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莫寻隐

15、第五十章 难兄难弟

　　叶离跟文情走了，牢房又恢复了安静。
　　卓云回到他原来的位置，一条腿曲起在身前，靠墙坐着。
　　昨夜在看到光明的那一瞬间，他就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已经置身于此，紧接着就发现一个可怕的现实，易容被截穿了。
　　然后是内力尽失——
　　一定是暂时的！
　　刚才的话不知道是安慰叶离，还是安慰他自己。
　　从南王府的少公子到是非楼的楼主，六年来他也曾遭遇过凶险，有好几次都以为自己死定了，到最后不也化险为夷。后来，随着是非楼的强大，危险越来越少，很多事已经不需要他亲自出面，以至于身在江湖却低估了江湖的可怕。
　　这次为了叶离潜进来，卓云当这不过是又一次的任务，他一定会用最短的时间帮她解决掉所有麻烦。到目前为止，看起来都很顺利，除了上次的中毒事件，基本上没遇到什么无法控制的危险，然而昨天发生的一切改变了他的看法。
　　还没看到敌人，就被迷晕了过去。
　　若当时就被杀了，恐怕他就算做了鬼也不会知道是谁干的。
　　想到这，卓云不禁暗骂自己太轻敌太大意了。
　　神仙谷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喂——”对面的韩广峰在叫他。
　　卓云动也没动，根本就不搭理。
　　“喂，你真睡了。”韩广峰趴在对面的铁栅栏上，又叫了一声。
　　卓云依然无动于衷。
　　刚才叶离来的时候，他确实是痛到睡着了，任谁在昏迷中被用过鞭刑之后再被冷水泼醒，也没法子一直保持清醒。
　　身体的每寸地方都火辣辣地痛，伤及皮肉却不动筋骨，甚至连衣服都完好无损，对那个一直没出现的对手，卓云不得不佩服。
　　等他出去了——
　　“喂，你真是南王府的卓云？”韩广峰锲而不舍地又问道。
　　“是又如何。”
　　自从易容被戳穿，他已经没必要再隐瞒身份，刚才文情显然是认出来了。
　　“叶子真是好福气。”
　　闻言，卓云抬起头看向韩广峰，只见那人靠着铁栅栏坐着，头发有点乱，染红的白衣显得整个人说不出的可怖。
　　看了对方，他也知道自己有多狼狈，所以才不肯靠近叶离。
　　对这地方卓云是越来越不明白了，就算韩广峰私闯藏宝阁有罪，盗书更是不该，作为关门弟子，也不必跟他一起受罚吧。
　　可看韩广峰的状态，显然比他还要严重。
　　“你真是那教主的弟子？”
　　“如假包换。”韩广峰自嘲地笑了，“早知道是你，我们何必动刀剑折腾进这来。”
　　“动手是迟早的事，你不必妄作好人。”
　　笑了一声，韩广峰道：“我没想跟你动手，更没想过跟叶子为敌。”
　　卓云冷哼一声，没回话。
　　这种鬼话他信了才怪。
　　“是真的，”韩广峰又一次保证道：“小情心气高，非要跟叶子争个高低，我可从来没想过跟她为敌。”
　　冷笑一声，“你是不想跟她为敌，你只想利用她。”
　　“她——她跟你说了。”
　　卓云没说话，当年的事他不想再提，只是看着叶离总是因为那件事耿耿于怀，忍不住就讲出来。
　　“叶子果然很看重你，”韩广峰苦笑道：“要不要听听我的版本。”
　　“不要。”
　　仿佛没听到他的拒绝，韩广峰自顾自说起来。
　　“小情比叶子来的早，比她用功，也比她会讨教主开心，可无论她怎样努力教主就是不松口，一定要传位给叶子。五年前，我是真想带叶子走的，她走了，既遂了心愿，小情也有了机会。可那天教主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他叫我过去，说只要讲出叶子的下落，就把位子传给小情，我——”
　　韩广峰没再说下去，事情的发展已经失去了控制。
　　他背弃承诺出卖叶离，而教主也没遵守承诺。
　　说好了传给文情变成三个人比武，胜了又变成五年后再比，到现在，韩广峰已经明白，教主是铁了心要把位子交给叶子。
　　只是文情依然不甘心。
　　演变到现在，双方都水火不容了。
　　卓云也在沉思，如果当年韩广峰带走了叶离，她还会是现在的叶离吗？他们可还会相遇？
　　摇摇头，他怎会陷入这种怪圈。
　　往事已矣，所有人都没办法重新来过，重要的是现在，不是过去。
　　“卓云，多谢你照顾叶子，这些年她太辛苦了。”
　　“你是她什么人？也配说这句说。”卓云冷笑。
　　“我——”
　　“她早不是你骗着玩的小孩，别做梦了。”
　　韩广峰哑口无言，五年了，从最初心安理得的背弃，到后来夜不能寐的愧疚，在看到叶子跟自己越来越远的距离后，其实早已明白，他失去了保护者自居的资格。
　　你配吗？
　　五年前的那句话就在此刻结结实实还了回来，还是加倍的。
　　“对不起。”
　　迟到了五年的歉意终于在今天说出口，只可惜那个人不在，就算在，估计也是不屑一顾吧。
　　对叶子，他是背弃者；对文情，他又是失败者。
　　韩广峰突然觉得特别的累，这么多年了，想要尽力帮到每一个人，却总是搞砸了每一件事。
　　可能是叶离跟文情打点好了这里的事，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没受到任何虐打，但除了一日三餐送饭的小厮，也再没见任何人来过。
　　卓云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内力却丝毫没有恢复的迹象。
　　他不禁恐慌，如果内力彻底消失，别说以后在是非楼如何自处，就连神仙谷，恐怕也难出去了。
　　他会成为叶离的累赘！
　　这个认知一点一点吞噬着卓云的内心，从小到大，他经历过失败，经历过伤痛，也在死亡边缘徘徊过，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恐慌无措。作为南王府的少公子，失去武功考功名也好，从军也罢，在哪都可以开始。但少公子这个身份从他踏入江湖的那一刻起，从他第一次杀人，第一次被人追杀，第一次有了仇敌开始，就已经永远失去了。
　　一入江湖，只能进，不能退。
　　这是他选的路，无论对错，没法子再回头。
　　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你还有叶离，还有是非楼的兄弟们，他们都愿意为你浴血，都会尽全力护你周全。
　　但正是心底的这个声音让他恐慌，“被保护”这三个字从来没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他是卓云，京城传奇中最骄傲最刻薄最反骨的卓云；是非楼最严苛最护短最强悍的卓云。他能用各种姿态庇佑家人保护兄弟以及爱人，但不能把自己置于“被保护”的行列。
　　然而，在这间阴暗的牢房里，卓云对任何事都无能为力，失去了武功还有资格做是非楼的楼主吗？还有资格用是非楼楼主的身份跟风影教谈判吗？而叶离又会因为这样的他改变多少计划。
　　从找出弑父杀母的仇人到曾加营救他出去这一项，说到底，他成了累赘。
　　种种问题萦绕在卓云心头不能不去面对，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他一定不会推开壁橱的门，一定不会因为好奇想要知道韩广峰在藏宝阁干什么。
　　可惜，人生就像拨出去的水，不可能再收回重泼一次。
　　“吃饭了。”
　　一碗白饭从铁栅栏下被推到脚边，这是晚饭，卓云吃到的第五顿晚饭。
　　端起碗，筷子用最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往嘴里送饭，不是他故作优雅，自从跟叶离在一起，贵公子的派头早离他远去，别说是白米饭，就是再差的东西也要吃下去保持体力，他吃的慢是要留心碗里会有什么东西。
　　比如饭菜是否被加“料”，比如是否藏了什么——钥匙。
　　牙齿咯了一下，卓云咬到一个形状像是钥匙的东西，他不动声色把东西藏在舌头下继续吃饭，最后趁着擦嘴的机会又把东西捏在手里。
　　“你真不像从京城里来的。”韩广峰早就吃完了，见他放下碗，笑道。
　　韩广峰极为健谈，不过几天的时间已经跟他杂七杂八说了不少事，若不是大部分都关于少年时期的叶离，卓云根本懒得搭理他。
　　“什么模样才算京城出来的人？”
　　“京城可是天子脚下，豪门望族的公子哥不都是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吗？只吃第一流的厨子做出来的菜，只穿第一流的裁缝缝制的衣服，出门不是骑马就是坐车，哪会来这见鬼的地方受苦。”
　　卓云也笑了，看来过去的他把贵公子当的很合格。
　　“那都是虚名闹的，我现在不过是阶下之囚。”
　　“我以为你会说是爱的力量。”
　　“你说对了。”卓云靠在墙角，把自己隐藏在昏暗的光线中留心韩广峰的一举一动。
　　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用到钥匙的机会。
　　“叶子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也没有显赫的家世，你真会娶她？”
　　“会，我不需要什么显赫的家世来锦上添花。”不管是对谁，关于是否跟叶离成亲的问题卓云都持以最肯定的态度。
　　过去的他太过偏激叛逆，只要是家人安排的大家闺秀，不管模样如何品行如何一律否决，而在江湖又鲜少遇到女子，就更谈不上会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