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里的他》栗子脆

10、出头

　　作弊风波过去，后两天仍要把剩下的五科考完。
　　江宣未受影响，当事情没有发生过，依然如故地答题交卷。

　　上午最后一科英语考完，学生一窝蜂似的急匆匆地去食堂填饱肚子，被当作考场的教室乱糟糟的，讲台边到处都是堆积的书本，成打的书摞在一块铺的满地无法下脚。
　　课桌歪七扭八，班级的后门紧闭着，室内的闷涩感如考试之中的紧张气氛，退无可退。

　　每一次恢复教室原貌的工序宛若一场动物迁徙，学生围作一团忙得不可开交，搬桌子、找书本、做值日，个个分工明确。
　　午休结束后，五班的学生齐齐到全，马不停蹄地开始了“迁徙”，一时间教学楼充斥着桌椅碰撞声，互相路过的学生们还会借着这个空隙彼此对一对答案，凑在一起沸沸扬扬地讨论一番，往往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众人拾柴火焰高，教室回归原样，桌椅归为原位，单桌重新并成双桌，喧嚣噪音逐渐消弭。

　　如果说作弊风波唯一改变的，大概是单瑶发现江宣对她的态度与以往有了变化。
　　他们好像熟了起来。

　　虽然每天都坐在一起，午饭也在一块，晚上偶尔结伴回家，但在之前的相处过程中，她和江宣像隔着一层虚拟的薄膜，走不进，看不透。

　　就比如现在。

　　“盈盈，你桌面上的影子好像一条小狗。”快速收拾好桌面的单瑶闲出.屁.来，突然指着梁洁盈的桌子，奇思妙想一大堆地往外蹦。
　　正在书包里找练习册的梁洁盈看向桌面，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单瑶的意思，“是哦，还是吐舌头的。”

　　不知影子戳中了单瑶的何处笑点，她笑着戳江宣的胳膊，学着小狗吐舌的模样，逗他。
　　大雨连绵不绝地持续了两天，今日初晴，太阳暖洋洋地俯瞰陆地，鲜亮的光线扫入室内，少女的表情搞怪又可爱。

　　其实从单瑶开口的第一秒，江宣就已率先望向了影子。
　　“有点蠢。”江宣评价道。

　　“……你说影子吗？”
　　单瑶难掩惊讶，关系熟的第一步是什么？
　　是江宣学会间接抒情了，不对任何事情不闻不问了。

　　单瑶眨眨眼，眼瞳间仿佛流着一条玻璃河，波光粼粼地闪着细碎的光，似乎对江宣的改变很惊喜。

　　江宣收回视线，不再看她，留下一句，“不，我说你。”
　　说你有点蠢……

　　单瑶的心情急转弯，玻璃河中的河水干涸化土，晶莹的玻璃同样碎得七零八落，她受打击地闭上眼，似是在说，她的眼睛里没有光了。

　　单瑶得出结论，关系熟的第二步是什么？
　　是江宣敞开心扉，直抒胸臆，熟悉到对她哗哗泼冷水。
　　泼得单瑶一整个透心凉。

　　云杏镇中学半个月放一次假，考完试是周五，月考后正好到了放月假的日子。

　　周五的一下午课都被老师用来讲卷子，单瑶的桌面上覆满一片雪白，甚至都波及了江宣的地盘。
　　对完卷子答案的学生狼嚎鬼叫，而江宣和单瑶却对试卷答案兴致索然，两人默然地听着，冷心冷面。

　　最后一节课是地理，科任老师照例还是讲卷子，单瑶听着听着开起了小差。

　　“江宣，放假后你还会去市里上班吗？”
　　认真听讲的江宣见单瑶正小声同自己讲话，左肩慢慢倾斜凑近单瑶，杵在卷面的笔尖旋即微抖，他眉骨轻扬，像是在思考单瑶的问题。
　　“去。”

　　“那你除了上班还会做什么，你平时没有娱乐活动吗？”单瑶想到男生普遍的喜好，“比如打游戏，看动漫？”
　　没等江宣回答，单瑶接着说，“我前一阵看了一部剧情蛮不错的动漫，可以推荐给你，对了，我们还没有联系方式，江宣，给我你的q.q号，我们加一下好友？”
　　单瑶说了这么多，江宣只回了五个字，他摇头说：“我没有手机。”

　　没有手机。
　　单瑶在心里重复着这四个字，她看了江宣好几遍才打消掉江宣是真的没有手机，不是在骗她，不想和她加好友的念头。

　　她跳过这个话题，又问，“那你是喜欢出去玩，看看景，赏赏花什么的？”
　　“不喜欢。”江宣放低了声音，“云杏镇的景色年年如此，穗城很大，我不太熟。”
　　他来到穗城已有三年，并没有仔细看过这个城市。
　　他没有朋友，赵荣花又身体不便，然而这些都是理由，本质上是江宣讨厌，讨厌接触新人新事。

　　单瑶一想到江宣孤零零地独自度过日日夜夜的样子，心里就生出莫名的怜意，她接起话，“那你休息时，我可以去找你玩吗？”
　　“不可以。”
　　“……”
　　很好，还是原汁原味纯天然的江氏拒绝法。

　　不过单瑶还是抱着一种要让江宣松口的决心，“你不会无聊吗？”
　　“我很忙，不闲。”江宣说。
　　啧，单瑶品辨着话里意味，越想越觉得这句话听着特别不得劲。

　　她越挫越勇，又接着说，“那你……”
　　单瑶话音未落，江宣打断了她，“你问题很多。”

　　“……”单瑶望着江宣冷酷无情的俊脸，她抿了抿唇，说：“江宣，我觉得你变了。”
　　熟归熟，但单瑶已经开始怀念以前那个沉默寡言的江宣了。
　　“哦。”江宣偏回到自己的座位，转了转手里的笔，随口道。

　　单瑶一记眼刀扫向江宣，反观江宣本人压根没察觉到单瑶的小心思。
　　单瑶在心底里大喊。
　　她同桌是被谁魂穿了吗，大变活人，改换人设，玩毒舌腹黑那套了？

　　放学后，单瑶打开房门发现许敏言竟然在家，她把书包撇到沙发上，迈着大步奔向厨房，抱住许敏言的后腰，撒娇道，“亲爱的妈妈，你在给我做什么好吃的呢？”
　　许敏言笑着轻拍单瑶的手背，动作很温柔，说的话却截然相反，“在给你爸做夜宵。”

　　啧，今天江宣对她的打击非常大，她的妈妈还这般模样，单瑶的悲伤值慢慢累加已然接近爆表。

　　说起来，来到小镇已经二十多天，抓捕罪犯的事情至今杳无音讯，但单瑶也不好问东问西，所以一直都处在静观其变的状态。

　　周六单瑶照常回市里，既然江宣说了不能找他玩，她当时是不可能贸然行动，她约了林晏星去市图书馆看书学习。
　　两人见到后一点生疏感没有，直接亲密接触，在图书馆门口抱个满怀，不像是朋友会面，倒像是亲人相认。

　　她们聊起最近发生的趣事，聊得正在兴头上，单瑶兜里的手机在这时嗡嗡作响。
　　是许敏言。
　　“瑶瑶，从图书馆出来后去看看奶奶吧。”许敏言的声音很轻，似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单瑶左手握着手机，右手下意识地摩挲起外套拉链，迟迟没有回答。
　　良久，单瑶妥协下来，“知道了。”

　　电话挂断后，单瑶微不可察地失落起来，但过了几秒又陡然变回笑脸，她捡起刚刚被打断的话题和林晏星继续聊天。

　　“瑶瑶，你…没事吧。”林晏星试探着问。
　　单瑶淡笑着，笑得有些勉强，“星星，在这半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跟我说过的那个男孩有关系，有时候我会想，其实每个人都在经历伤痛，自己的痛苦不比别人多什么，有些事情实则都是和自己过不去。”

　　林晏星看着单瑶，像是也想起了什么，神情闪过一抹悲哀。

　　又是一个艳阳天，两个拥有美丽皮囊的女孩站在阳光下，她们用笑掩饰掉悲伤，将化不开的酸楚渐渐压下，她们笑着，可无人知晓她们的心中早已千疮百孔。

　　单瑶和林晏星在图书馆待到下午，互相告别后分头离开，单瑶走去了奶奶家。
　　奶奶家在图书馆的后身，是穗城有名的老街道。

　　路上会穿过一条小巷，小巷里摆满了很多地摊，单瑶慢吞吞地走，像是这样就能晚一点面对不想看到的人和事。
　　小巷里售卖的商品种类很多，古玩、鞋服、手工艺饰品，应有尽有。

　　走到最末端的摊位，单瑶看到一个坐着轮椅的老奶奶，老奶奶卖的是一件件精美的帕子，十分漂亮，以至于先吸引单瑶的并不是和常人不一样的卖家而是真真切切的商品。
　　“奶奶，这个帕子多少钱啊？”
　　单瑶所指的帕子上绣着精致的荷花，颜色淡雅，做工精细，再看老人的面容，温婉优雅，真乃相由心生，物自巧手。
　　“十元。”老人的声音如蕴藏多年的陈酒，温厚醇香。

　　单瑶深感讶异，如此锦绣竟这般便宜，尽管单瑶不擅长手工活，但想想可以在学习学倦时用来调节头脑，况且天色渐晚，摊位上的帕子还剩不少，看样子老人今天售卖的成果收效甚微。
　　她把一百元双手递给老人，直接买了十条。

　　傍晚将至，老人卖完她的这份就开始收拾摊位，准备离开。
　　老人收拾的间隙，单瑶同她交谈，“奶奶，您家在哪啊，离这远不远啊？”
　　“在一个镇子里，坐大巴要一个小时左右。”

　　单瑶转身眺望被高楼大厦遮盖的车站，那边隐隐约约露着车站的站牌，小巷到车站要走上二十分钟，正值晚高峰期，老人独自过马路实属不太妥当。

　　老奶奶利落地把售卖工具放到轮椅把手上挂着的篮筐里，同单瑶说了再见，随后熟练地拨着轮椅，往车站去了。

　　单瑶没走，她跟在了老人的身后。
　　老人慈眉善目，看上去并不想麻烦别人，所以她没有贸然开口说去帮老人，只是静静地跟着。
　　一路上没有发生意外，但单瑶看得也是心慌慌，生怕有什么闪失。

　　等老人到了车站，大巴正好驶来。
　　单瑶注视着老人的一举一动，老人和司机很熟的样子，见面寒暄几句后，司机便把老人抬上了车。

　　单瑶隔着大巴玻璃看到老人完好无损地上车后，才回身离去。
　　她总觉得这位老人像是在哪见过，或许是前几天江宣跟她讲过他的姥姥，这位老人像江宣的姥姥一样，要强能干，老当益壮。

　　赵荣花稳稳地坐着，眼神轻柔地透过玻璃往外望。
　　自她从巷子里离开，她察觉到有人跟在她后面关注着她，原来是刚才一下子花费很多的买家。

　　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赵荣花不失欣慰，小姑娘心地真好，和自家的小宣一样。
　　察言观色，心细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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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日上午十点，睡得正香的单瑶被床头柜上震个不停的手机吵醒。

　　单瑶昨天在奶奶家又是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匆匆逃离，回到家后心情持续低谷，看什么都烦躁，于是她便从书桌上找出林晏星从一中拿给她的卷子做。
　　一做就做到凌晨一点。
　　熬夜像喝酒宿醉，被吵醒的单瑶眉头解不开，面目扭曲想揍人。

　　她摸索着拿到手机，全身蒙在被子里，手机骤然显露的亮光刺得她双眼不适。
　　缓了一会儿，单瑶打开微信，点击微信页面内的小红点。
　　是班级微信群。

　　单瑶点开聊天框，这一看竟直接从床上坐起，她睡乱的长发卷曲着，黑色长发与白色床单的搭配带来绝美的视觉冲击。

　　是班主任发了月考成绩单。
　　月考不似期中考试，成绩排名很随意地列成表格后会提前发布在班级群，不是等到一科科卷子发下后才出大榜。

　　单瑶放大图片，入眼的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尽管势在必得，这份想要仍旧带着一丝意外。

　　单瑶，975分，班级第一，年部第一。
　　江宣，925分，班级第二，年部第二。
　　高一还未分文理，总分1050，单瑶看到前两个后就回到了原页面，毕竟已经看到了想看的，其他人不重要。

　　单瑶些许激动地在床上蹦跶，不是为自己，江宣在物理成绩为0的基础上还能考成这样，她由衷敬佩。
　　可惜江宣不在班级群，单瑶等不及地想告诉他。

　　这份喜悦还没浓烈到顶端就被猝然熄灭，她看见了另一坨小红点。
　　群消息99+
　　这个其实才是手机振动最厉害的来源，也是班级群，是没有老师的那种。

　　一点开页面，消息直接回到最开始，是蒋思茜在群里说的一句话，才引出了这么多回话。
　　那句话是：
　　【某人考得再好也是假的。】

　　单瑶还处在半梦半醒间的睡意彻底消散，她手速极快地打字，面露戾色。
　　单瑶：【成绩堵不上你的嘴，人名还不会打？】
　　嚼舌根就嚼得明白，阴阳怪气真低级。

　　消息一发，无人回应，只因单瑶在这句话的后面还艾特了蒋思茜。

　　五分钟后，肖寄云给单瑶发来信息，内容是让她准备周一的国旗下讲话，主题围绕月考展开。
　　单瑶不需多想，脑中对演讲内容渐渐有了雏形。

　　周一升旗仪式。
　　晨曦清凉，秋高气爽。八点一刻，空旷的操场被人群占满，各个年部依次站好，蓝白色的校服洋溢着青春朝气。

　　单瑶站在主席台上，她肤白貌美，翘鼻红唇，高马尾高高竖起，给人很直观的英姿飒爽。

　　清早无风，话筒里传出的声音非常清楚。
　　“尊敬的领导，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是今天国旗下讲话的学生，来自高一五班的单瑶。”
　　清脆好听的嗓音飘进每个人的耳朵，仿佛山间的清泉，流经旷野。

　　“上周我校举办了月考考试，月考代表一个阶段的收获与展望，在这次考试中我们要汲取教训，补足缺点……”单瑶老生常谈地念着官方话，讲到一半，她突然把稿子放下，脱稿发言，“关于月考，它还反映出一件事，一个人的努力与他人的干扰是否成正比。”

　　话题转折的那刻，操场上的人群顿时哗然，意兴阑珊的情绪瞬时转换。

　　单瑶继续说：“说到这个话题，必然提到我班的江宣同学，他在物理成绩为0的基础上竟还能考到年级第二，其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大有所究，为什么物理会零分想必大家略有耳闻，我在这里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
　　“江宣同学，没有作弊。”

　　最后一句话好似水中的惊雷，翻起一层层波涛汹涌的浪潮。

　　教导主任没有制止单瑶，毋庸置疑地说明了发言的真实性。
　　站在初中部最后面的以文在宇为首的三位始作俑者被众人回头凝视，蒋思茜和那些爱出风头的跟风者在此时静默无言。

　　心知肚明的真相被血淋淋地摆到台面，少年的污名仿若在此刻濯洗焕新。

　　台下的江宣注视着单瑶，微微收紧的双手暴露出他并没有表面上的平静淡然。

　　“最后，我想说，”单瑶像是听不见台下喧哗的议论声，她不受干扰地做总结，神色平淡，坚定的目光穿过人群望向江宣，“成长的荆棘阻断前路，勇敢的我们会踏过艰难险阻，让这前路遍地生花。”

　　一语毕，台下倏然发出热烈的鼓掌声，掌声传播扩散，直至操场的声响如雷贯耳，直插云霄。

　　少女的发言蕴含着坚不可摧的力量，讲话的内容不仅没有跑题，还无形间打脸了那些对江宣成绩生疑的人。
　　江宣同学，没有作弊，意义无穷的八个大字打破了八百多天来的质疑。

　　单瑶做不到江宣如此气量，她要让这可怖的语言暴力沉入深渊，与天日永隔。
　　少年的身骨清白，心灵纯净，就该让世人皆知。

　　在与单瑶的目光对上的一瞬间，江宣的心脏跳动不止，难以隐藏的触动在心中生根发芽。

　　没人听见他的呓语，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呢喃。

　　“单瑶，你真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