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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生三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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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华帝君从凡间历劫回来后就一直在太晨宫闭关,一律不见外人,连司命星君都被结界拦在殿门外,急得连连跺脚。
至于天族和其他各族闻讯送来的各色灵物,早已在库房里堆积如山,却一直不被它们的新主人过目得见。天君也来过一次,宫门依旧紧锁,只得带着辇车仪仗败兴而归。
按理说,常人历劫后该是实力大涨,对修道者,唯有破除魔障后方能迎来六根清净,继而在修行路上更上一层楼。
那么帝君为何迟迟不出呢?
想到无风自动、完全不受控制的命簿,又忆起昔日青丘白浅帝姬的失魂落魄,司命心里便有了个大概,或许情劫的确是这世间难以破解的难题,论你是红尘众生,或是高居云端如仙神,都逃不过一个情字。
一向对情爱嗤之以鼻的东华帝君,也会沉浸在缥缈情爱中无可自拔么?
约莫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作为太晨宫大管家,他的职责就是在帝君闭关时守好这方清净,至于别的,那不是他身为下属该去过问的事情。
云上一日,凡尘百年。
不过神仙们的时间概念不受此般影响。
这日司命照例等在阶下,浅白而耀眼的华光自天穹缓缓飘动流下,晕染出绣艺精湛的仙娥们巧手之下的五彩霞云。他眯了眯眼,余光无意瞥到一抹朱砂色秀丽身影,如古画中的仕女轻动莲步,很快就来到司命面前。
是青丘小帝姬啊。
“凤九殿下。”
来人轻轻颔首,神情失落。
司命的头又开始阵痛。
皆因这位帝姬很是倾慕东华帝君,是少见的不为帝君寒冰酷雪般神情所动、甚至笑容越发炽热欢喜的人,也比天上其他含羞带怯的仙女们更难打发。
以至于帝君历劫当日,她便义无反顾追随而去。留下无辜的司命受到多方诘问,还要收拾紧跟而来的烂摊子,怎是一个煎熬能形容?
帝君在时勉强还能压制住。
现在嘛,难说啊。
司命惴惴不安的情绪藏的很好,面上挂着和煦笑容。白凤九恰好此时没有细究的心情,满心愁绪无处抒发。望着帝君寝殿宫门,沉思良久,哑声问道:
“司命,你可知帝君何时回来的?”
司命一愣:“约莫是半月前。”
“……竟是这般。”
难道这就是命中无缘么?
明明姑姑早叫她莫要强求……
她却固执的想要一个答案。
白凤九低声重复了一遍,又呢喃些什么,可惜声音太低太轻,司命听不清楚。眼睁睁瞧着那张秾丽瑰姿的年轻面庞逐渐漫上失神,往日再多明媚都在这一刻黯淡无光。
她犹不死心:“那帝君可有留话?”
白凤九眼底盛满希冀,叫人不忍心打破。但司命事事以帝君为主,多余的事绝不沾染,于是低眉顺眼,摇头不语。
“我明白了,多谢你。”
白凤九很想落泪,就连她自己也忘了是何时养出的习惯。从什么时候起,她已习惯失魂落魄的姿态,抛下青丘帝姬的傲骨,全部心神为一个男子牵肠挂肚。
可这里不是青丘。
没人会安慰她。
这么想着,白凤九抬手抚上悄悄红透的眼角,飞快抹去那小股已然溢出的水意。恢复优雅从容,而后对司命点头,游魂般离去了。
司命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好。
少女情思固然真挚动人,谁让遇到了东华帝君呢,人是冷的,心是硬的。但凡对象换成他人,都不至于输得一败涂地。
虽然他想不出还有谁能令青丘帝姬甘愿折腰低头的存在了。
真是时也,命也。
“时也,命也……”
太晨宫内,端坐云台的俊美男子也如此念道,眉心微蹙,似凝聚了万千冰雪。他垂眸,掩去其中不得其解的疑问。
一袭紫衫清贵高华,皓皓银发似青丘冻雪的青年模样发似流泉,目夺星辉,风姿绝胜,银色的长发似山巅之雪,又似银月之辉。
正是曾经的天地共主,尊号“东华紫府少阳君”,如今四海八荒实质上的无冕之皇,得各族供奉敬仰的东华帝君。
自归来后,他就在此处修养。
天道虽馈赠了许多功德道意,以他的境界,闭关深习后都颇觉受益匪浅,但也将历劫时的记忆一并消解,唯余空寂。
可为何他的神魂会缺了一隙?
并且即便他强制召唤,也选择久久滞留凡尘,不愿归来。他仿佛能感知到那抹神魂的留恋不舍,应是停在某个角落,受尽阴冷浊气侵袭,仍甘之如饴。
是什么能让它那般流连忘返?
东华不知道。
不过胸口时常无端出现的隐痛,和一道在他耳畔回响、虚无荒诞的歌声,实在令人不解——神仙是不会做梦的,但有时彻骨的遗憾并不止存在梦里——他大概忘记了很重要的人或事。
以致神思不属,百般困惑。
他打算弄清楚这桩难缠因果。
怀着某种不太真切的期待,他起身走出宫门,正遇上每日例行汇报近况的司命,不等对方开口就一拂广袖,命他自行处理后续事务。
然后身形微晃,就化作点点紫光消散在司命眼前。后者有苦难言,已经能预见往后接踵而来的烦乱纷扰,唉,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君上——”
司命绝望闭嘴了。
流光转瞬,日曜千里。
东华直奔神魂所在地而去,云履下闪处山河青苍,人间万象,踏过轮转不休的四季,最终停留在一处白雪覆盖、与此间荒败苍凉景色分外相合的陵墓外。
它约莫是人世某代皇帝的最终归处,从铭刻其间的缤纷华彩,异常宏伟的构造,能窥见昔日初修筑而成的盛景。为了长久的留存于世,不被盗墓活动破坏,甚至用上了某种秘术,足以掩藏踪迹。
才得以保留完好至今。
而他的神魂就在这里游离。
东华倏然沉寂,循着石阶提步而上。
玉楼埋沉,庭阶藓生,以及不可避免的暮气,预示着这里的主人早已白骨森森,亦或是沦为湮尘,散入天地不见。
东华最终停留在一处棺木前。
金玉镶嵌,描彩画银,是双人棺。棺盖上盘着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思及略大的尺寸,他猜测或许是因为帝后同葬,或是殉葬的爱妃。
那抹神魂的身份已然确定。
原是投生成了人间帝王。
莫非是贪恋富贵浮华,才不愿离去?
孰是孰非,东华懒得多想,反正无论如何他今日是收定了。指尖掐诀,正欲动手,突然一双白皙雪肤的玉手从身后环上他的胸口,伴随柔和缱绻的女声幽然响起:
“夫君,你可算来了。”
东华猛的顿住,这种超出寻常距离的亲密相拥让他格外不适,更觉冒犯。冷着脸把那双手锁住,回身去看,映入陌生女人苍白绝艳的玉颜,刹那恍神。
她本生的极美,只是在幽暗空间里显得鬼魅。身着一身不曾褪色染尘的华服,腰配玉环,鬓边展翅愈飞的金凤凌空步摇落在脸侧,种种相加,不可避免的糅合出雍容美丽。
更重要的,好似故人相逢。
东华望向她的身后,光下没有影子。
不似妖邪,应该是鬼物。
他该推开她,好生质问,谁是你的夫君?
可她喜极而泣、悲喜交加的模样竟又直直闯进他的内心深处,惊起难言的酥麻痒意,冰冷无情被一汪春水尽数消融,这真是东华帝君从未经历过的事。
他没说话,任由她搂的更紧。
“你忘了阿慈吗,夫君,你不能……”
原来她叫阿慈,不用想,他的脑海里就自动浮现出两个字。心里默念,中魔般生出曾认为只有凡人才会为之看重痴狂的柔情蜜意。
她抬脸,粉面含春,双目含情,似春日枝头的妍丽桃花重又在和煦微风中徐徐绽开。钟灵毓秀的人间姝色,此刻由他轻易拢在怀中。
东华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