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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第一百一十八章 ...

  •   那一刹,高逐晓的眼睛里盛放开墨绿萼包裹着的刀花,她感觉呼吸都停滞住,并想要努力地辨别究竟哪瓣为真。而她这时才真正确认了一件事,方才被骤然碰触而未曾忆起的那页泛黄纸卷,终于在此刻被聊聊掀开。

      原来是他。

      人总于迟暮之年回忆起自己年轻时种种,说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但一切都太晚,当来得及回忆时,似乎也只来得及回忆,什么都无法改变。况且,如果真能够回到那时候的剑隐山庄,成为彼时的自己,她是会选择残忍地掐断他生与光的希望,还是顺从之前的轨迹?

      这瞬刻仿佛被骤然拉长,可到达终点时,她依然要面对现下。

      夕阳瑟瑟,半轮已隐入峰的背侧,剩下的半轮更近乎染上血色,仿佛落入沧海横山而奋力挣扎不已的生命,为自己争取最后的光辉。

      她持起迎天剑,于空中利落挥斩,其中一瓣登时便如霰粒般挥扬而散,而几乎同时地,她发觉左腿膝盖处一道锐利猛烈的气息呼啸而过,却又留下近乎钻心蚀骨的痛楚,便如拿着尖刀凌迟其上,那种细密的啃噬囤积于短短一瞬。

      她想要惊呼,却发觉声音嘶哑异常,仿佛方才的承受已用尽了所有气力。

      嗜了血的刀似乎极度兴奋,舞蹈着朝出手之人摆尾而去。高逐晓膝盖一软,身子颤抖得不受控制,另一只脚想要往后寻找可用的支点,却忘记身后乃没底深渊,如此踏空下去,背脊骤然发凉,直落落地往山崖下坠落。

      可下一瞬,她兀觉身子一沉,整个人又悬挂于半空中,恍如随风摆荡的风铃。视线不自觉地下探,山下云雾缭绕,白气蒸腾,隐约可见巨石嶙峋、林木参差。若是就这么掉下去,纵不摔得魂飞魄散,粉身碎骨是脱不离的。

      “你是摔傻了么往下看!还不快给本小姐爬上来,我快、快要撑不住了……”赵翩跹半跪于崖际,一手将长铗戳于身后泥中半尺,又伸手探往崖下,死命拽住了高逐晓的手。

      方才她驾驭轻功飞上峰顶,便见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若是再晚来分毫,她根本不敢想象会是怎样的情境。

      高逐晓费力地仰起头,重新看到赵翩跹,只觉心内欣喜异常。原离开襄城以后,她总不时担心她的安危,但现下看来,情状反颠倒过来,那些担心不过多余。

      “我这就上去。”她一壁应着,一壁拿着迎天剑凿入崖壁,如此便可稍微减轻赵翩跹的负重。另者,峰顶并非只她一人,吴凉不会轻易让她救出自己。

      只是方才,她的一条腿被无心刀斫伤,全然使不上力气,行动甚是不便,如此便更添了些难度。这时,自峰顶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

      “我吴凉生平最厌恶的,便是有不速之客横插一脚,何况是在我与师姐之间呢。”

      赵翩跹并不回头,只轻笑道:“你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重,谁又管你厌恶什么?那本小姐还厌恶欺辱我朋友的人,你便以死谢罪好了。”

      “你——”刘谡闻言,登时拔了怒气,转首对吴凉建言道:“宗主,这小丫头片子忒不知好歹,叫我去给她点颜色瞧瞧,看她还敢这么嚣张!”

      夕阳未落,新月已升,周围的温度明明在逐渐降低,可谁也没有发现,吴凉的身后,汗水早已浸透衣衫,将其紧紧地黏于其上。

      时间不多了。

      “这昭阳峰是太乱、太吵了,你便去处理一下吧。”吴凉似乎并不打算自己动手,只闲闲立在旁侧。刘谡这厢得了令,摩拳擦掌地往赵翩跹身侧逼近。

      而此刻,高逐晓距崖顶只剩一尺距离,她抬眸望了眼赵翩跹道:“翩跹,你别管我,先应付刘谡。我拿着剑,还能撑一会儿。”

      “今日这峰顶留你们不得!”说着,刘谡已于空中翻了跟斗,往此处逼近。赵翩跹见状,没有再犹豫,只能暂时松开高逐晓的手。若非如此,自己也倒下了,那她才真正再难上来了。

      思及此,赵翩跹骤然紧握剑柄,将其自土中拔出,迎着刘谡来势滑跪而去,在刘谡身子横铺半空之时,以剑刃相切,自脖颈直划至腹部。她这剑是托了些真气在的,若是寻常情况,其人必自中皮开肉绽,血流如注,可这回却不同。

      她的剑尖甫然碰触到对方,耳际便似传来一声叮响。起初她以为是幻听,可到一回合结束时,却见那人只衣服一分为二自中敞开,其内皮肉竟毫发无损,寻常的刀枪剑戟根本伤不了他的根本。

      刘谡胸前一凉,见自己衣服被划破,索性便伸手来,将上身那曾单襌剥开,随意丢到一边,又朝赵翩跹邪邪笑道:“怎么,姑娘是想看看在下的身子么?若是你愿意,嘿嘿,那我刘谡自然也不会嫌弃。或还能向宗主求个情,便饶你一命,娶回来当我的娘子,共享天伦之乐,可比这成日里打打杀杀有趣得多啊……”

      “我呸!”赵翩跹气得面色涨红,持剑对指着刘谡,厉声道:“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就你这人模狗样,给本小姐清理茅厕都不配!”说着,她仍是抽隙迅疾往后瞟去,这时候,崖际已多了一只红白相间的手,要不了多久了。赵翩跹回神过来,想要就此为她再多争取些时间。

      正待她与刘谡对峙之际,吴凉却提着无心刀,似一抹释发怨气的游魂般往崖际这面踱来。太阳完全落下山去,天幕好像在转眼间由明入暗,刀周团旋的绿色荧光更显,如同形貌无定的魑魅。

      “站住!”赵翩跹转身喊道,她心内此际已有些慌乱,但还是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你再敢上前一步,别怪本小姐不客气!”

      吴凉闻言,径自讪笑,微微抬了眸子,幽幽道:“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赵翩跹忽觉身后凉风骤起,扭头一瞬,刘谡已腾身至半空中,两臂紧并,肘节仿佛两只丰圆的棒槌,正狠狠朝她击将过来。她慌忙抬剑格挡,可对方来势汹汹,一招接过,她竭尽全力将真气灌注于双足,如此仍被逼退数武之远,地上留下两道坑痕,最深处甚至没过了脚踝。

      还剩下最后三寸了。

      只要再凿最后一剑,高逐晓就能将半个身子送上崖头,一条腿虽用不上力气,也能用上半身将其带上来。只要能上来,事情就还会有转机。

      明月如钩,淡淡的银辉洒在青崖间,将她腿上汩汩漫溢的鲜血镀上一层冷色。伤口几乎痛到令她麻木,她咬了咬牙,将迎天剑自崖间拔出,几颗碎石顺着峭壁滚落,而后坠入深不见底的黑蒙,了无生息。

      这时,崖头忽地响起脚步声,再然后,高逐晓便重又看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却没有立时将迎天剑插上峰顶,只暗自在手心里握得更紧。

      “师姐,要我帮忙么?”吴凉缓缓蹲下身来,低头打量着她,问道。可他手里那把无心刀,却正不偏不倚地插在她按于崖头的指缝之间。

      高逐晓吃力地仰起头,面色已因失血和脱力而变得苍白无比,却仍旧竭力笑着,仿佛一朵绽放于深沟野壑里的望日葵,咬牙道:“不必了。”

      吴凉听了,仍是没什么表情,只伸手握住身前的刀柄,将那锋刃微微地旋转了方向。如此,高逐晓的手便如同案板上的鱼肉,只要他稍许压下刀刃,那原本落红的雪夷中,便会盛放出艳丽的梅朵。

      “我既为师弟,总归是要送师姐最后一程。你因我而死,往后上了黄泉路,便能够永远永远地记住我,再也不会忘记了……呵呵……”他笑得猖狂而绝望,好像他要戕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他半生走来唯一不曾磨灭的念想。

      只可惜,她早就忘了。

      高逐晓见他已动了刀,眉眼一弯,唇角勾勒出这月色中最后一抹笑。

      就算记起又能如何,他早就变了。

      “不必了。”她还是这样说。说完,便毫不留情地松开了按挂于崖际的那只手。

      那手抽离得太快,快到他来不及看清,来不及捉住,即便他的手已经往前伸去,却依旧扑空,再收回胸前缓缓展开,里面唯余此夜皎洁的月光。如此黯淡。

      “不要!!!”赵翩跹喊道,似是太过用力,甚而将眼泪都扯带出来。

      吴凉似在这声哭喊之中回过神,重又提了刀站起身,往崖下看去。此际夜色漆黑,除过山间月能够笼罩到的地方,什么也看不清了。偶尔有几声猿啼掠过,更给崖下增添些许诡谲与凄凉。

      一切都结束了。

      他转过身去,却见赵翩跹正持长铗往这处奔来,毫不顾忌身后刘谡的放招。哪怕要生生受住一回金刚甲的撞击,她仍是要往前冲。真是愚蠢又可笑。

      只是正当刘谡为聚力而跳到半空,就要顶撞向前面的赵翩跹时,却忽觉当头一棒自头顶打落,锐响回荡在整个山崖。他原毫无防备,况这一击又来得分外实在,他身子剧烈一震,便如一只被打头的老龟般灰溜溜地滚落在地,缩成一个壳子。

      得亏他素日练的乃是金刚甲,若习的是其它路数门道,此刻估计已经脑浆迸裂、神志不清了。

      如此再无后顾之忧,赵翩跹使一招“月下蝶影”,剑气便如蝴蝶般四散开来,将吴凉所在之处凿出一口大坑,逼得他慌着躲开了。

      之后,赵翩跹却并未再起攻击,而再往崖边跑去,跪坐在那处,探头去找。可泪水总禁不住从眼眶中落下,模糊了她的眼睛,双手却并不腾开去抹,只颤抖着死死抠住崖角,哽咽呼喊:

      “高天迎,你别躲着,快给、本小姐出来啊……”
      “听见了没有!你还欠着本小姐一个人情,在没还清楚之前,我不准你就这么、这么……”

      剩下两个字,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霎时,天地之间唯余明月高悬,静静地见证着人世之悲欢离合,冷冷地洒落它无声的悲悯,包容万物无尽的叹息。

      “你说阿迎……”

      良久,身后一人兀地开口,语气虽平,却又似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镜湖,有着滔天覆地的潜力。

      “她死了!这件事有那么难承认么!”吴凉伸手指向山崖,大声吼道,而后又骤然转向崖畔的赵翩跹,再移转到对过的宋千山身上,面色时而诡笑,时而阴翳。

      “都是因为你,还有你……因为你们所有人,师姐她才记不得我。不过,她终于还是因为我而死去,这不是皆大欢喜么。”

      宋千山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恸,眼前忽地掠过无数温意的情景。

      他看到曲静幽立在青云筑门前,侧过身来朝他微笑,夸他是日的刀法又精进不少。他看到任务归来之时,被挤搡淹没在众弟子之间的李元兆,听他不厌其烦地讲着水香居的零杂琐碎。他看到尧天峰下的那家小客栈里,同她偏安一隅的温暖与安宁,而自己将她揉进怀中,亲吻她的泪水……

      这所有的过往,在此刻皆化作利刃,一刀一刀地将他的心房剖开,眼底也已为蔓延的殷红所覆盖。

      是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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