓已掉崖死了,心上全无顾忌,便实打实地吃了一招,无心刀亦因之偏离了方向,往天上劈去。

      “多亏了谢老前辈与小谢公子。”高逐晓转头道谢。

      谢枯收了爪,合抱成拳朝她一揖道:“姑娘客气了,老朽不过是报姑娘之恩。”

      吴凉见状,恍如抽搐般地笑着,只是眉、眼、口、鼻全不统一一处,看来形容怪异,唯独一双眼睛死死攫住谢枯,似是思虑片刻,后咬牙切齿道:“是赵禀竹吧……呵呵,我早该知道的……”

      谢枯的银丝于月色下白得发亮,眸子清朗矍铄,两手负于身后,坦荡道:“他是他,老朽是老朽,他如何做,原与老朽无甚干系。”

      吴凉冷笑,拨了无心刀便指向谢枯,“笑话!真的没有关系,你今日玩儿阴的?这可不像你光明磊落谢枯手啊。”

      “要说起阴损招数,老朽实在不及宗主千一。”谢枯淡淡道。

      这些年来,他因怀着对文远扬大侠的愧疚,又有谢荣的疾患在这牵着,始终藏于暗处,替吴凉卖命。可无论从前鬼迷心窍听了他的话,再到勾结朝廷空口污蔑尧天阁,还是如今紫金台悬铃钟的栽赃嫁祸,他早已看清此非良木,不可久栖。

      那日于渡仓坡,赵禀竹却告诉他,没有必要一条路摸黑走到底。

      “你已是大半辈子入了土的人,难不成带着愧疚埋进坟堆里头?”他话锋虽个尖锐,可却一眼看穿了他之所思。如此,那日渡仓坡下的无名小丘上,他诚心道悔,高逐晓便点了点头,立时去了广陵散,将谢荣自娘胎带了十数年的病彻底治愈。

      那时候,他便知道,自己终于能够放心地离开了。

      吴凉低头,凝视着身侧的无心刀,许久不发一语。等到再抬起头时,便见众人各于一角站定,独将他围困其中,其意图再明显不过。

      他抬眸一一掠过,又拿刀各各点过,深呼一口气,唇角微扯。

      “我活了这二十多年,竟如此十恶不赦,一个个都要背叛我都要杀了我,好啊,真好,呵呵……”

      “——可恶鬼,也会寂寞的。”

      似是想到了什么,吴凉转过头去,看了眼右前方的高逐晓。其实此刻与十多年前的夜晚,究底也没什么不同,自始至终的漫漫长夜里,只有他一个人空守天明。

      他朝她抬起手,原是邀请的姿势,可因着手中握刀,此刻便是将刀尖重新对准了高逐晓。

      “不如,你,你们,都来陪我吧……”

      话毕,吴凉却似焕然振气般地持刀猛攻上前,大有神挡杀神的势头。不知何时,无心刀上的绿色荧光几乎淡得毫无痕迹,好像方才那股邪气反由持刀者悉数吸尽。

      高逐晓腿脚行动不便,抬剑去迎,却先被身侧的赵翩跹拦下,同吴凉纠缠一处。荣枯手与宋千山亦不闲着,分别于各自方位朝吴凉袭去。只是如此过了二三回合,众人的攻击俱被吴凉或化解、或弹开,并没有打落到实处。

      迎天剑刃上不断掠过众人前后攻防的身影,可高逐晓逐渐发现那些身影竟在成倍地增加,但抬头去看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她凝眉沉思片刻,忽觉危险正如匍匐蛇蝎般悄然逼近。

      ——那些凭空多出来的身影,难道是……

      “小心!!”

  •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皆出自王维《少年行》四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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