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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蔚然去了重点高中后,蔚青头上的担子越来越重,老师们三番五次地提点他,令他极其反感。有天,他跟付宇念叨,说不想读书了。

      付宇问他,“可是不念书了去干嘛呢?”

      蔚青想了想,“挣钱呗。”

      付宇觉得蔚青是真敢说,怎么挣钱呢?到哪里挣钱呢?会有人要初中没毕业的人吗?

      大人们的学历最高的是蔚承志,为高中毕业,在家种了几年地,和付韵结婚后,才搭了付家的门路,去学了一门钢筋技术手艺,从此跟着付宇二爷爷的施工队,到处做工程,一年到头回不了家,后来蔚家出了件事,蔚承志留在家里担责,没再跟着出去,可能挣钱的门路依旧是种地。

      种地很累啊。起早贪黑,风吹日晒,付宇在农忙的时候帮着家里做掰过玉米,掰完玉米再用镰刀割玉米杆,干了不到十米,便累得直不起腰,心里盼着快开学吧。

      蔚青比付宇矮一头,大人们常说外甥随舅,蔚青确实是承继了付家人的身形特质,身高不过一米七,偏瘦,付宇则随了曲家人,高大,壮实。

      付宇看着蔚青头顶的发旋儿,踟蹰不语,而蔚青并未想过能从付宇这里得到什么建议,他只是很闹心,如果真的不读书了,蔚承志大概会打死他,尽管他很少挨打。

      “算了。”蔚青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先念着吧,考不上再说。”

      付宇点头认可,他们三个学渣是肯定考不上高中的,可考不上归考不上,总得拖到那个时候,待确定没考上,才能真的死心。

      果然,付柔是第一个“失败者”。她在得知中考成绩的那一刻,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终于不用上学了。”

      然而,付振国和曲桂云却愁坏了,才十七岁的姑娘,能干点什么呢?村里像付柔这么大的,多半跟着大人种地,让付柔在家种地吧,有些舍不得,孩子再怎么资质差,也希望她能轻松地活着,不要走靠天吃饭这条路。

      两人劝付柔读个职高,付柔不肯,表示再逼她上学,她就去死。

      于是,他们东家打听西家托人,想着送付柔去学点手艺,付柔最终去了付音那里当学徒,工资不多,会管一天两顿饭。

      有口饭吃,暂且算个好出去。

      付柔住在付音家里,早上吃过饭,跟付音一道去门市,在小屋里闷一天,只有上厕所的时候才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门市旁边有个小卖部,从外面能看到里面的橱窗上摆着五花八门的东西,辣条和泡泡糖的位置最显眼。付柔匆匆走过,想起在学校读书时,常和同学去学校对面的小卖部买辣条,再带几块泡泡糖,现在已经没了那份心思。

      蔚青是第二个“失败者”。蔚承志要花钱给他买进金山镇的三中,蔚青不去,他再也不想和数学语文打交道了,再也不想考试了,他就想去学手艺。

      蔚承志气得要命,生平第一次暴打了蔚青一顿,皮带抽在他的后背上,“硁硁”作响,蔚青咬紧了牙关生扛,待蔚承志打累了,问他,“去不去上学?”

      蔚青依然梗着脖子,“不去!”

      “你完了你,你这辈子完了!”蔚承志还想再打,被付韵拦住,“他不去就给他找个活儿,你把他打死了,我跟你没完!”

      蔚承志见蔚青一副要去赴死的样子,更加生气,一边让付韵放手一边骂咧咧,“给他找什么活儿?不如打死。”

      付韵硬拖着蔚承志,拖到了一旁,让蔚青出去,蔚青赶紧跑了。

      最终,蔚青被送到付韵的表弟陈俊力那里学修车。村镇上的年轻人,时兴出门骑摩托车,陈俊力的师傅顺应潮流,在镇上开了家店,既卖车又修车。陈俊力跟他学了几年,自己凑钱另外开了一家店,也是既卖车又修车,颇有些和师傅竞争的意味。蔚青不愿意干这个,付韵劝他先学着,慢慢再看其他的活儿,修车比待在家里种地强。

      自此,蔚青的双手便没再干净过,指甲盖里常年浸着黑色油污,晚上洗净一些,第二天又染得更重,后来索性不管了,付韵让他好好洗洗,蔚青极其不耐烦,说每天累成狗,没空儿好好洗,黑着吧,死不了人。

      付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三个“失败者”,他读了职高,浑浑噩噩地读了一年多,他琢磨着要不要放弃读书,像付柔和蔚青那样学个手艺。

      犹犹豫豫地定不下来,蹉跎到了寒假,他从学校回了家。与他同龄的人,要么像付柔和蔚青那样忙于生计,得过年才能回家休息,要么像蔚然和乔治这样,因为高中课业多,放了假也得做很多卷子,没空出来。

      他从巷子东头往西头踱步,路上空无一人,冬天了,人们喜欢猫在屋里,偌大的村子,仿若只剩他一个闲散少年。

      无所事事地挨到腊月底,蔚青先休息了,两人凑到一起玩了两天游戏,付柔也回来了,付宇莫名地感到开心。付柔从前在家时,常常欺负他,又骂又挠,他不敢还手,因为还了手,会招来更大的风暴。而父母是仰仗不了的,他们怕付柔能掀翻房顶的脾气。在外读书的时间里,付宇无比想念付柔,她虽骂他打他,却也无条件保护他,有付柔护着的十几年,他没有吃过亏。

      付柔给付宇买了很多生活用品,还有衣裳裤子鞋子,年三十晚上,又塞给他一个红包。付宇打开看了看,里面放了500块钱,付宇说他的钱够花,付柔让他拿着,“我挣钱了,你没挣钱,拿着买点吃的穿的,跟同学出去玩玩儿。”

      付宇依然不想拿这个钱,他知道付柔不容易,按她那点工资,这些钱应该攒了很久。

      “你姐给的,拿着吧,以后你挣了钱,再给你姐。”曲桂云一直默默地听姐弟俩说话,见付宇不收红包,便出口搭了腔。

      付宇把红包放到枕头底下,他以后会加倍给付柔。

      正月初三后,亲戚们相互拜完年,开始各家轮流请客吃饭,这年是付韵先请的。

      付宇吃饭快,早上吃完饭先跑去了付韵家,见客厅里已经坐了一桌麻将,再去里屋,只有蔚然一个人在剁菜,他杵到蔚然旁边,问她要不要帮忙。

      蔚然摇头,“不用,去跟蔚青玩儿吧。”

      付宇去厨房溜达了一圈儿,在一片雾气中,他看到案板上放着备好的肉和菜。

      付韵整摆弄着带鱼,准备去炉火上炸了,看见付宇,问他,“你妈呢?”

      “她说一会儿来。”付宇帮她掀着帘子。

      “让她快点来包饺子,不然包不完。”付韵急匆匆地把带鱼下了油锅,伴随着“滋啦滋啦”的响声,香味儿爆起来钻进鼻孔。

      付宇应声往外走,还未走到门口,听见曲桂云和付柔的声音,唔,人来了,不用他去叫了。

      曲桂云围观了会儿麻将,和付柔进了里屋,“哟,就你一个人在忙活呢?”

      蔚然剁好了菜,开始拌馅儿,“我妈在弄菜。”

      “你老舅妈还没来吗?”曲桂云上前接过蔚然手里的筷子,把肉和菜搅和匀,他们各家每年的请客大菜全是许凤君做大厨,她做菜好吃,花样还多,不像她们,只会做些家常菜。

      蔚然把和好的面拿出来揉,“付樱说她和我姥姥收拾厨房呢,他们明天请客。”

      付振国分家另过,付振民没分家,所以付振民是和父母一起过年,未来付宝瑞和荣花没了,那院子就是付振民的,曲桂云私下里跟付柔嘀咕,你奶奶的家底儿都留给你老叔了,付柔撇嘴,她自然知道荣花的偏心,唯有付宇能在荣花那占据一席之地,可依然落于付乐之后。

      付宇倒是不在意这些,付柔骂他脑子少根筋,这也不争那也不争,以后成了家怎么过日子?

      擀面杖“骨碌骨碌”响,蔚然擀起了饺子皮,曲桂云和付柔一站一坐,拿起饺子皮,揣上馅儿,熟练的捏成月牙形状的饺子。

      付宇在一旁看着,他包不了饺子,但也没人要求他必须会干这个,他不会干,没人苛责他,不像蔚然,因为学不会包饺子,挨了顿打。

      付韵把所有菜备好后,也来帮忙包了会儿饺子,待许凤君一来,两人去厨房忙活炒菜。许凤君炖的大鱼是一绝,锅包肉是二绝,扣肉是三绝,这三道菜是镇桌主菜,年年必不可少,散桌时,菜盘子里的汤汁都剩不下。

      中午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女人们吃完先撤了桌,坐在里屋嗑瓜子聊天,男人们则继续划拳喝大酒,付宇和蔚青在旁边看热闹,付柔嫌烦,进里屋看春节联欢晚会的重播。

      蔚然站在门口,一会儿进,一会儿出,给外面喝酒的人端茶递水,盛汤添菜。

      一切如往年一样,闹哄哄的,他们这顿酒应该会喝到下午三四点,喝得酩酊大醉,回家撒酒疯,骂人,闹情绪,家里的女人和孩子跟着折腾半宿。

      非常让人厌烦,可年年得来一遭。

      蔚承志的饭碗砸向蔚然的瞬间,酒桌上的声音戛然而止。

      “王八蛋,我他妈指使不动你了是吗!”

      蔚然的头上沾着菜叶子,菜汤顺着淌下来,她站在没动,“要喝自己拿。”

      “真是给你脸了!”蔚承志大概是觉得丢了面子,起身要揍人,被付振国拽住,叫付宇把蔚然拉走。

      付宇急慌慌地跑过去,他看到蔚然的额头红了一块,而她的眼里蓄着眼泪。

      蔚然甩开付宇,大声说,“喝醉了吵,吵够了你睡觉,年年这么喝,年年这么吵,少喝点能怎么样?”

      眼见付振国拽不住狂怒的蔚承志,其他人只得出手,一面训斥蔚然,一面劝蔚承志,而屋里的人听见动静跑了出来,见此场景,荣花扯着蔚然的胳膊,把她拉出门。

      蔚承志还在骂,“个小兔崽子,管起你老子喝酒了!”

      “上你妈几年学,念书念到狗肚子里了?四六不懂!”

      “白眼狼养不熟的玩意儿!”

      “回来打断你的腿!”

      “行了行了,咱坐下继续喝,她还是孩子呢。”

      “屁的孩子,我是白养她了,不孝顺,我爹让我干啥我干啥,敢犟嘴,一巴掌抽过来。”

      “是是是,现在的孩子就是惯的,晚上打一顿,消消气,来,这杯干了。”

      “我干了你陪吗?就让我干了。”

      “划拳呗。”

      酒桌又恢复了闹哄哄,仿若刚才的插曲未曾发生过。

      付宇和付柔穿上外套,去了奶奶家。

      荣花正在烧水,看到付柔姐弟俩,让他们去屋里陪着蔚然,两人掀开门帘,见蔚然坐在凳子上哭。

      付柔在她旁边坐下,“你真是犟种,他们要喝就喝呗,喝死拉倒,管他们呢。”

      蔚然不说话,继续哭,付柔揪了块卫生纸给她,“晚上别回去了,上我家住,你大舅不发酒疯,他不敢。”

      付振国确实不撒酒疯,倒不是他酒品有多好,而是付柔治得住他,付柔发起疯来,酒鬼也没辙。

      荣花烧好了水,让蔚然洗头发,蔚然擦了眼泪,洗干净头发,几人待到天黑,蔚然跟付柔姐弟俩回了家。

      付振国在炕上躺着呼呼大睡,呼噜打得震天响,曲桂云看了看蔚然额头上被砸出来的包,说,“你爸那手是真狠,疼不疼啊?”

      “还行,不太疼了。”

      “我们走的时候,你爸坐那儿哭呢,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

      蔚然面无表情地磕瓜子,“他喝醉了就那样,得哭好半天呢,哭完了骂人。”

      曲桂云叹了口气,去做饭,中午大鱼大肉吃多了,晚上喝粥刮刮油。

      蔚然第二天上午回得家,蔚承志没给她好脸色,她没当回事儿,把卷子拿出来开写。

      付韵说她生了两个犟种,大犟种从前还算听话,小犟种一直不听话,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蔚青手里玩着游戏机,闷声说,“该咋过咋过,人没死,日子就能过。”

      蔚然沉默不语,这是她第一次正面对抗蔚承志的权威,这一年,她十九岁。

      正如蔚青所说,人没死,日子就能过。

      人死了,才是没法儿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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