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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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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顶楼的高档餐厅里,林山正面对着玻璃窗外的云层出神。
玻璃的反光映出来者的影子,林山知道这是谁。
“好久不见啊,林山先生。”人影收起长尾巴在他对面坐下,从他还算友好地微笑。
“德林特斯先生。”林山回头看向他,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约我来这有何贵干。”
“别急,白先生。”德林特斯随手翻开菜单,“来都来了,不吃点?”
“……”
“他们家的婴鳝料理不错。”
“……”
“白先生,没必要对我这么警惕的。你这样,我很难办。”
林山感觉的到那股黑雾正在慢慢侵入骨髓。
“我可以给你很多你想要的东西的。”
他别无选择。
菜上的很快,德林特斯点了不少,精致的料理摆了一桌。林山看着他优雅地用刀叉切割牛排,再送进口中。
“白先生已经知道我和调协者的关系了吧?”
林山微微一怔。
“上次也是那个叫黎日的让你来的吧。”
他撑起头,棕红色的竖瞳美的像块宝石。林山并没有感受到他的敌意。
“这些都是我母亲和我说的。她不生气,即使你们在背叛她。所以,我也没有生气的必要。”
“她不是你的母亲。”已经从泽川那里同步了信息的林山选择提出自己的看法,“她已经不是你原来的母亲了。”
“所以说,你觉得镜子里的那个才是我的母亲?”德林特斯摇摇头,“白先生,我其实已经见证过母亲几代意识的更替了。我比你们看到的更多。”
他摇晃着高酒杯,目光瞟向窗外。
“她和你说过我和她是如何见面的吗?”
林山沉默着肯定。
“她只是说,她救下了被抛弃的我,是吧?”德林特斯轻笑,“你知道这轻描淡写的故事于我而言是什么样的吗?”
“当时的我只是一条被炸得血肉模糊的、丑陋无比的、马上就要断气的废物,躺在那个偏远的、充斥着死亡的战场上。我知道自己被抛弃了,知道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连我自己都已经放弃的时候,她出现了。”
“她抱住了我的脑袋,告诉我别怕。”
“你知道在意识一片混沌和绝望中有人轻抚过你的伤口,将你的痛苦带走时你的感受吗?你不知道。”
德林特斯回过头,带着戏谑意味的目光看向林山。
“你真的不懂吗?你不就是被她带回忘忧所的吗?你为什么不懂呢?”
“我知道,现在的母亲无法让人喜欢,但那是因为她需要时间去适应这个世界。可你们却选择在她最需要你们的时候离开她。”
“我也明白那个声音的温柔足够诱人,但那不是母亲真实的样子。”
“你们被她控制了。”
林山只是冷冷地回应他不解的目光,这让他知道多说无益。
“我知道,我的说法没有什么说服力,我也不奢望你能赞同我。”德林特斯摇摇头,苦笑,“但请相信我和母亲并不想伤害你们。”
那股黑雾的阴冷正在退去,林山知道这是他拿出的诚意。
“那个沈清泉,是吧。”他放下刀叉,正视林山,“你是该查查他。据我所知,把你那一次出口枪支的审批人是他的下属。”
“而且,从龙的视角来看,”他停顿,深吸一口,“你和他的气息很像。”
“你……见过他?”
“我不需要见他就可以知道。”他打了个响指甩出一团黑烟。
林山思考片刻,开口询问:“气息相似是什么意思?”
“就是可能有亲属关系。”
林山彻底沉默了。
“或许你得去家里看看。”德林特斯起身将支票留下,信步就要离开,“我得走了。”
“等等,”林山回头追问,“这一切是店长让你做的吧。”
回答他的只有德林特斯的尾巴在地毯上摆动的声音和他摆手的告别。
“好晚,我们这是去哪?”“回家。”
即使默的身子藏在后座的阴影里,林山还是感受到了他的惊恐。
“别怕,我们只是去找个东西。”他伸出手安抚着默的情绪,“我不会不要你的。”
即使自己这么说,林山看见那片废墟的时候还是倒吸了一口气。
他走下车,看着那月下的死寂。
他无法保持平静。
“林山。”
林山回头看着车窗上趴着的那双可怜巴巴的红眼睛,叹了口气。
“默……”
他打开车门,拥抱那个颤抖的身影。
“我记得我爱你的,别怕。”他梳理着他背脊上的长发,“我们总要面对的。”
他拉起他的手,打开照亮前方的光,踏进黑暗。
林山永远不会对这里陌生,他将手电照向黑暗,辨认出那些化为灰烬的家具、装饰,踏上焦黑的台阶。
他想去父亲的书房。
“林山,不安全。”手握住的那边,一股力量拽住他。
默是对的,这里的支撑几乎全部坍塌,林山的每一步都要小心。
默贴近林山,小声嘟囔的问:“去哪?我去。”
“我也不知道。”林山耸耸肩,“只是有人告诉我应该来这看看。”
“嗯……”
林山居然从一个鼻音里听出了默对那人居心何在的怀疑。
“这样吧,你上去看看二楼最里面那件房间里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我想其实应该是没有的,但还是看一下放心。你快去快回,要小心。”
默乖乖地点点头,松开手。林山想把手电给他,但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用。
天花板时不时发出的断裂声让林山有些紧张,他瞬间后悔让默上去了。他抬头看着一条裂隙盘旋在头顶,本能的后撤几步。
“默,”他回到台阶前,抬高声音,“别去了!”
没有人回应。
“默!快……”
裂隙突然快速延伸,迅速爬满头顶,接着便是一声哄响。二楼的尽头的地面下陷,巨大的残壁带着一大堆奇怪的焦黑物体一起摔下来砸在不远处,扬起的灰尘瞬间吞没林山。
“咳咳咳……默!”林山挥开烟雾冲向废墟,急忙寻找那个身影。
“我在这。”
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山回头看着安然无恙的他从外墙上稳稳跳下,收起辅助攀爬的长剑,冲自己眨眨眼睛,走过来。
“啊,吓死我了。”林山拍拍差点发病的心脏,调整呼吸,伸手抓起默,“我就不该让你去的。”
默摇摇头,好像在说这只是小意思。
“好了好了,我们快回家吧,这里肯定没什么了。”
可是门口被堵住了。默拍拍林山的肩,指指他刚走进来的缺口。两人一起绕了出去。
“嗯?”默扯了他一下。
“你在看什么?哦,是屋后花园。。。嗯?”
林山终于明白默为什么要突然停下了。
那个失去色彩的花园,那片干涸的池塘,那棵枯树下,是林山不太熟悉的身影。
那头偏灰的长发在月下是那么显眼。
似乎注意到了两人的目光,那个影子微微回头,身子如水波般晃动。她转身,慢慢移动向远处。
“走!”
默抱起林山迅速追过去。他们翻过破败的围栏,跑到池边人影出现的位置。
可这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林山重新回到地面,环顾四周。
空间开阔,没有遮挡物,没有掩体。她凭空消失了。
林山皱眉努力回想。
那个身影……那个身影他是见过的。
“林山!”
林山被默护住翻到一边,他回头,对上女人血红的眼睛。他看着女人张开双臂,惨白的身体迅速扑过来。
这个人……这个人!
林山回神时,女人已经被默挥刀砍伤。她捂住脖颈的伤口,惨叫一声躲开。
“默……”
“是鬼,”默挥去剑刃上的黑气,指向虎视眈眈的女人,“我的剑可以杀她。”
“默,可是……”
可是……
林山看着默冲上去。他灵活地躲开女人杂乱的攻击,快速而果断地刺进女人的身体,将女人压倒在地面。
他拔刀,抬手,即将斩草除根。
“默!她是我妈!”
默的手停在了空中,林山看着他惊讶地回头,呆愣在原地。
“什么……?”
他压制住的女人马上找到了可乘之机,她用力推开那把剑,扑向默。
“默!小心!”
但已经晚了,女人破碎的身体已经没有障碍地冲进默的身体。默抓着刀的手松开,整个人翻倒在地。
林山急忙上前抱起默的身体,呼唤他的名字。
“默!默!醒醒!”
默的手颤了一下,摸向刀柄。
下一秒,林山便被默翻身用力撞倒。他睁眼,看着失去自主意识的默压住他的肩,举起刀刺向自己。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刀,深深地插进脖颈旁的地面。黑色的雾气环住默,将他甩出去。
“没事吧?”
林山起身,看着走近德林特斯。
“……没事。”
默的身体被黑气死死束缚动弹不得,他跪在地上奋力挣扎着,向着两人嘶吼。
“他……被控制了?”林山小心地接近默。他看着默失去光泽的眼睛,确认这根本不是默。
“准确来说是被附身了。”德林特斯也慢慢接近,上下打量,“看来这鬼冤得很,怒气可重。”
“……我们该怎么办?”“我想想……”
林山看着他翻找一翻掏出一把银质匕首。
“你要杀了他!?”
“不是啦,你别紧张。”德林特斯蹲在默的面前,让黑气包裹住刀身,“只是请它换个地方带着。”
黑雾随着匕首猛地刺进默的小腹,林山看见默痛苦地哀嚎了一声,接着失去力量的倒下。林山扶住他,看着德林特斯举着干净的匕首起身。林山低头查看默的腹部,发现并没有伤口。
“放心吧,他一会就会醒的。”德林特斯收起匕首,拔起不远处插在地上的剑,递给警戒的林山。
“是母亲叫我来的。”
林山夺过剑,质问:“这一切都是你们计划好的吧!”
“别紧张别紧张,”德林特斯躲开对着他的剑锋,解释,“母亲只给我说让你来这,要我看着你们防止遇到危险,但危险是什么我不知道。”
“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带着你的……朋友回去。”
他人畜无害的歪歪头反问:“不是吗?”
这个感情过于充沛的语气不是调协者教他的吧?
林山把默从后座架到肩上的时候,听见他轻哼了一句。
“默?”
默的神态像极了早上没睡醒的样子,林山听见他在耳边朦朦胧胧地应了一句,抬手揉揉眼睛。
“你醒了。”
默摆脱林山的支撑站直身体,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那只吃瓜的坏龙身上。他条件反射地将林山抱紧,抓刀戒备。
“啧啧啧,护妻心切啊。”德林特斯摊手耸肩,转身向忘忧所门口的少女走去。
“你们可快进来吧!别让其他人看见了。”
林山拍拍他,安抚他,默这才发现自己身在何处。他可怜的笨脑袋发蒙,只能求助于林山。
“谁?为什么?怎么了?”他跟上林山,急忙而简短地提出问题。
林山歉意地拉起他。
“你要休息。”
他想起来了。那个女鬼……
他又干了什么?
他没有再触碰身边的身影,他翻身爬起。
“默。”林山很累,但睡的并不好,他被默的动作弄醒,迷糊着去抓他。
“起夜?”
林山听见他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句,走开。
但很快,强烈的预感再次惊醒他,他越发觉得不对。
他是不是骗我?
“默!”他抬高声音,听见默惊慌的回应和刀具置地的脆响。
“你在干什么?”林山坐起,看着默背着手走进来。
“你在干什么?”
默什么也不说,他绕过林山爬上床躺下。
林山看见了从门外延伸至面前的血滴。
“你干什么了?”林山再次质问。
“没有……真的。”
林山狐疑地躺下,靠近默。
“抱我。”
默的手迟疑着伸来,林山抓住它,翻过手腕,目光落在了那道崭新、还在渗血的刀口上。
他狠狠地蹬了背后的默一下,听见他吃痛的哼了一句。
“痛不痛!”
他翻过身面对着默。默急忙躲开他愤怒的目光。
“回答我。”
他的脸埋在枕头,心虚地摇头。
“默,不要骗我。”林山的声音变得柔和,“不要这样好吗?”
寂静,房间里悄然无声。林山看着他小心的转过脸,他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鲜红和湿润。
“我是……”他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坏蛋……”
“我……我……”他的双唇颤抖,“错了……”
他的那只手像是犯罪证据一样被林山抓在手中。
“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他可怜地后撤一步,“求你。”
林山知道他想起来了。他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了。
“默,”他后悔刚刚吼他了,“你没有错。”
“可那是你……而且我还要……”
“可她要杀了我们,我们只是在正当防卫。”林山抹去他眼角的水花,“况且,在她控制了你要你杀我的时候,你也做出了努力不是吗?”
“默,你没有错的。”林山抚摸他的头,将他抱住,“乖,不哭。”
默的脸被压进林山的胸口,林山感觉他在自己的身体里深深的吸气一口。
“嗯,我听话,我不哭。”他的腿夹住林山的腿,身子彻底靠进去。
“别这样……好奇怪……痒。”
默稍稍后退了些,缩起身子看着林山。
“不生气吧?”“嗯,不生气。”
林山还是抓着他的那只手:“但你再这样我就会生气,我就……”
他想出一个可以吓唬默的后果。
“我就不理你了。”
默赶紧点头,急急忙忙地去抓林山的脸:“不要不理我。”
“不干了?”“嗯,一点都不干了。”“那就好。”
林山将那只手抓到面前。本身截断了血管的伤口已经在林山旺盛的生命力下迅速愈合,但断面处依旧向外铺着血泡。刚才两人的动作已经将血蹭到了被子上,林山知道案发的地方大概还有很多默没有处理掉的血泊。
他看着那些鲜红。那是那么诱人。
他凑近,学着默平时的样子轻轻舔舐即将落下的生命。
“默。”“嗯。”“我和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白铭和,他的父亲。
他只记得父亲。家族里的近亲,要不在他童年时就去世了,要不只是在家庭聚会上见过几次。
可以说,他的家庭只有父亲。
他是个好父亲,对于自己的孩子格外珍视,用温和而合理的方式去教育,选择理解而支持儿子的选择,用实际告诉他何为爱。
他是个好老板,对于员工的尊重,对于事业的上心,对于整个行业形式了如指掌。
可在感情上,这位绅士似乎没有掌握要领。
林山的母亲是在林山一岁多的时候去世的,听说,是疟疾。
但当时的白铭和远在国外,被卷入国外的政治纠纷无法回国。等他收到信在焦急中匆匆赶回时,母亲已经下了葬。
林山对于这一切毫无印象,他只知道父亲很喜欢提这件事,每一次都是懊悔。林山总是能看见他抚摸着两人的照片,一遍遍重复着已经不可能完成的誓言。
“我说好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要是我没有签下那个合约就好了。”
起初的林山还不能理解父亲的执念之深,直到那一年父亲出了意外。还在麻药的药效下的父亲拉着林山却喊他母亲的名字时,他突然明白了。
他有着和母亲一样的偏灰色头发。
他们有着一样青绿的瞳孔。
他是母亲唯一留给爱人的财产。
沈黍黎。这是母亲的名字。
可她已经死了,死在了林山消散的记忆里,死在了二十一年前的那个夏天。
可她又出现了。
她变成了鬼。
她是含着冤屈和不甘死的。
他们说了一个二十多年的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