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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那一个人 ...

  •   赵锦肴和领班一同走到食堂门口才分开。
      领班是上级,赵锦肴不用花心思找话说,只管老老实实答话就好了,这一路竟然比在来尢都的那趟公交上与那位母亲的交谈轻快得多。只是这领班似乎有些苦口婆心过了头,叮嘱一些事情时总不忘像个长辈一样用那厚重的手掌摸摸他的背、拍拍他的肩。赵锦肴虽然很不习惯也不喜欢,但只能在一边点头答应。

      正午时刻的食堂不像今早,而是黑压压的一片人,人旁边挤着人,队分不清哪队,中间还有打到饭推搡着人说“让让、让让”的,也不管饭菜是否沾上了旁人衣袖上的灰尘,而衣服上被沾了油渍的也不蛮在乎。

      成百上千个人同时发出声音,变成了巨大的嗡嗡声,吵得人像脑子上蒙了一层油腻的布。赵锦肴愁眉苦脸地随便站了一队,整个肩膀都耷拉下来,像机器人一样,慢慢往前挪着步子。

      接连好几日,领班都会来赵锦肴那边转悠转悠,每次来都掐不上点,但几乎都是看一眼就走了。

      开头赵锦肴还以为领班又有什么事跟自己交代,后面看他也没什么事,就自己专心干自己的了,只是心中纳闷,每次休息时间到了,他身后那些工人却还是有一大堆没处理完的包裹,他感觉每次眼神与他们对上,总会懊恼自己该不该放慢点速度。

      今天中午,赵锦肴看着手中打满菜的饭碗,食欲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的胃口一半消磨在过于油腻的菜色中,一半消磨在领班与工友的两难中,短短几天,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似的。

      *

      “你不知道啊?这个厂你头一个月都是计时,第二个月开始才是计件的啊!”

      “我知道,可是...领班说我是龙头,我不快点会拖累后面的老工人的。”

      “你那个领班是不是郭经发?”

      赵锦肴认认真真地盯着王甘点了点头。

      “害!他对每个新来的都这么说,也就你信了。那个神经病,这点便宜死活都要占,厂是他家开的一样。”王甘语气愤懑,脑袋都气得扬了起来。

      “......”赵锦肴垂下眼睛,“那天,有个人想要来跟我说什么,看到他叫了我就走了。”

      “......你这是使了吃奶的劲在卷胶带吧?后面的人肯定是跟不上你。”

      “每次饭点到了,他们那都还剩一堆。”

      “......明儿呢,你就省点劲吧,那些人虽然是计件的,但也吃不消你这天天往死里使劲啊。”

      王甘又从塑料袋里捡了一个不大好看的苹果,趿着灰蓝色的橡胶拖鞋走进洗手间,脚跟往旁边一撇一撇的,没一会儿甩着苹果上的水珠又趿着拖鞋一撇一撇地走出来。

      赵锦肴不知为何突然就很想笑:“你这习惯还挺好的。”

      “啥习惯?”

      “天天吃水果啊。”

      王甘觉得他莫名其妙,白了他一眼就开始啃手中苹果。

      “笑什么,吃了亏还笑,越笑越呆。”

      “...”

      *

      第二日上工,赵锦肴比起之前那些天可是“悠哉”多了。

      余光瞄到郭经发的时候,赵锦肴心里打起了鼓,尽管自己不认为他会厚着脸皮过来要自己多使点劲干。

      郭经发也是老油条了,看到赵锦肴不再跟扭了发条似地干活就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这多停了一会儿便走了。

      赵锦肴看到他突然想到昨日王甘说的话,半晌,他突然想起来那几个字眼。

      第二个月计件。

      第二个月计件!

      他把这事记岔了!当时赵锦肴听人力资源部的人给他说薪资的时候,心里光去给第一个月的工资打算盘,结果太得意忘形把计件这茬给忘了。

      赵锦肴现在有点郁闷。

      以他光靠脑子计算的功夫,实在不能算出每天要缠多少胶带才能保持住现在的工资,是更苦了还是更轻松了。

      走不了理性计算,就走感性计算。

      赵锦肴想,一般来说留得越久福利就越丰厚,留这么久,我都是他们厂的人了,应该会对我好点吧?

      可他还是不确定,中午去吃饭的路上,他就迫不及待发消息问王甘。

      —“在吗?”

      —“咋了”
      “刚打上饭”

      —“咱们厂卷胶带的,卷一个件多少钱呢?”

      —“一个一毛”
      “又开始算钱了?”

      被王甘猜中心思的赵锦肴在屏幕另一边不尴不尬地看着手机不知道要回什么。

      —“被你发现了。”

      —“...”
      “吃饭去了”

      —“好的。”

      然后赵锦肴就打开计算器开始算钱。一个一毛,每小时二十二就是一个小时要打包二百二十件,再除以六十,就是一分钟要打包四个。

      “好吓人...”beta不由得叹出了声,并且打算下午数数自己正常情况下一小时能打包多少件。

      所幸没人同赵锦肴讲话,他耐住胡思乱想的心思数了一小时的数不过才做了一百七十多件,一小时就少了五块钱,一天少了六十块,一个月就少了一千八了。

      他当时跟徐思君说好了一月能挣七千多的,现在看来顶了天也只能挣六千了。赵锦肴一边心痛一边说服自己:“六千也不少,六千已经很多了...”

      *

      他们下完工吃完饭已经是晚上了,王甘洗漱完一骨碌躺床上的时候舒服地发出一天中最放松的一声叹息。

      “哎呦!舒服!哎,赵锦肴,你今天中午突然问我那个干啥?人力资源的不会没告诉你计件的事吧?”

      “没有,只是我当时不小心忘了。”

      “你这脑子,感觉有时候吧就缺根筋。你之前没在厂里干过啊?”

      “我之前在老家镇上跟着我妈做农活。”

      “难怪...你老家哪啊?咋突然就跑城里来了?”

      “柳中,你听过吗,”虽然他和王甘已经算得上熟人了,但宿舍里还有其他人在,于是他含糊其辞,“家里想在镇里买房了,那边挣得少,我就来尢都看看。”

      “噢我没听过,尢都边上镇啊村啊的太多了。”

      赵锦肴躺在床上,眼珠子往王甘那转,却不经意瞥到谢秦坐在床沿。alpha青年正低头看着手机。

      这回赵锦肴看到的是他左脸,那半张脸没有一点瑕疵,几缕沾着水汽的短发垂在额角,衬着alpha偏黑的皮肤,整个人有股让赵锦肴想要回避的气息。

      赵锦肴心想,如果不是alpha右边脸上的那一大块骇人的褐色,凭他这幅好样貌也不至于在这种小厂里容身。

      beta收回目光,刚刚盯着谢秦的脸,冷不丁想到了他屈指可数的朋友中的一个人,就是给他讲恐怖流言的那个男同学。

      说来也有点奇怪,那人名叫邬钰,是个alpha,他是高中时从大城市转学来柳中的,各方面都挺出色的,家境优渥,而就是这样一个alpha,跟住在水泥平房里不爱说话的赵锦肴成为了朋友。

      可是他们在邬钰读大学那年夏天失联,至今已经两年了。他回想起和邬钰几乎形影不离的那段日子,虽然在旁人面前对方总是很照顾自己,但alpha总喜欢在两人独处的时候露出不为人知的、可以说得上是恶劣的一面。
      赵锦肴脑海中还能浮现出那些眼神、还有回想起从那张漂亮嘴唇中吐出的语气和话,它们总能轻而易举让自己浑身血液在一瞬间冻僵。

      赵锦肴恹恹地闭上眼睛,尝试把这些都从脑子里驱散。

      比起朋友这种关系,赵锦肴觉得自己更像是邬钰找去消遣的一个笑料。

      他在床上躺得老老实实,手搁在大腿边,这时却捏紧了旁边的布料。回过神来后,赵锦肴轻轻撒了手,才发现出了一手心的汗,胸口一起一伏。

      神使鬼差地,赵锦肴睁开眼睛,他的眼珠悄悄又转向谢秦。

      谢秦依旧坐在那摆弄着手机,映在眼眸中的光不断变换。

      赵锦肴突然发现那股熟悉感来自哪里。他惊讶地发现两个alpha的嘴唇都很相似,不同的是邬钰的嘴角一直是向上勾起的,而谢秦的嘴角如同他本人的眉眼一样,不高不低。
      不过两人肤色差别很大,邬钰很白。赵锦肴还记得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唯一的灯源被邬钰的身躯挡掉大半,他的脸庞被照得是面无血色的惨白,他的嘴角依旧是上扬的。那副场景像画一样,邬钰像死去了几百年的人,从画中走出来,身上带着挥之不散的森冷,然后——

      再后面的事情赵锦肴不愿再想,他用力闭上眼睛掐断记忆,转了个身对着墙壁。

      临睡前,beta迷迷糊糊伸出手扯了扯后颈的被子,却没有盖上去。

      赵锦肴住在柳中的时候连电扇都是慢悠悠地转,徐思君买了几件背心裤衩让他睡觉穿,他也就这么穿来尢都了。

      宿舍里有空调,一群男人喜欢把温度调得很低,赵锦肴露了一大片颈背,此刻他正背对着空调,后脑的头发丝都被吹得微微摇动,想必那一片露出来的皮肤都被吹得冰凉的。

      谢秦不知什么时候将手机熄了屏握在手里,转而斜睨着赵锦肴的背。

      他想起之前还在福利院的时候,谢檀就开始黏着自己,连睡觉都是睡一张铺上。不过等他们快进入青春期的时候,护工开始终于觉得不太合适,硬是把omega的东西搬到单独一个小房间里,当时谢檀还不开心了好一阵子。再大一点,两人都在学校住宿,社会对于性别的管理制度很严格,两人所在的班级又不同,见面的时间就更少了,于是谢檀非常珍惜任何一个能和谢秦相处的机会。

      他们还小的时候,那所福利院条件不太好,被子都粗糙得硌得肉疼,就更别提空调了。

      omega冬天经常是手脚冰凉,自然喜欢挨着小火炉似的alpha睡。谢檀睡觉还不安稳,喜欢乱动,因为她,好不容易捂暖和的被窝常常就灌了冷气进来。每当谢秦察觉到,他就会将被子掖好在omega脖子上,就留出两颗毛茸茸的脑袋依偎在一起。

      有回谢檀病了要吞药丸,才试过一次卡到喉咙就说不想吃药了,护工阿姨哄了好久都没能说服他。

      谢秦问了得知这药没生病的人吃了也没什么关系,就含了两粒喝一口水一仰头就吞下去了,谢檀见了也不再那么害怕,试着一粒一粒咽下去了。

      当时护工赞叹谢秦懂事、会照顾人,转头对谢檀说:“你这家伙呀,得是碰到了这么好一alpha才体验到了做omega的滋味呢。”

      两人当时都没有意会到护工话中暧昧不清的打趣,但这句话仿佛将谢檀心中的某个闸子打开了,他照顾人的习惯仔细想想也正是这样在谢檀身上锻炼出来的。

      最后一个回床上的熄了灯。在厂里干活的没有精力在晚上还能熬夜,很快浅浅的鼾声此起彼伏。

      谢秦起身摸去了厕所,回来的时候却走了房间离他床铺更远的另一侧,路过了那个新来的beta的床铺。

      他闻到一股很淡的清香,随着beta的呼吸在空气中摇摇摆摆,似潮涨潮落。

      谢秦微微弯了下腰,手似寻常摆动一般无意带过赵锦肴的被子。

      或许是带来噩梦的寒冷被暖意掩盖,黑暗中beta浅浅蹙起的眉心已然舒展,仿佛做了一场顺意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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