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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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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先生又来找何医生了?”“嗯,他在吗?”“早上看见他进来了,应该在的。”
泽川手里提着蛋卷,快步走向何暮的医务室。路上遇见了上次让何暮换药的小宋警官从开水房走出来。
“嗯?江先生?”“哦,是你。”
那家伙元气十足,看起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江先生先坐吧,医疗组被叫去开会了还没出来呢。”“这样啊。”
泽川边回应边和他一起坐下。
“你和我坐这不算旷班?”“放心,我还算伤员。”
宋警告的性格很是外向,他主动和泽川聊起来,话题渐渐跑到了何暮和秦鸩身上。
“听资历老一些的人说,秦鸩之前是何暮的前辈,是他领着何暮成为队医的。”
“什么叫‘之前’?”
“我是一年前才进来的新兵。听说在我来之前,秦鸩由于母亲生病消失过一段时间,后来以一个新的名字重新回来的。”宋警官压低声音,“他以前不叫秦鸩的。”
“那叫什么?”
“我不知道。”他耸耸肩,“大家都不愿意说。”
“为什么?”
“嗯……你看谁敢?他回来之后就变了个人似得,可怕的要命,可怕到会以消毒的名义往你伤口上撒盐、以换药的借口把绷带和黏连的皮肤一起扯下来这样。而我们这个职业最容易受伤了,磕磕碰碰的逃不过。何医生不是常驻人员老是请假,我们就不得不找他了。”
宋警官缩了一下脖子,像是想起来什么可怕的记忆:“没人敢得罪他啊。他上头有人,投诉了也没用,这只会让他变本加厉。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他是因为母亲去世才变成这样的,我们其实也可怜他,不想和他起冲突……”
“小宋!你接开水接哪去了!”
宋警官赶紧起身,眉头团成一堆:“哎呀这个队长……我还是伤员啊!”
他抱起开水瓶跑开,向泽川挥挥手:“我走了!”
其实从进门的那一刻,何暮的身体就躁动起来。但他估摸自己应该还没有到发病的时候。
“下周有培训,你们谁去?”
组长抬头看向面前的两人。两个人脸上都带着冷漠,一副关我屁事的样子。
组长将目光移向何暮。
“何暮,我问你,上一次的培训你为什么不去?”
“没空。”何暮答的很不耐烦。
“没空?”组长的手指戳在桌面,“我看你就是懒!年级轻轻的却整天不务正业,不是迟到早退就是在岗位上偷懒摸鱼。我看你疏忽怠慢的很啊!”
旁边的秦鸩嘲笑的轻哼一句。
组长回转目光看向秦鸩:“你笑什么?你也一样!你恶劣的态度已经被投诉了好几次了!你是医生,你是来救死扶伤的,不是来折磨人,不是来搞你的恶趣味的!”
救死扶伤……何暮的太阳穴跳了一下,他皱眉,将愈发剧烈的不适压制下去。
还好,自己穿的是长袖。
组长的怒气已经彻底被激发,他起身指着两人:“你们两个正是不让人省心!”
“说吧,你们谁去!”
沉默。
组长抬手指着秦鸩:“你去!”
“我?”秦鸩扯出一个渗人的微笑,“你觉得这合理吗?”
“那……那何暮,你去。”
何暮撇开脑袋:“怎么又是我?”
“你们俩都不去!那怎么办!”组长愤怒地坐下,“你俩今天给不出答案就别出去!”
“哦,”秦鸩满脸无所谓,“那就不出去了。”
他看向正在微微颤抖的何暮,拉长声音:“都别出去了呗。”
他偏过头时扑过来的清香对于何暮来说格外刺鼻。
这是水仙花。
何暮终于意识到了,但已经晚了,异变已经在他身体中悄然发生。那股力量正在聚集,从脚底而上,即将冲破意志的束缚。
“我……”何暮艰难咽下口水,“我去。”
“哦?”秦鸩挑挑眉,将一切尽收眼底,“你可别又像上次一样临阵脱逃。”
“……我不会的。”何暮的声音逐渐沙哑,他感觉胸口要被挤碎了。
“这才像话!”组长满意地站起身,“那我和你说一下具体的安排……”
何暮已经听不清了,他呆滞地看着那张嘴一开一合。
“何暮,你在听吗?”
当秦鸩的那只手触碰到自己的同时,灼烧感便引燃了整片荒原。
何暮最后的理智告诉他,他必须要逃走。
泽川的思绪被铁门摔开的声音拉回现实。他转过头看见那个身影踉跄着扑到墙壁上,艰难地挪动着双腿往医务室走去。
“何暮!”他急忙起身追上,但有人先他一步抓住了何暮的手臂。
秦鸩夺过何暮手中的药剂,顺势将他抵在了墙上。
泽川看着秦鸩转过头对门口的组长解释:“他早上不吃早饭,应该是低血糖了。让我来就行。”
组长的话卡在喉咙里,他表情复杂地看向秦鸩暗含威胁的微笑,无奈地关上门默许了。
何暮的挣扎软弱无力,他还是被架到了肩上。秦鸩的手看似轻柔地捂住何暮的口鼻片刻,何暮就彻底没了动静。
这分明是一场谋杀!泽川环顾四周,却看不到任何反对的目光,所有人都畏惧地躲开,没有人愿意站出来。
秦鸩早已注意到了泽川,他眯起眼睛,得意而邪魅地勾起嘴角。
他赢了。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医务室门口,他现在只要进去……
“秦鸩!”
泽川已经赶上来,他的手死死拽住何暮耷拉着的右手手腕。
“放开他!”
秦鸩歪头反问:“凭什么?你知道怎么救他吗?”
“我虽然不知道怎么救他,”泽川向前一步靠近何暮,“但我知道你要杀了他。”
“对!”秦鸩大笑起来,“我就是要杀了他!”
“你……”泽川被他的嚣张震撼。这里是公安局!
“江泽川,我看出来了,你和他可真是不一般。可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个朋友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你在胡说什么……”
“我是在为民除害!”秦鸩甩出手术刀对准泽川,“你可不要拦着我干好事哦。”
他的眼睛里是对杀戮的渴望:“我不介意再处理一个帮凶。”
这是一个疯子!泽川的理智告诉他,他必须要先保护好自己。而何暮,那不过是一个来自深渊的杀人犯。
他死不足惜。
“好……”他松开手退开一步,将双手举起,“我知道了……”
“这才对嘛。”秦鸩慢慢放下刀。他估计泽川是不敢来了,便回头开门。
就是现在!泽川猛地扑上去撞开两人,抱起何暮就要跑。秦鸩嘴里骂了一句,他抓住泽川的肩,抄刀就要捅下去。可刀却在空中被奇怪的力量斩断,最后没什么伤害的落下。泽川抬腿用力的给了他一脚,撞开何暮医务室的门躲了进去。
锁上门,泽川抱着何暮跌坐在地上。他掏出手机看向那一条未知信息:
我教你的都忘了?下次不要冒险,这种跨纬度的攻击我做不到几次。
泽川知道这是他的姐姐,他的好姐姐。
歪在泽川肩上的何暮发出一个气若游丝的鼻音,泽川轻拍他的脸,叫他的名字。
“何暮,你怎么了?”
“嗯……嗯,药……”
“什么药?在哪里?”
何暮的眼睛一翻,再次没了动静,任凭泽川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泽川着急地翻开他的衣领去摸他脉搏,目光却落在了那些不可能属于人类的鳞片上。
那些黑色的、泛着光泽的蛇鳞从何暮的身体向外蔓延开来,密密麻麻练成一大片。泽川不可置信地拉开何暮的袖子,终于相信自己没有眼花。
那些东西,是从皮肤里长出来的。
泽川想要拉起他的手,可他的四肢却绵软的像是没有骨骼一般。
他的身体好冷。
“药……”
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泽川俯身贴近何暮:“在哪?”
“上……桌……右边……”何暮的声音混乱不堪,那更像是蛇的吐息。泽川看着他呕出一口血来。
“什么?”
“桌上右边冰柜第二格的试管架上。针筒在左手边的盒子里随便拆一个。”姐姐及时翻译,泽川急忙起身拿出那只奇怪的药剂,将药剂注入针筒。
他听见身后的躁动,他回头看着何暮的身体怪异地扭曲着,他的身体渗出更多的血。泽川看着他痛苦地爬过来,向自己嘶吼。
泽川克制住恐惧和恶心,他拉起何暮的身体,压制着他的躁动,将针管扎进去。
怀里的怪物凄厉地惨叫一声,他张开嘴扑向泽川,锋利的牙齿对准了泽川的脖颈。
“何暮!”
何暮挣扎的力量逐渐消失,他缩成一团无力的靠在了泽川的怀里,闭上眼昏睡过去。泽川抬手摸到自己的脖子。
那里没有什么巨大的伤口。
何暮在他的呼唤中收起了牙齿。
他只是落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好冷……好冷……
何暮感觉自己已经坠入了无底的冷泉,窒息和寒冷麻痹着他的神经。他终于抓住了最后一束光,被光线拉上岸。
他蜷缩在岸边,努力恢复着温度和意志。
好冷……
他向那光靠了靠,光回应他,为他盖上自己的外衣。
他还是很冷,他的内脏好像冻坏了。
他抽抽鼻子,闻嗅着光的味道,那种活力带动着他。
他想看看光的样子。
夕阳的昏黄被窗框切得零零碎碎,但它还是毫无保留地洒下来,洒进房间,洒在他和他的身上。
一切都是暖暖的。他也是。
他的脸上是金色的,他抱着自己的手臂是暖黄的。他看向自己,湛蓝的瞳孔是天空的画布,那里折射着一天中那颗恒星给予的最后温度。
他托着自己,让自己能够沐浴在光下。
何暮怀疑自己已经死了。但自己是上不了天堂的啊?
“何暮。”
他叫了他。
“你醒了。”
何暮看向光源,全身一震。
是他……是他……
为什么是他!!!
何暮的脸色难看的要死,泽川从颓唐中看出了恐惧。
“为什么……是你?”
“嗯?”泽川没有想到他会说这句话,“我……怎么了?”
“为什么……是……你。”何暮的语气沙哑而颤抖,他绝望地问出那个必然的问题。
“你都……看见了?”
泽川沉默片刻,目光看向何暮的领口。
“你是指,那些鳞片?”
泽川的目光再次看向何暮,何暮觉得那是一种审视。
“你到底怎么了?”
完了,全完了。何暮的心再次变得冰冷,他挣开泽川的怀抱,艰难地爬出阳光。他躲进桌下的角落,缩成一团。
泽川起身走到桌前蹲下,他需要一个答案。
“何暮,告诉我怎么了。为什么秦鸩要杀你?为什么你会变成那个样子?为什么你还会有应对的药剂……他不是一时兴起给你下毒的,这是你自己身体的问题。你是知道自己会这样的……对吧?”
“你和姐姐的交易就是药剂的配方吧。”
“你的身体一直很冷,你也一直很怕冷。我知道你一直带着隐形眼镜。还有那些鳞片……你刚刚的样子……”
怪物……泽川咽下这个词。
“何暮,你……不是人类,对吧?”
何暮的身体在暗处剧烈地颤抖,他低头,将脸埋进撑起的膝盖间。
“你觉得……我……不是……吗?”
悲哀的质问。
“我……我只是……”
“江泽川……你为什么要来……”
他磨牙的声音夹杂着愤怒。
“你为什么要来!”
泽川看着他抬头,看见那口中的獠牙。
“滚啊!滚啊!”
他虚弱的声音却是那么歇斯底里。
“滚啊!我不要再看见你!”
“我让你滚啊!!!!!!”
泽川由震惊变为无奈,他起身走向门口,迅速地开门,带上。
即将消失的阳光还是那么洒着。只是这一次,只有满地的混乱和一件失去主人的外衣。
光,消失了。
“姐。”“嗯。”“我好难受。。。”
回到家的泽川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他倒在沙发上,带着不属于他的血迹,呆滞而疲惫。
“姐。”
“嗯。”
“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房间里没有开灯,今夜的月也消失不见。
“泽川,你要怪罪我吗?”
“……不,不是。”泽川轻叹一口气,“我只是想知道我怎么了……他怎么了……”
“姐,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原则但是,”他用手背捂住眼睛,“我好难受。”
寂静,今天的楼下甚至没有遛狗的大妈在聊天。
“泽川,那我和你说说他吧。”
“这是编号3749的检查报告。”实验员A将一份报告递给实验员B,“他是这五十个实验品中兼容度最高的。”
“很好……很好……把他带出来。”
那时的何暮还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童。他只知道自己的母亲一边哭一边把他交到另一个人手上,他看着那人给他了一颗看起来很好吃的糖果,要带他走。
他吃下了那颗糖后睡了一觉,醒来就到了一个破破烂烂而昏暗潮湿的地方。那里还有很多其他孩子,他们有些在哭闹,搞得房间里鸡飞狗跳。他很不喜欢这里的环境,他找了个角落坐下,安静的等待。
他没有等到妈妈,他等来了一个白大褂,他说要和他走。
他不傻,他知道自己的妈妈不会来了。他站起来,走向白大褂。
他回头看向那些孩子,他不知道大部分的他们会因为无用而被再次卖掉,少部分则会被抱走,进行另一个实验。
但他们的终点是一致的:他们都会痛苦的死去。
被带走的何暮接下来将会变成一个物品。他会被摆上手术台,被解剖、重组;他会被扔进巨大的培养池,被无数的管道捅传身体;他会被摆上展台,对那些电击、抽打做出反应。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些痛苦。
实验很顺利,按照计划,接下来只要催化他的异变,他就会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可以在蛇和人两种形态间自由切换的人造产物。再加以利用,他便可以成为一个优秀武器。
他们将何暮放进巨大的玻璃缸中,将气态的催化剂注入缸中。他们观赏着自己的作品,看着他逐渐变异。
但一切都停在了最后一步,他变成了一只非人非蛇的怪物。不论他们在怎么催化,何暮的身体都不能再产生什么变化。他们气急败坏,将全部的催化剂都打了进去。
怪物奄奄一息地倒在了地上,不在有任何反应。
实验失败了。
为了减少亏损,他们给怪物打了些抑制剂让他变回了接近人的样子。他们拖着濒死的何暮来到黑市的人口市场,希望把他买了。
何暮知道自己要死了。他不傻,他知道没人回买他的。他会就这么死在笼子里,腐烂的尸体被当成垃圾一般丢进暗河里,最后被老鼠们吃掉。
或许也没有人愿意吃他。
他闭眼,感受呼吸的衰退。
“你好。”
他的鼻尖被伸进笼子的一只血腥味十足的手指触碰,他迷迷糊糊地看过去。
那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家伙挑了一下肩上垂落的长发,眨眨眼。他的身后,那个威严的男人正掏出货币递给商贩。
他活了下来。
他的体质不好,这注定他成不了一个优秀的近战选手。但他很聪明,很有眼力劲。思考再三,黑老决定让他出去上学。
何暮需要成为一个能够伪装的刺客,或是一个好的枪手。
于是何暮一边上学一边学枪学杀人,他还必须隐藏自己来自深渊并且不是正常人类的身份。这对于他并不容易。
更何况他很聪明。
他很快就接受了正确的价值观,他知道了伤人是不对的。他见过了外界太多的美好,他开始厌恶深渊的黑暗和血腥。
这个愿望彻底被激活是在他越级上了初中的时候。
教他杀人的师傅破天荒的愿意给他奖励,而奖励就是一只捡来的小奶猫。
那个暑假他们很开心。他和默一起躺在灯光昏暗的地下室的小床上,抚摸着小猫的毛发,聊一聊外面的彩虹、糖果、乐园。这对他而言是一种幸福。
但开学了,他要和这一切做个告别了。
师傅强迫他举起枪,要他在默和小猫中选一个杀掉。他惊恐地想要逃走,结局便是被一巴掌抽回来。
“不然都得死!”
他抽抽泣泣,他举起枪。
“嘭!”
那天晚上,他拉起默的手,眼神坚定的发出邀请。
那天晚上,两个孩子在最后的路口被拦住,默为了保护暮被打成重伤,而他的异变发作倒地昏厥。
两个孩子都没能看见那天的月亮。
他醒来,他认了命。
他知道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因为他的命不在自己手里。
他是个怪物,是个杀人的怪物。
他就这么长大了。
房子,是他用奖学金买的,但房产证上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他每月的工资必须全数上交,经过上级的规划后的一部分才会重新回到他的手上。
严格的管控,高压的工作,他还要忍受那些曾经爱过的人。某一段时间的他几乎接近崩溃,想要一了百了。
但没有了他,默会怎么样?他们会不会变本加厉?他放心不下。
他只能……这样了……
他只能是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