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老花镜的骑士》蔗英

2、开始与落幕

　　木屋里的两把椅子上坐着的是极为相似的两个人，少年只坐椅子的一半，手反撑在膝盖之上，身子急切的向老人那一边倾斜着。小龙的语气你装满的是着急和欣喜，他打听到了王国那一边的荆棘林里住着的女巫是整个王国唯一一位会操纵天气的人，酸雨的出现必定和女巫有关。少年的脑海只能装得下热血和冒险，像是一团时刻在触发状态的核弹等待着爆发。他恳切的求着老人家，恳求老人家和自己一起去跨过整个王国探寻事情的真相完成一件伟大的事。
　　老人家蜷缩在椅子之上，头低垂着，身子往后靠，远离着少年的靠近。老骑士不再是骑士了，他只是一位老人，一位拥有一副金丝眼镜的老人。冒险已经不是属于他的时间，老人家郁郁寡欢得将自己归在的历史之中。他没办法跟随少年去完成这一次冒险，他已经感到被世界所抛弃了。
　　“为什么你老是很在乎那一天的晚宴呢？不过是人家没有给你倒酒，没有给你讲完你要讲的话，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代表你敬酒，你别那么……”
　　“世界上哪里来的那么多‘不过是’！我是被完全的忽略了！他们的眼里已经没有我了！我是龙骑士但是现在没有龙给我杀！这个世界不需要我你能不能不要再来烦我了！”
　　全身不自主地颤抖着，双唇之间像是用尽全力吼出了所有心里话。谁会比自己更清楚自己的境地呢，国王送的金丝眼镜不就是老花镜，镶着的金丝已经是国王认可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又何必一直执着于骑士生涯呢。老人家头上的白发耷拉下来，露出稀稀疏疏的头皮，他的腰弯得越来越低，像是要重新回到土壤里。盛夏的烈日之下竟是看不清老人家眼里是多少眼泪。
　　“但是……”少年不知所措的手摸上了头，侧头挠着。酸雨一天下的比一天紧促，像是带着委屈的孩子在不停哭闹而留下的眼泪。
　　小龙能看见沙滩上的沙子一点点地滑入海洋，像是逃难一样匆忙地离开了这个被侵蚀的世界；村民们能看见本该矗立于森林深处的树木一颗颗应声倒下，像是无法经受住折磨的可怜老人倒在了刽子手的枪杆子之下；其实老骑士也能看见，看见海鸥一只只成为曝尸荒野的尸体，看见海鱼一只只成为了浮出海面的浮尸。当所有的惨像接连出现，有谁会不知道一场灾难将要来临呢？世界需要一位英雄，一位愿意深入险境探寻一切的真相的英雄。小龙抬起头，头上是硬挺的乱糟糟的少年的头发，像是一头刺。他直视着老骑士，身体再次前倾不顾老骑士的向后躲闪。小龙的语气里多了往日从未有过的坚毅与果敢，他看着老骑士的眼睛说话。
　　“酸雨一定和那个女巫有关。你能看见现在在发生的一切不是吗？你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龙了，但在黑暗之中难道不是藏满了无数双龙的眼睛吗？你是骑士，从来不会因为你是不是老了是不是带着老花镜而改变。只要你想，你可以是任何人。”
　　少年和骑士还是启程了。骑士的鼻子上又好好地站着了金丝眼镜，眼镜里又回来了精神抖擞。他听进去了小龙的话，他想成为一名骑士，这就足够是他成为一名骑士的条件了。
　　走到王国的另一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繁华的城镇之间，是无数虚如空文的法律政策。市民们高傲的头颅昂起，嚣张跋扈地横行在道德之间，少年和骑士饱受了歧视与针对；广阔的草原之中，是无数语言不通的人民。牧民们不解的神情不断浮现，毫无头绪地穿行在骑士的求助之中，少年和骑士详尽了一切办法。庞大的王国之间是各不相同的风土人情，但走在路上的别样风景也成为了其实鼻子上稳稳站着的金丝眼镜的收获。
　　荆棘林在少年与骑士走上冒险旅途的第十天出现，刚下过酸雨的天空是一片紫红色，荆棘林就这样被紫雾拥抱在怀里，像是委屈的孩子蜷缩在母亲怀里。荆棘林是冷的，层层的冷气不断地从荆棘深处冒出，掺杂着水汽。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是盘根错节的荆棘，肆意又狂妄地舞动着身姿，妖艳又诡异。不断缠绕的荆棘布满了尖锐似剑的尖刺，与对方似在亲密拥抱实际上是不断地将刺深扎入对方身体中。荆棘探出头来注视着不请自来的外来者，尖刺中是藏不住的敌意。骑士拔出缀满红宝石的剑，剑光将冷气劈开一道，反射出朔日的阳光直击荆棘林深处。
　　“我知道你宝贝这些荆棘，长得确实好看。我老人家了走了这么些天都累坏了，小姑娘要不请我进去坐坐？”
　　骑士将剑一点点收回剑鞘，腰背一点点地挺起，有些瘦小的身影也将小龙护在身后，眼镜里的锐利穿过金丝眼镜带到了女巫眼里。
　　荆棘慢慢地散开，扭动着收回自己的腰肢。“过了这么多年，原来你也很老了，想当个英雄可以，但是别命都不要啦。”女巫有些尖刺的声音一点点清晰，荆棘之间的一条小路出现。小龙从骑士的身后闪出来，拉住骑士的手腕就要踩上石路的石板。骑士猛得意识到什么，扯住小龙的手腕往自己身后带，另一只手握紧宝剑急促地拔出剑鞘，剑光劈散了眼前那道散着紫气的石板小路。骑士握着宝剑的手腕隐隐作痛，许是用力过猛扯到了那条神经。鼻头渗出一滴滴汗珠，身子微微地颤抖。
　　“老成这样了，你拔个剑都累，你何苦来找我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你已经当了大半辈子英雄了难道还不够吗？”
　　“当英雄不是够不够的事情，是需不需要的事情。你是国王登基时的旧人吧，我们知道酸雨是因为你，我们来这只是想要一个原因一个解释。我没有多大的把握我能让你控制酸雨不再下，我只是想让整个王国死的明白。你我都是旧人了，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故事你又何苦毁掉这个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你有话要讲吧，不如讲给我们听我们去给你带话。”
　　岁月总是能在声音与思想之上沉淀出宝物，骑士终究是老骑士，他明白女巫的行为肯定存在隐情。他拦住小龙想要提剑冲进去的冲动，一只手挡住满脸怒气的少年，一只手扶着快滑下鼻梁的金丝眼镜，身体微微颤抖着。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让女巫杀死自己，两个擅闯的甚至带着武器的敌人怎么可能不被杀死呢？
　　荆棘林变得空无一人一般寂静，只是风和荆棘互相鞭打的声音。骑士的心跳声随着大地沉重地响着，他想抓着小龙逃走，迈开年迈的双腿向荆棘林之外蹒跚地跑去。立久了的腰背一点点弯下去，白发被汗水浸湿而紧贴在头皮上。鼻子上的金丝眼镜消无声息地一点点向土地滑下，空气凝固成固体，骑士像是又回到了梦里溺水的场景。
　　“我给你们一个原因，让这个世界死的明白，也算是我对他最后的仁慈。”
　　女巫的声音撕碎了静止的世界，一字一句的讲述之中，骑士和小龙听到了一个有关于深爱与背叛的故事。
　　从来没有生下来便会魔法的女巫，从前的女巫不过是一个善良美丽的平凡女孩。她有明亮闪烁的眼睛、一颗充满了爱和善良的内心和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她有自己的名字，叫乐佩，爸爸妈妈告诉她这是长发公主的名字，希望她像长发公主一样永远美丽与善良。但是爸爸妈妈没有读完长发公主的童话故事，长发公主因为爱被囚禁。乐佩一点点的长大着，个子变得高挑，脸蛋变得成熟。漂亮善良的乐佩很快遇上了她青春期的心悸，她不可控制地和男孩掉入了调着蜜的爱河之中。他们一起关着脚丫在森林里面奔跑，看鱼儿跳出水面，看蜻蜓停在枝头，看蝴蝶在眼前盘旋。男孩会牵起乐佩的小手，把她的手紧紧的握在胸前，让乐佩抚摸他的心跳，然后告诉乐佩，“是你让我的心跳震耳欲聋。”男孩会用关节分明的手指卷起乐佩的长发，头一点一点的亲吻着乐佩的长发。乐佩把全身心都交付给了这个甜言蜜语满嘴的男孩，脑海里装满了他对两个人的未来的无限想象。乐佩一步步迈向成人的大门，等来的却不是男孩的求亲，而是男孩的请求。他请求乐佩为了自己去成为一位女巫，这样就可以成为自己争抢国王的位置最有利的武器。她要乐佩剪去那一头长发，蒙上双眼，从无忧无虑的女孩变成他手里争抢权利的冷冰冰的武器。乐佩太爱男孩了，男孩的甜言蜜语每天都萦绕在乐佩耳里，男孩扬起的阳光的笑容是乐佩眼里最美的景象，乐佩愿意为男孩做一切事情。男孩承诺乐佩会让她坐上皇后的位置享受天下人的朝拜，但是乐佩不在乎，她只是希望和男孩在一起。
　　乐佩成为了一位女巫，她用自己的长发做引，熬煮出可以杀死现任国王的毒药。乐佩善良的心让她不能无视每一支受伤了而无法起飞的小鸟，但是男孩猩红的眼睛和强硬的语气是乐佩从来没见过的他，乐佩的眼泪无休止地划过脸庞，划入那一大锅黑紫色的浓稠液体之中。仁慈的老国王不是无恶不赦的坏人，只是不幸得成为了众人疯抢的权利象征。女巫的眼泪从来都是无比珍贵的，在这个早已经没有了感情的职业之中，乐佩满怀着怜悯与不忍的泪水成为了毒药之中最完美的尾声。男孩登上了王位，他用了乐佩的毒药杀死了所有怀有异心的人，成为了王国新的国王。
　　新王登基的消息随着风传到了森林深处乐佩的耳朵里，她焦急地整理着自己乱糟糟的短发，擦去脸上深重的泪痕，两只手不停地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她在等自己的国王许诺自己的一切，她在等着走进那个男孩用了十年编织的未来之中。但是她什么都没有等来，她等来了男孩的未来，那里面没有自己。
　　新的皇后被新王牵着走进王位，带上了由新王亲自选造的皇冠。举国上下无不赞叹新王情谊深重，给了自己年少便爱上的女孩最风光的婚礼。新的皇后叫做乐佩，从小便是养尊处优的公主，从没成为过阴险狡诈的女巫，一直都是国王爱着的人。女巫失去了长发，失去了泪水，失去了永远的爱人，甚至失去了名字和存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位乐佩，便是手被国王紧紧牵着迅游王国的王后，不是那个能够永葆青春却把自己埋在荆棘之中的女巫。
　　“我给了他想要的所有！我给了他我的身子，给了他我所有的爱，给了他我的长发，身子把我的生命都交给了他。他照单收下，却唯独不肯收下我这个人。他要的不是年少就陪伴的感情，要的不是可以为他做任何事的痴情，他要一个身份显赫的皇后能够帮助他稳住王位，他要一个能够为他所用的傻女孩成为他手里最有力的武器。我爱他，但是我也恨他！我恨在这个□□活着的所有人！酸雨是当年的毒药霍上了我被抛弃后无法停止的泪水，我要让他知道毒药里面最重要的是我因为爱他而流的泪！我要让他珍惜的整个王国成为我们葬礼的陪葬！负心的人吞的一万根针，我要变成雨下在整个世界。”
　　“但是，乐佩……”
　　“不要这样叫我！我不是乐佩！我已经没有名字了！”
　　“不你有名字，你叫乐佩。你是有着乌黑长发的长发公主，但是因为爱被人禁锢在了迷宫里你暂时得失去了自己。你我都是那个年代的旧人了不如听我这个垂暮的老人说几句话。”
　　老骑士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长久的路途与高度集中的精神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像是全身被榨干一般，他变成了草地之上瘫软的一滩水。老骑士想将这位“少女”从迷宫中解救出来，她不敢承受着如此之深厚的仇恨活在荆棘之中。国王赏赐的金丝眼镜滑落跌落在地上，光滑的镜片第一次粘上了泥土。
　　“岁月不停歇得带走了一个个国王登基时的旧人，只有你知道所有国王的秘密。他利用了你对他的所有爱，肯定笃定你在被抛弃之后会喝下毒药自杀。但他忽视了仇恨的力量，你活到现在就是对他当年负心的最好报应与威胁。乐佩你是善良的，你的泪水里除了仇恨还有对你自己的自责，你是不舍得无辜人的陪葬才选择了下雨，你给足了自己反悔的时间。停止酸雨，小龙会将你护送到王宫之外的城镇。在那里有着最大的舞台和最多的人民，站上去，将一切讲出来，国王会得到他该得到的一切。酸雨已经给到了整个世界警醒，故事的结局应该是负心的人自己吞掉一万根针。”
　　“你有自己的名字，你叫乐佩。你是善良美丽的女孩，不是冷血凶狠的女巫。你有着满心的爱，同样满怀着对世人的怜悯。乐佩，不要因为谁而放弃整个世界，也不要丢掉自己。”
　　王国的人民惊喜地发现蔚蓝的天空不再毫无征兆的下起酸雨，万物走在缓慢的恢复之路中。一位少年领来的一位虚弱又胆怯的少女走上了城市舞台说出了国王登基的所有秘密，走下舞台时阳光正好拥抱着她，所有市民都看见了挂在少女脸上那颗闪烁的泪珠。国王被愤怒的人民推翻，尸体之上扎满了各家各户集在一起的银针。少女与少年不知去向，只知道他们赶回了森林之中。听说那里伫立着一座碑，碑上的画像是一位头发花白皱纹满脸却笑得温暖的老人，碑上写着：
　　“带着老花镜的骑士——用真诚又一次拯救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