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之火》只身为客

1、剜心与你

　　料峭春风，寒意渐生。贤王府的内，一位年岁近三十的美貌男子紧了紧身上的外衣。柳靖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感叹真谓春风吹酒醒，卷起杨花似雪花。自从齐国的土地不姓齐以来，柳靖每天除却处理公务外，每天不外乎醒了醉、醉了醒。他定睛看着满天飘洒柳絮，才确信春天已经来到，就是不知心中的那个人是否已经熬过今年天寒地冻的冬天。
　　柳靖温了温手中早已凉透的酒水，便朝柳树下伫立已久的年轻身影弯了弯嘴角，淡淡道：“韩羽，来多久了？”
　　柳树下那少年轻俊秀的面容神采奕奕。少年朗声笑道：“臣也不知道，不过臣来时，贤王已经醉倒见周公了。贤王真是好酒兴，臣不敢惊扰。”
　　柳靖看着眼前年近双十年华的少年，真是意气风发，即使已是身处寒风中多时依然眉眼带笑，神色不减。韶华易逝，春光难留，昔日的小小孩童已经长成潇洒少年郎，而昔日的少年郎早已成为一棵黄花菜了！顿时心中酸气十足，不禁嘴上调笑道：“我看韩羽才是好雅兴，不爱勤政为民，不爱貌美娇娘，专爱往我这个年华已逝的男人府中跑。”
　　“年华已逝？臣以为王爷三十而立，正风华绝代。”韩羽满脸真诚道。
　　柳靖听了韩羽的话，心中宽慰不少，但又忌惮韩羽小小年纪却早已精通官宦之术，说话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却叫人看不清他的心。仿佛这个少年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只为了当下最优局势而并非出于自己的本心。
　　“韩羽，你此次前来并非只为了看本王醉酒吧？”
　　“王爷冰雪聪明，臣是为了天下的大事，也是王爷的大事。”韩羽说这话时神色倏然一本正经。
　　柳靖的好看眉头微皱：“我的大事？天下的大事？莫非你是指…”
　　“正是。”柳靖的话还没说完，韩羽便突然打断：“想必臣不说，王爷也猜得到。”
　　“曹国君王不仁，视我齐人命如草芥，百姓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早已怨声载道。不少草莽不堪忍受早已揭竿而起，宁愿上山为匪也不愿为曹王所奴役。王爷难道心胸真如此宽广，可以眼看我齐人受人剥削，可以自己屈人之下，受此大辱。”
　　柳靖打断韩羽的话，神色复杂的脸语气却依然淡淡道：“我何曾不想？只是当日齐国都城破之时，我大开城门不战而降，齐国百姓早已视我如仇寇，恨不得日日唾骂，又怎会听我差遣，为我所用？不过如果可以找到流落民间的齐国皇子秦牧，倒是可以借他之名，光复齐国，收复故地。”
　　韩羽听罢轻轻挑眉，语气温和道：“王爷何必妄自菲薄，曹王不仁，推翻曹氏早已是大势所趋。只要王爷出手，肯定会一呼百应。自古乱世出枭雄，王爷又何必将天下拱手让于他人呢？…”
　　…“如果王爷如此忠心不事二主，当初就该以身殉国，也就不会选择屈居曹氏之下了吧！”韩羽犹豫了好久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此时，柳靖感觉一直寒冷的春风好像化作一把把剔骨刀在他的身上刮来刮去。他还是故作镇定，不咸不淡道：“韩卿的心意我已知晓，自会考虑。”
　　韩羽也看出了柳靖的想法，便自行告退，还一边退一边说王爷玉体尊贵，莫要相送之类的话。
　　“嘶～”柳靖的酒还没全醒，此刻头还有些痛。他看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禁翻了个白眼，心想韩羽总是一副假装和自己很亲近的样子。
　　日头真好，春光明媚，就是你在哪里呢？
　　…
　　正午的阳光暖洋洋，春风吹絮，正是一天的好时光。柳靖等来了心腹的消息：没有秦牧的踪迹。
　　手中的酒好像没有了味道，柳靖眼神迷离地看向远处，笑着说：“终于找到你了！”说完便醉倒了。
　　梦中的世界虚虚幻幻，柳靖好像又回到了过去。回到当初作为罪臣之后被株连时，耳畔传来了齐国皇子降生而大赦天下的旨意。
　　又好像回到了初次遇到秦牧的时候。彼时他还是齐国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却因为长相阴柔经常被敌将耻笑，只能成日戴着可怖的面具。而秦牧此时还是一个年幼的孩童。
　　当时他刚打完胜仗，戴着面具凯旋而归，在进殿领赏的路上忽然被一个同样戴着面具的孩童拦下。
　　他还记得那孩童摘下面具，露出一副粉嫩圆润的脸蛋，用稚嫩的声音说：“你就是我齐国著名的将军柳靖吗？夫子说只有柳靖喜欢戴着面具。”
　　正青春的少年郎慢慢摘下面具，任刺眼的阳光一寸一寸照在脸上，他嘴角噙笑，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得意与骄傲道：“不错，我就是柳靖，柳将军。”
　　那时他没想到这孩童竟用白净的小手直直指着他，理所当然地说道：“那你可得听好了，我是秦牧。从今以后就是你柳靖的徒弟了！记住了没有？”
　　“秦牧～”
　　“我为什么一定会收你为徒？”
　　“因为我是秦牧！夫子说因为我的诞生你才能活下来。”
　　“所以呢？”
　　“夫子说过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所以我叫你做什么都不为过。所以你就是我师傅，我秦牧以后就是你徒弟了！”
　　柳靖一脸无奈，嘟囔着小声抱怨道：“看来这个徒弟我是不收也得收呗。”
　　日光一寸一寸落在少年和小孩的身上，地上少年的影子牵着小孩的影子。
　　从此他不打仗时身边便跟着一个小跟屁虫，岁岁年年常相伴。
　　小孩经常拉着他的衣袖说他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了，这时他总会说小殿下最亲近的人一定是齐国的皇帝和皇后，绝不会是自己。
　　其实他最亲近的人也是小殿下，只是他永远也不会说。人总是愿意将真心深藏在心里的某个角落。
　　彼时他因为是罪臣之后不为他人所相容，不少自命清高的同僚总是不屑与他为伍。后来他屡立战功更为一些同僚所眼红嫉妒，他们总是说他长相偏若女人定没有男子气概与忠勇，以后一定会子随父行，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他也只能在心里无声苦笑，自古以来掌握大权的从来都是男人，而世人却更愿意把衰亡的责任扣在手无寸铁的女人身上。甚至长相过于像女子的男人都是天生有罪的。
　　梦境轮转，时空交换。柳靖又回到了齐国都城被曹军所围的那天。黑云压城，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与铁锈的气味。曹军已围困南邑城数日，将士和城内百姓多日水米未进，齐国的境况已经油尽灯枯，城破早已指日可待。
　　此时，有将领对守城将军柳靖说齐亡已成定数，不如开城门放曹军进来换取城中百姓和将士的平安。可尚年少的柳靖一腔热血，宁愿战死沙场也不肯向敌军投降。
　　可那年迈的将领却走来径直跪在年轻的他脚下，满脸泪水乞求他开城门，年迈的将领哭着对他说如若此时还顽强抵抗只会激起曹军的怒火，到时城破之时就是曹军大开杀戒之时。老将领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柳将军脚下布满血污的砖石上，声声泣血道：“百善孝为先，属下的老母亲妻儿还在城内，属下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好又怎能对得起天地！属下不像柳将军孤家寡人一个才能在这里充英雄装好汉！柳将军就算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为城中万千百姓和跟随你多时将士们着想吗？人不能只为了自己呀！”
　　柳靖沉默听着老将领声泪俱下，紧紧闭着双眼不愿让眼泪掉下来，随后只能长叹一声道：“罢了…将军的剑只是为保护百姓而不是屠戮生命！”
　　有时命运就是一个玩笑，他大开城门换来了城中众人的生命，而城中众人却异口同声地唾骂着柳靖是一个孬种，骂柳靖跟他爹一样是齐国的罪人。
　　破齐的曹国因征战多时，力不从心，只能归顺齐国的臣子暂管曾经的齐国之地。曹国把齐国分为三十二郡，每郡分三城，每郡由曹国人担任兵马督抚实际掌管兵权。而大开城门的有功之臣柳靖被封为贤王统领三十二郡九十六城。
　　有趣的是开城门的柳靖成了齐人口诛笔伐的罪人，而当初劝柳靖开城门的老将领韩敬后来却因弄兵起义、反曹复齐成了齐人口中的英雄好汉。
　　…
　　虚幻梦境中，柳靖仿佛又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烟雾缭绕的幻境里，秦牧的身影若隐若现。
　　可是此时柳靖发现用尽全力也无法拉近他与秦牧的一丝距离，就在他快要绝望之时，梦中之人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双目含泪的柳靖仔细凝视着面前之人模糊的脸庞，心里想道：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够懂我了吧！
　　可是他眼前之人温柔的眼神却突然凌厉起来，秦牧愤怒地指责道：“其实你根本不想找到我是吧！其实你想坐拥天下、万人之上吧！你根本不会找我！”
　　柳靖的心尖倏地颤了颤，他也不知道这世间可有什么证明之法。良久，他淡淡笑道：“我从未放弃寻找你。假若你不信我，不如便剜心给你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