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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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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宇职高毕业这年,付柔要结婚,对象是她的小学同学,就住在后街,和她一样,读完初中便辍了学,付振国和曲桂云瞧不上这个女婿,觉得他没什么挣钱的手艺,生得还矮,因此,两人和付柔生了好久的气。
荣花叫付柔去吃饭,付柔对付宇说,“这是奶□□一回叫我去吃饭,不知道做了什么好吃的。”
付宇属于陪客,跟着一道去了,饭桌上摆了一大盆排骨炖豆角,这是荣花的拿手菜。
付柔帮着剥了蒜,砸成蒜末,倒上酱油端上桌,干吃肉容易腻,就着蒜吃更香,她知道荣花为什么喊她吃饭,无外乎是劝她不要和林冬青谈对象,果不其然,刚啃了块排骨,话题就搬了出来。
“你老姑给你介绍的那几个,随便挑一个就比林冬青强,人市里有房,又有挣钱的手艺。”
“林冬青有啥,要钱没钱,要车没车,跟着爹妈种地,你嫁过去跟他一起种地?”
“你说你在市里干活儿,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多好,非得回农村,这里风吹日晒雨淋的,鬼迷心窍了?”
“你现在还小,不知柴米油盐贵,过日子没你想得那么容易。”
付柔仿若没听到一样,只顾着啃排骨,面前的骨头堆成了小山堆,荣花说得这些话,曲桂云早就跟她说了八百遍了,她觉得烦。
今天荣花对她耳提面命,明天付韵说道两句,后天付音打电话来骂她,但她不为所动,铁了心要和林冬青在一起,如此以一己之力对抗了大半年,荣花说,让她跟林冬青结婚吧,自己当家过日子就知道苦了。
曲桂云提了很多条件,彩礼要了20万,她跟付柔说,这钱必须要,回头掐在自己手里,以后做点小生意用。
20万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是笔巨款,林冬青两头传话,弄得焦头烂额,付柔咬死不松口,就要这个数。林冬青手里没几个钱,父母东借西借凑齐了钱,钱存进银行里,单独开了张银行卡,上门过礼的时候,当着曲桂云和付振国的面,把银行卡交给了曲桂云。
两人在头年腊月订了婚,第二年开春办了婚礼。
婚礼那天,蔚青请了假,蔚然在外地读书回不来。付宇几乎一夜未睡,前半夜是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烙饼,脑子里过电影一样,闪过很多小时候的事,刚刚眯着,就听见曲桂云喊他起来,说接亲的快来了。他爬起来喝了口水,去洗脸时,看到付柔在做妆发,脸涂得白白的,大红的嘴唇,像所有新娘子的装扮一样。
接亲的人踏着吉时而来,蔚青带头拦门,按照事先计划好的,跟新郎和他的亲友团们周旋了一会儿,象征性地要了几个红包,便放他们进去了,然后踱步进屋,靠在门框边看热闹。
新人给曲桂云和付振国敬了茶,磕了头,曲桂云给了付柔两个红包,一个里头装了现金,一个里头装着存有彩礼的银行卡,本想叮嘱付柔两句,刚开口就掉了眼泪,付振国忙说,“结了婚好好过日子。”
付柔把眼泪硬收回去,把红包放进贴身小包里,起身由付宇背着出门,上了车。
随后,付宇和蔚青上了花车后面的车,车子开出巷子,沿着村东头绕了一圈儿,再从村西头开进后巷,进了林冬青家。
这是付宇第二次送亲人出嫁,上次是付音,他那会儿还小,一切以看热闹为主。这回是付柔,他的心情百般复杂。
付柔的这桩婚事进展艰难,他始终旁观,说不清是希望婚事成,还是希望婚事黄了,他对林冬青不喜欢,也不讨厌,只是有种莫名的排斥,今天这种排斥感非常严重。
在娘家且(注1)陪着付柔在新房闲聊天,讨论着门房盖起来得多少钱,这里的家具值多少钱。付宇这里转转,那里看看,吃饭的时候,他和蔚青及三个哥哥被几个林家的几个年纪和他相当的年轻人拉去坐席,这些人里有付宇的同学,有付柔的同学,也有蔚然的同学,大家彼此都熟悉,一桌人坐下后,林家代表放言,必须得把娘家兄弟们喝好了,喝痛快了。
付宇还不太会喝酒,一口上脸,两口上头,对方给他倒了一杯,说了几句话,端起自己的杯子一口干了,他有些犹豫。
蔚青骂对方,“你成心的吧,他一个刚出校门的学生,你给他倒那么多,这一杯下去,他就醉个屁的了。”
“嗨呀,这才多点儿啊。”对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大喜的日子,得喝高兴嘛,这样,他喝一杯,我喝两杯。”
三个哥哥们也开了口,“别欺负小孩儿了,咱哥儿几个喝。”
对方见状,不再劝付宇的酒,转而跟蔚青他们喝,付宇一把抄起酒杯,几口把酒喝了,“我一杯,你两杯,喝吧。”
蔚青扯了扯付宇的衣裳,小声问他,“你能行吗?”
付宇点点头,他不能行也得行,今天这顿酒,不是简单地喝酒,更像是一场较量。
空瓶子一个接一个的丢到地上,啤酒一箱一箱地往桌子旁边摞。付宇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中途去厕所吐了一回,农村的旱厕本就味道大,里面早已满地狼藉,有不少呕吐物,他完全进不去,吐在了过道上,再回来时,眼前模糊成了一片。又喝了一会儿,似乎是听到付柔了声音,他抬眼去瞅,见付柔换了一身红色的袄裙,身边跟着穿西装的林冬青,两人胸前戴着新娘和新郎的胸花,他们旁边是端着敬酒托盘的付樱。
林家的几个兄弟也喝多了,大着舌头招呼付柔,“呀,新娘子来了。”
付柔见付宇的脸红得要滴血一样,看样子是喝了不少酒,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转身拿起托盘上的白酒,给林姓的几人各自倒了一杯,说了两句场面话,她抢先喝了。
新娘和新郎的酒都是兑了水的,但敬给宾客的却是实打实的白酒,长辈和女眷们一般是象征性喝两口,便过了。男人们爱玩闹,酒是不能少喝的,还要花式捉弄新人,付柔这一杯酒,直接把他们起哄的心给摁了下去,他们明知她喝的是兑了水的酒,可总不能让她吐出来让他们检查一下吧,于是便去戳林冬青,说他的酒兑了水,得重新倒,林冬青重新倒了,他们又要林冬青背着付柔喝,林冬青也照做了。
付柔的脸没有半点笑模样,他们闹得没滋没味儿,草草收了场,吆喝着他们要继续喝酒,林冬青让他们喝好,转身要和付柔去隔壁院儿敬酒,付柔甩了他的胳膊,对林姓兄弟说,“我弟不太能喝,你们可别灌他。”
“放心吧放心吧,啤酒喝不醉人。”
“新娘子别操心了昂,快去敬酒吧,。”
付柔被林冬青拉着出了门,待她敬完一圈儿酒回来,已经下午两点多,有些宾客吃完便走了,正屋的几桌还在喝,隔老远就能听到他们划拳行酒令的声音。付柔踮着脚回到新房,这里还没撤席,她嘱咐林冬青去拿几盘没动过筷的菜,让付樱坐下吃,她则往床上一坐,甩脱了高跟鞋,揉起了脚丫子。
她爱美,为了配这身敬酒服,特意买了双高跟鞋,又舍不得买贵的,花30块钱买了一双,走了这么一会儿路,小腿肚子就直抽抽,脚指头木木的没了知觉,这会儿解除了鞋子的桎梏,才觉得疼。
付樱叫付柔也吃一些,付柔累得很,没有胃口,捡着吃了几口,胃里火烧火燎的,恶心想吐。付樱吃得快,吃完跑去看了看付宇他们那桌,还在喝,几个哥哥还算清醒,蔚青和付宇相互搀扶着从外头回来,应该是去厕所吐了,她小声问他俩怎么样,蔚青大着舌头回她,“没,没,事儿,都,给他,他们,喝趴,下。”
付宇醉得迷迷糊糊,说不出什么话,如果可以,他现在能直接倒地就睡。
付樱跑回来,把所见告知了付柔,付柔有些坐不住,招来林冬青,“你去拦一拦,别让他们喝了。”
“我怎么拦?今天这日子,他们要喝酒,我们就得管够,哪有拦着的,说出去让人笑话。”林冬青不动弹,农村的婚俗是越热闹越好,一般都要喝酒喝到下午三四点,这天是绝对不可以往外赶人的,若是赶了人,不出半天就得传遍全村,他父母会被左邻右舍戳脊梁骨,说他们不懂四六,结不起婚,办不起酒席,林冬青不敢给父母丢这个人。
付柔见林冬青不肯,按捺不住火气,趿拉上鞋子跑到未散的酒席上,见桌边坐着的人都有了醉摸样,蔚青和付宇则醉得不清,但仍然撑着在划拳,她过去把桌下的酒箱往旁边踢了踢,“都别喝了,要喝明天再来,酒管够。”
“嘿,今天必须喝痛快了,咋还能赶人呢?冬青,管管你媳妇儿,你还是爷们儿不?”
“娘们儿少管爷们儿的事儿,回去等着晚上闹洞房,着急了?”
“离闹洞房还有几个小时呢,着什么急,哈哈哈哈哈哈!”
林冬青拉了付柔一把,“回屋吧。”
本还带着笑意的付柔顿时拉下了脸,狠狠地甩开林冬青,然后上前一步,双手抄到桌子底下,向上用力一掀。
噼里啪啦,叮里咣啷。
桌子上的盘子,碗,酒杯,酒瓶子随着付柔掀了桌子,顷刻间全部落地,碎的碎,裂的裂,炸的炸。
外头的人听到响动,慌慌地往里跑,怕有人喝醉了闹事,待看到满地狼藉和坐在椅子上蒙圈的人时,立刻面面相觑,不知该问话,还是该往外走当什么都没看见。
屋里一时有些静,林家的兄弟几个未曾料到付柔脾气如此火爆,上来就掀了桌子,他们想斥责付柔,可看到对面坐着的付家兄弟,又不好开口,只把目光投向了林冬青。
付宇犯了恶心,跑出去吐,付柔让付樱跟着,然后扭头问道,“酒是喝不成了,吃点饭吗?”
“那可不敢吃。”林家兄弟呛了一声,酒都不让喝,还能让吃饭?再让她给掀一回桌子?
付家兄弟见状,起身训斥了付柔几句,付柔懒得听,“这酒非得喝吐了才舒服?”
“冬青啊,你家谁做主啊,你咋管不住媳妇儿呢?”
林冬青听出自家兄弟是在挤兑他,他不愿把场面闹得太难看,硬生生挤出了几丝笑容,说了两句场面话,又让妹妹林冬春把地面收拾了。
林冬春带人拿了笤帚和簸箕打扫地面,付柔往后退了两步,说,“这家我做主,我是为你们好,别喝成我老叔那样。”
众人登时不再言语,去年9月份,付振民喝酒差点喝死这事儿,他们都知道。尽管送医及时,捡回了一条命,可医生说出血面积过大,压迫了脑神经,最好的治疗方案是做引流手术,否则很难恢复至正常人,又说本地没这技术,得去别的地方做,越快越好。
付振民一直处于昏迷,许凤君担心长途颠簸会加重病情,而且害怕在脑袋上动刀会伤害神经,所以主张保守治疗。这过了个年,付振民还瘫在床上下不来地,看那样子,以后能下地了,也得偏瘫一辈子。
林冬青招呼大家去旁边的屋里吃点饭,大家没了继续的心思,各自回了家,虽说付柔是好心,但掀了婚宴的桌子,就是往外赶人,因此,还没到晚上,林家这边的人就都听说了付柔掀桌子赶人的事迹,付柔进门的第一天便一掀成名。
付柔完全不理会亲戚们的嚼舌,林家的人爱咋样咋样,喝死了也挨不着她,但她的兄弟们不能出事儿。付振民才三十七,往后余生已然定型,再无恢复至“完人”的机会,她决不允许付家再出一个“付振民”。
晚上闹洞房的人碍于付柔的脾气,没敢大闹,人群散了以后,付柔窝在沙发上给曲桂云打电话,问付宇醒酒没。
曲桂云说还晕乎着,晚上喝了一碗白粥,吐了一半。
付柔让曲桂云多准备点白开水,放下电话后,骂了两句林冬青,铺了两个被窝儿,不让林冬青碰她。
林冬青觉得冤枉,望着付柔甩给他的后背叹气,哪有人娶了媳妇儿不睡一个被窝儿的?可付柔还在气头上,他试探了几次,被踹了两脚,手背也给挠花了,他也来了气,转过身去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连四五天,两人始终背对背睡,只要林冬青有越界行为,便招来付柔的一顿拳打脚踢,林冬青有苦难言,扭头去呛呛那些嚼舌根的亲戚。
蔚然在周末时给付柔打过来电话,恭喜她结婚,付柔说结了婚很闹心,羡慕她出去读大学,蔚然问她是受婆家人欺负了吗?付柔哼笑两声,没谁敢欺负我。
“那怎么闹心了?”
付柔把婚礼当天的事儿说了一遍,蔚然哈哈直乐,赞她掀得对,又说,“换做是我,不一定敢掀桌子,还是你强。”
得了蔚然的称赞,付柔觉得连日来阴霾的心情终于见了丝光明,她这些天听到的全是指责,连曲桂云也说她不该掀桌子,平白落了人话柄。她心情一好,开始跟蔚然掏心窝子,“我一直没给林冬青好脸,也不让他碰我。”
蔚然劝她,“这事儿他也难做,别跟他置气了,你俩好好过。”
付柔“哼”了一声,“看他表现吧。”
两人做了这么多年表姐妹,在一个屋檐下吃过饭睡过觉,像这样的聊天却只有这一回,付柔完全没想到自己一肚子的气,被蔚然三两句话就抚慰平了,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不过想也想不明白,她更关心的是付宇,别因为这次醉酒,喝出什么毛病来。
她就这一个弟弟,可不能出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