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桅》元弋

11、第 11 章

　　丹枫街虽以丹枫命名，但祝沈延只在正街上见过枫树的影子，别的街巷不是榕树就是银杏，还有少数的法国梧桐，而眼前这条“东三巷”却又是另一幅面貌。

　　粉白色蔷薇缠着绿萝从矮墙上垂下一片和行道树全然不同的色彩，巷里路径不宽，左右两边的商铺向里嵌成一个又一个庭院，那些蔷薇花就是从左侧庭院探出头的。
　　祝沈延从旁边走过时还能听见院子里家长里短的谈天，随着机麻骰子细细碎碎的碰撞声，铺成烟火人间的冰山一角。
　　他路过门口时张望了一眼，摆放散乱的竹椅木桌和茶壶机麻，寥寥无几的客人与滚滚茶香，仿佛只是看一眼，脚下的动作都会散漫下来。

　　那挂在墙上的蔷薇花直直开到一节青石阶梯旁才停止，祝沈延路过时还看到几个拿着单反拍照的姑娘，反光板摄影架俱全，看上去十分专业。
　　看样子还是个拍照打卡点。
　　他骑着自行车匆匆过去，不想因为自己的入镜干扰了别人拍照。

　　“丹枫街东三巷23号……”
　　祝沈延终于在蔷薇花墙尽头发现了这家传说中“酒香不怕巷子深”的中式糕点铺，一时之间只想把门牌号拍个照发给祝绵，谴责自家小姨妈省略也不是这么省的！他在这片区域找了多少个23号了！
　　他把自行车停在青石阶梯下面，此时距离下课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寻找途中又被迫闻了各种美食的香味，祝沈延现在只觉得饿得慌。

　　那家糕点铺就在阶梯右侧，木制大门相比别的商铺往里缩了一点，门前留出空地搭了个小游廊养着绿植。
　　青石阶梯和糕点铺接壤的地方安置着一方木制小屋，一只白猫仰躺在小木屋前方，听见祝沈延停车的动静警觉地朝他看了一眼，发现只是个高挑的学生仔后便伸了伸胳膊，顶着太阳光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祝沈延这才发现它并非纯白，背脊和脑袋上生着不少黄黑色杂毛，这躺在地上的姿势让他不由自主想到了课上余叙和他提起的“唢呐老师”。
　　“你叫起来不会也是唢呐声吧？”祝沈延话还没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等有机会一定要去折桂园好好听一听猫是如何叫出唢呐声的。

　　“不是哦。”
　　祝沈延转身，一个圆脸姑娘笑着回他。
　　她身上系着格子围裙，手里还拿着一小碗猫粮，方才看见祝沈延时半死不活的猫咪瞬间弹跳起身，黑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姑娘手里的碗。
　　这位姐姐好像是从店里出来的。
　　祝沈延站到旁边让出位置给猫咪吃饭，视线扫了一眼后面木门半开的糕点铺。

　　“你是二中的学生？”那姑娘放好猫粮，转头看向祝沈延。
　　她看着最多不过25，脸圆圆的很显小，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睛眯起，嘴角还有一个梨涡，说话时声音细软温柔，仿佛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笑。
　　祝沈延点点头：“帮家里人买些糕点。”
　　她闻言了然，领着祝沈延往店里走：“我弟弟也是二中的，说不准你们还认识呢……”

　　糕点铺木门上挂着一个捕梦网，捕梦网下方缠着一串风铃，随她关门的动作“叮铃铃”作响。
　　原本是轻巧悦耳的声音，听在祝沈延耳朵里却跟编钟嗡鸣没什么区别，因为他看见了糕点展示柜后方，掀开格子布帘走出来那个男生……

　　“姐？”余叙手里端着菜，眯着眼睛疑惑问了一句。
　　两人背光站在窗边，从余叙的角度看过去光线有些刺眼，他发出疑问只是因为听见余姣姣说了句什么“二中”、什么“认识”。
　　等快走到跟前，余叙才看清余姣姣身后跟着的是谁。
　　他步伐顿了顿，很快又跟没事人似的将盘子放餐桌上，转身进了内间，全程没说一句话。
　　祝沈延脸都快埋到地里去了，只想着赶紧买完赶紧走。虽然经过昨晚的那颗糖，他现在和余叙关系没以前那么剑拔弩张了，但也没好到见面能互相打招呼的地步。

　　“刚刚那个就是我弟……诶？”她瞧着余叙急匆匆离开的身影，“怎么一句话不说又进去了。”
　　余姣姣领着祝沈延来到展示柜前：“你家里人有说要买什么糕点吗？我们这儿的菜单经常会变，一些季节限定的话是没法做的。”

　　祝绵之前发给他的是一张朋友圈截图，九张图片里有八张都是蔷薇花，唯独中间一张拍的是一大盒造型可人的小糕点。
　　祝沈延把照片翻出来给余姣姣看：“就是这个。”
　　“茶果子？”余姣姣带他来到大门旁的另一个展示柜前，“照片里这个是二十四节气的礼盒装，除了节气，我们还有生肖、四季、花卉……很多款。”
　　“好精致！”祝沈延被橱窗里糕点的造型惊艳了。
　　余姣姣听了这话笑得更开心了：“左边是茶果子，右边是花酥，中秋节快到了，好多客人会在这儿预定花酥送礼。”
　　茶果子是单卖的，听余姣姣说不少学生得闲就会来买个造型可爱的茶果子吃。
　　花酥一套有九朵，祝沈延用“朵”来形容它，因为真的栩栩如生。

　　“花酥需要提前预定吗？”祝沈延问。
　　“如果是送礼的话，需要，但如果是自己吃，拿现做的就好。”

　　祝沈延想了想，他其实没见过祝绵吃这些糕点，觉得小姨妈多半是看人家长得好看，新奇罢了。
　　他问：“我可以要一套花卉茶果子，再预定三套花酥礼盒吗？”
　　“当然可以。”
　　余姣姣回身正打算去给他拿包装盒放茶果子，却没想到一个声音把她叫住了。
　　“我来吧。”余叙把碗筷摆放好，从柜台里挑了一个九宫格糕点盒出来，每个小空间里都放了一只纸托。
　　他从旁边拿了一个夹子，将祝沈延要的花卉茶果子一一挑出来，放进了纸托里，再盖上盖子、装进纸袋递了过去。
　　祝沈延：……
　　他怎么从余叙的动作里嗅到了浓浓的赶人的意思？

　　旁边登记完预约的余姣姣目露兴色：“阿叙，你们认识？”
　　依照她对自家弟弟的了解，如果不认识余叙怕是理都不会理，更别说亲自给他装茶果子了。
　　“同学。”
　　祝沈延听着余叙不咸不淡明显不想和他扯上关系的声音，笑了笑，补充道：“前后桌。”
　　“前后桌……这么不熟？”余姣姣语气迟疑。

　　午间热烈的阳光透过木门上精致的雕花射进来，正巧照在祝沈延微微低头的侧脸上，余姣姣觉得，祝沈延这张脸她要是见过就肯定忘不了。
　　祝沈延从余叙手中接过纸袋：“这学期才转过来，是不太熟。”

　　“这才刚刚开学一个星期，多相处相处就熟了！”余姣姣显然对帅哥很有好感，问了祝沈延的名字，还去内间给他取了两个刚做好的蔷薇花酥。
　　祝沈延道过谢，手搭在木门上正准备离开，却听余姣姣说：“都这个点了，小延要不要留下吃饭？我们阿叙做的哦。”
　　他目光移向一旁靠在柱子上摆弄手机的余叙，这人表情淡漠，一副“是余姣姣要邀请你和我没关系，别看我”的架势。
　　祝沈延挑了挑眉，觉得早上余叙叫他看唢呐老师，纯粹是为了避免被他看出“自己其实是在嘲笑他装”的事实而转移话题。
　　祝沈延心里冷笑一声，他就算饿着回家吃剩饭，也绝不碰桌上余叙做的菜一口！

　　可还没等他开口拒绝，身旁的风铃又是一阵脆鸣，伴随着他后桌咋咋呼呼的叫声。
　　“新帅！”
　　要不还是让他后桌唱秦腔去吧。祝沈延觉得那个舞台更适合给文嘉成发光发亮。

　　文嘉成模样瞧着比他震惊多了：“刚刚在外面看着就觉得有点像你，居然还真是！”
　　余姣姣不解：“你叫人家什么？蟋蟀？”
　　“新！新旧的新！‘我们班新转来的大帅哥’的简称。”文嘉成显然和余姣姣很熟，嘿嘿笑了两声，“姣姣姐中午好呀！我爸妈出差去了，余叙叫我过来吃饭，顺便再写会儿作业……诶呀，这不是我们小豆芽吗！”
　　文嘉成蹲下身看向余叙身后不知何时冒出头来的小姑娘。
　　小姑娘眉毛一拧：“文嘉成！不要叫我豆芽！”

　　祝沈延也跟着看了过去，那小姑娘拉着余叙的手，一双圆圆的黑眼睛时不时就往他身上瞟。
　　他也不怕被看，等小姑娘视线再瞟过来时，祝沈延还冲她笑了笑。
　　余芽像是被这笑容鼓舞了，甩开余叙的手跑到祝沈延跟前。
　　她胆子小，但和祝沈延说起话来却并不忸怩：“哥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我小舅舅做饭可好吃了！”
　　祝沈延放在她头上的手一顿。
　　可恶！来自人类幼崽的精神攻击！
　　余姣姣也应着：“对啊小延，而且嘉成也在，等会儿吃完饭你们还可以一起写作业。”
　　说完余芽拉着他的右手，文嘉成架着他的左手，半推半就给带上了桌。

　　祝沈延如坐针毡。
　　桌上居然离奇地摆了五副碗筷，不知是余叙一早就料到会有这么多人吃饭，还是后来趁他们说话时又进去拿的。
　　余叙添好饭放在他跟前，祝沈延垂着眼睛说了一句谢谢，还没等拿起筷子，旁边递过来一片三角形的小烙饼。
　　“哥哥吃这个。”余芽眉眼弯弯，“悄悄给你吃，他们都没有！”
　　可同在一张桌上，别人不可能注意不到，坐在余芽旁边的文嘉成顿时不乐意了：“好你个小豆芽！为什么给他不给我？就因为我没他帅吗！”
　　余芽毫不客气：“对啊！”
　　“你这丫头！”文嘉成伸出手去捏余芽的脸，把小姑娘气得一个劲儿拍他胳膊。

　　祝沈延接过烙饼后咬了一口：“谢谢小芽，很好吃。”
　　他真不是客气，这烙饼带着奶香和玉米的鲜甜，表皮酥脆内里却甜糯，叫他全部吃完也不会发腻。
　　余芽抿着唇笑了笑，表情颇为不好意思，她正准备再拿片烙饼投喂自己，却没想到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连盘子带饼，全端了去。
　　“舅舅！”
　　余叙无动于衷：“吃完饭再吃。”
　　祝沈延看着余叙的手从自己面前伸过去，一把端走了余芽的小零食，动作干脆利落，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余芽显然挺怕余叙，玉米烙饼没了也不敢说话，一个人抱着她的小碗安静吃着饭，模样十分委屈。
　　祝沈延没忍住开口：“要不你……”
　　“她吃完饼就不会乖乖吃饭了。”余叙显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小孩子吃零食大多没有节制，如果因为纵容让她养成了坏习惯，那后果可比余芽一时的委屈严重多了。
　　祝沈延看他一眼，觉得余叙这个小舅舅当得还挺称职。

　　祝沈延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酸辣咸甜的口味骤然刺激味蕾，哪怕咽下去嘴里也还依稀留着回甘。
　　难怪文嘉成这么惦记，要是换他……他也惦记！
　　男人的嘴能骗人，但行动绝对不会骗人，比如祝沈延逐渐加快的夹菜速度。
　　第一次在余叙家蹭饭，他刚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可吃了几口之后就慢慢放开手脚，主动跟文嘉成抢起菜来。

　　“小延是外省的吗？感觉口音不太像本地人。”余姣姣瞧着这两个看着人高马大，但做事比余芽还幼稚的高中生。
　　祝沈延还没来得及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就听文嘉成抢答——
　　“他附中转来的，巨牛！姣姣姐你敢信这家伙化学不及格都能排年级二十几！”
　　“这么厉害！”
　　祝沈延面上颇为不好意思地笑笑，心却早就被吹得飘老高，他假模假样回了句：“没有余叙厉害。”
　　“那确实。”
　　文嘉成点点头，三个字如一根尖针把祝沈延直接扎漏气了，咽下去的水差点没呛出来。
　　祝沈延：“……”
　　“叙哥这次又是年级第一。”文嘉成说着看向余叙，“呃……年级第一，你在笑什么？”
　　“我想起刚刚做饭的时候把盐放外边儿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
　　文嘉成不解：“然后呢？”
　　“然后……”余叙看了一眼表情淡静、眼神却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的祝沈延，笑道，“装了一半，没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