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桅》元弋

9、第 9 章

　　晚上第一节晚自习结束，宋明时开完会回来，手里拿着张表格敲了敲后门。
　　“余叙、杜苗、柳云……祝沈延，拿上纸和笔，出来一下。”
　　宋明时连着叫了二十几个名字，一阵桌椅撞响声后，班里空了一大片。

　　“老宋这是要干嘛？”
　　“数竞吧，他们不是暑假就去集训过。”

　　角落四人组只剩下文嘉成一个留守儿童，眼巴巴望着走在最后面的余叙和祝沈延。
　　有人见状调侃道：“文嘉成，你四周全是数学学霸，怎么数学还是垫底！”
　　“你懂个屁！”文嘉成呛声，“我这儿可是风水宝地！不然你以为余叙为什么连着三年都要跟我坐同桌！”
　　“我怎么听说，是你哭着喊着找老宋说一定要和学霸坐一起的啊。”
　　文嘉成憋红了脸，梗着脖子：“造谣是吧！”

　　笃行楼楼底，一班浩浩荡荡一群人往楼前集合的空地走去，路上引来无数围观。
　　原因无他，他们人实在太多了。
　　柳云原本是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但无意间瞥到了末端两个一前一后互不搭理的家伙，叹了口气，挪到祝沈延旁边。
　　“以后你俩估计得晚点回家了。”柳云叫上后面的余叙，三人走成一排，“二中每次竞赛前都会组织一个竞赛班，竞赛班暂停晚自习，吃完晚饭直接去阶梯教室集训。”
　　这些对余叙来说很熟，所以柳云主要是给祝沈延讲。
　　“竞赛班会一直开到比赛前，周一到周五晚上九点二十下课，周末上午八点上到中午十二点半。”
　　祝沈延点点头，记下了。
　　“上一届决赛我们学校拿了五枚金牌，两位进国集保送，其中一个还是高二的，我觉得你俩也行。”
　　祝沈延摇头：“没那能力。之前在附中模考过一次，成绩一般。”
　　“余叙高一那会儿就拿过省二，这次肯定能行。”柳云转头看向另一边
　　余叙语气平平：“我没天赋。拿省二已经很吃力了。”

　　柳云：……
　　两个数学满分的人，一个说自己没能力，一个说自己没天赋，那要他这个即没能力又没天赋还考不了满分的人怎么办？
　　“宋老师好像找我有事。”柳云僵着一张脸从两人之间出来，走远了。
　　祝沈延和余叙就这样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并排往前走着，仿佛谁先离开就认输了似的。

　　阶梯教室的位置按照班级顺序依次往后排，祝沈延和余叙前后脚进来，被宋明时按到了一起。
　　他左边坐着余叙，刚刚坐下右边便涌来了一波学生，打头阵的是一位平头男生，脸上挂着笑正和身旁的人说话。
　　男生直到坐定才终于闭上嘴开始观察四周。

　　“嚯！我知道你！”他安静没一分钟，语气咋咋呼呼又开始了，“你是一班那个数学考满分的转学生是吧？”
　　没等祝沈延回答，他又抢道：“我叫于晖，二班的！”
　　于晖指了指旁边的另一个男生：“这是严则奇，他就是传说中那个‘第三个满分’。”
　　“祝沈延。”他笑着点点头，算是和两人认识了。

　　于晖显然是个话量跟文嘉成不相上下的豌豆射手，除了刚刚坐下的那一分钟外，他嘴就没停过。
　　“你之前从哪儿转过来的啊？”
　　“附中。”
　　“首都竞赛很牛的啊，你怎么会想到来这边呢？”
　　“跟家人过来的。”
　　“那你家人……”

　　“咳咳。”严则奇咳嗽两声，戳了戳旁边的于晖，提醒他，“开始了。”
　　祝沈延松了口气。

　　他还是比较喜欢和柳云那样的人相处，不多问、不多话、不多事，会察言观色，也能点到即止。
　　至于文嘉成于晖这类话多的乐天派，和他们一起绝对不会无聊，但常常很累。而祝沈延不怕无聊，他比较怕麻烦。

　　阶梯教室第一排坐着几位竞赛教练员和校领导，一一介绍过之后便是无聊的发言环节，祝沈延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学机灵点跟余叙似的带一个小手抄本进来。
　　于晖见他听得百无聊赖，悄声说：“这个都算快的了，最多不超过半小时，等比赛完出成绩之后的表彰大会，那才叫精神折磨！”

　　可惜这次动员大会未能如于晖的所料半小时结束，直到第二节晚自习下课二十分钟后，台上的教练员才慢悠悠关掉ppt，冲底下头快趴桌上的学生们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
　　余叙的单词本已经翻过去好几页，祝沈延觉得自己能跟上面被划掉的单词感同身受，不知道急什么，可他就是很急。
　　但瞥了一眼右边被教练员标准微笑逗乐、笑得一脸傻样的于晖，瞬间又被安慰到了。
　　很好，被卷的不止我一个。

　　回到教室的时候第三节晚自习已经过完一半，文嘉成这小子早就收拾书包回家去了，也就是说今天晚上他得和余叙两个人走同一条路。
　　之前一起取车的时候有文嘉成在中间自说自话，倒没觉得很尴尬，但现在就两个人，甚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俩一起……
　　不是，他在怕什么？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不就是余叙吗？
　　祝沈延觉得自己逻辑完全自洽，三两下收好书包，先余叙一步出了教室。

　　从笃行楼去东大门要绕过音乐厅，已经晚上九点多了，音乐厅依旧灯火通明，从旁边走过时还能听见里面奏响的管弦乐。
　　音乐厅侧门正对着折桂园，八月底的金桂已经在枝头露了面，稀稀落落却飘香十里。
　　祝沈延每天上下学都从折桂园路过，但从没进去过，据说里面还摆着一尊孔子石像，每逢考试将近，石像面前就堆满了“贡品”。
　　文嘉成对此发表过意见：“上学期期末不知道是哪个煞笔把自己的五三上贡了，结果被郭靖逮住，升旗仪式全校批评不说，还连带我们每周都要检查作业本和练习册还建不建在。”
　　郭靖是二中的教导主任，本不姓郭，姓厍，单名一个凋字，就被学生们起了这么个诨名。
　　二中一届届学生口口相传下来，厍主任从业多少年，就被叫了多少年。

　　祝沈延往那边迈了几步。
　　折桂园门口立着两尊石刻，左书“桂林一枝”，右刻“昆山片玉”，里面的建筑皆是碧瓦飞甍，典雅大气。
　　但据文嘉成所释，折桂园属于荣誉墙一类的东西，主打一个在外校来参观的时候装装逼，平时基本没几个学生会去。当然，谈恋爱的小情侣除外，因为里面只有壁灯，没有亮晃晃的大路灯。
　　他思及此又往后退了几步，重新走回大道上。
　　折桂园现下一片漆黑，谁知道会撞见些什么不该撞见的。

　　此时第三节晚自习还没下课，路上除了几个散步的老师外鲜少见人，祝沈延掏出手机，想着要不打个电话问问祝绵带不带宵夜。
　　手机里传来“嘟——嘟——”等待接听的声音，祝沈眠开了免提朝学校大门走，音乐厅已经被他远远甩在身后，耳边除了聒噪的虫鸣鸟叫外，就是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他偏头往后一瞥，果然是余叙。

　　这家伙垂着眼睛，一只手拿单词本，一只手扯着书包带子，像是半点没注意到祝沈延回头看过来的目光。
　　走路都还在卷？也不怕摔下台阶去！

　　余叙几步远的地方有三节台阶，人行道过度用的，不高，但不看路直接走过去绝对会踩空，轻则无事发生，重则崴伤脚。
　　“喂！”祝沈延叫住他，“你看路啊！”
　　被叫到的人抬头看向他，两秒后又垂下眼去继续背单词了。
　　祝沈延眼睁睁看着这家伙眼睛就没从书上离开过，却游刃有余地下了台阶，没有踩空，没有崴脚，衬得杞人忧天的他再次像个小丑。

　　“喂——”
　　手机那边传来祝绵拖着调子的懒怠声，祝沈延关了免提，转过身闷头就往前走。
　　“小姨妈，我刚刚下课，你要吃什么吗？”
　　“今天拖堂了？比平时晚了点儿啊。”
　　“竞赛集训，以后应该都会迟一个小时回来。”
　　祝绵难得大晚上还在工作室忙碌，她将最后一颗扣子缝上，说话声音带着笑：“我要吃槐花路夜市的麻辣烫！再捎两个老王家的卤猪蹄！明天周末，又不上课，咱俩敞开了吃。”
　　祝沈延叹了口气：“巧了，明儿还真要上课。”
　　“嗯？”
　　“竞赛集训，周六周天上午都要去。”
　　“真可怜，那猪蹄和麻辣烫只能我一个人吃啰。”祝沈延没从她小姨妈的语气里听出半点同情来。
　　“欸，对了。”祝绵翻了翻朋友圈，“我刷到了一个中式糕点铺，他们家茶果子好漂亮！而且就在你学校附近，你明天下课了帮我去看看呗。
　　“好。”
　　祝绵把朋友圈截图发给他就挂了电话。
　　“丹枫街23号……”他想起了早上遇到文嘉成和余叙的那个路口，沿着那条路进去不就是丹枫街吗？

　　祝沈延没再继续往下想，和保安打过招呼后便直奔自行车，争取在余叙过来之前跑路。
　　“等等。”
　　祝沈延蹬上脚踏板的动作一顿。
　　余光里，一个亮闪闪的小玩意儿朝他砸了过来，他往后一避，伸手抓住，摊开一看——是颗小小的水果糖。
　　水果糖的外包装在路灯下亮闪闪的，他听旁边那人说：
　　“谢谢提醒。”

　　祝沈延看过去，目光怀疑。
　　这家伙居然也会说谢谢？哦，他确实会说。不仅会说，还说过很多次，对象都是祝沈延。
　　但余叙显然没准备和他继续耗，道完谢便走向另一头去取自己的自行车了。
　　掌心的水果糖看着十分眼熟，但祝沈延不爱吃糖，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余叙并不是什么真正讨人厌的性格，他以前就知道。
　　祝沈延想，要是让覃沐知晓他因为一个招呼就跟人互看不爽了一个星期，怕是能直接笑死。
　　要不然握手言和算了？毕竟从现在到九月中旬的二十多天里，他和余叙势必面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局面。

　　而且刚刚余叙还给自己扔了个糖，给糖什么意思？示弱？讨好？不计前嫌？
　　他的视线越过一列摆放整齐的自行车，余叙站在最边上，半蹲着开锁。
　　车棚里灯光分明昏暗，可祝沈延就是一眼看到了余叙……校裤口袋里露出一节小角的单词本。

　　他蹬上自行车扭头就走，这手爱谁握谁握，他不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