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灯》潭州居士

68、番外3：罗泽

　　古人常说，三十而立，大抵是把30作为人一生的分界线，30岁前是前半生，30岁后是后半生。
　　我的前半生，是从遇见梁晋轩开始的。遇见他之前呢？只能勉强算存活于世。

　　我第一次见梁晋轩，是他21岁生日。
　　那天，华人圈的同学去参加一个新同学的生日会，顺带问我去不去。我自小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乐趣，当然喜欢凑堆，以显示自己的合群。
　　那天的梁晋轩并没有给我留下多深的印象。只记得他高高瘦瘦的，有点病容。作为一个资深胖子，我对别人的瘦总是印象深刻。
　　我们是怎么开始来往的呢？是了，是在一次课堂讨论上。
　　我自小被嘲笑惯了，在外也习惯如此。这天的课堂讨论未来人是否会活于虚拟世界。我生平第一次大胆地发表了自己的见解。我认为未来的某天，人类会彻底生活在虚拟世界，你不用出门不用与他人来往，你只需要有网有媒介，就能生活在自己虚构的空间里。
　　我的观点遭到了一群人的攻击。他们笑我天方夜谭痴人说梦，人的吃喝拉撒睡不要在现实世界解决吗？你除了是你，不还是你至亲的孩子，你孩子的至亲吗？
　　梁晋轩站出来维护了我的观点。他说，以前的人需要社会性，是因为科技水平有限；随着科技的发展，文明必将颠覆，人的关系也将改变。人本质上是生而孤独的，理解只是相对存在。他还说，我们终将成为网络世界的一部分。
　　说完，他对我会心一笑。
　　那天的辩论精彩纷呈，彼此互不相让。我和梁晋轩当然输了，毕竟寡不敌众。
　　打哪后，我开始关注他，和他来往。他对谁都谦恭有礼，好像没有脾气，又很有自我想法和主见，不讨好别人。跟他交往越多，我越发现他为何会说人生而孤独。他喜欢一个人看书，拼乐高，坐着发呆，他身上有种阅尽千帆的老成和孤独。

　　我们真正走进彼此生活，是他家人去世时。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失态，人前镇定的大男孩，在处理完后事后，闷在房间三天三夜，好像与这个世界隔绝了一般。他真的走进了他的虚拟世界。
　　当他再次打开门时，又跟往常一样。只是熬红的眼睛和拉扎的胡子，让人忍不住猜想他这三天怎么度过的。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除非感同身受。我也曾经历至亲去世自己死里逃生。大概是有点惺惺相惜的味道，他和我也慢慢亲近起来。
　　我们一起上课一起做课题一起参加社团活动。他人缘很好，连带着别人对我也客气了几分。但他从不恋爱，也不跟女生走得太近。往往有女生靠近时，他都会笑着提醒对方：我生来体弱，活不过30。当有人表示不介意时，他会幽幽地回答：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
　　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他拒绝别人的借口。但当我看到他经常抚摸他的书签时，我才隐约察觉有些异样。
　　一天，他翻箱倒柜，着急地问我有没有看到他的书签。
　　“什么书签？”我问。
　　“就那个君子兰书签，我拿来夹书的。”
　　我方想起那枚很普通的书签，边角都有些磨损和老旧了，君子兰也晕了墨，模糊了。
　　“很重要吗？”
　　“很重要。”
　　我们找遍了所有能找到地方，心里都明白它可能真的遗失了。回来时梁晋轩神情很落寞，连同他自己也丢失了。
　　我以为他放弃了寻找，没想到几天后书签居然回来了。原来他将我们公寓所有角落和垃圾桶都翻遍了，问过所有进出这里的人，最后在楼下一个花坛里捡到了，想来是哪天风刮下来的。
　　这个书签后来一直放在他的书柜里，没有再拿下来过。
　　我问他书签哪来的？他说送的。
　　我问谁送的？他没说。但我略微猜到，应该是他喜欢的那个人。

　　后来的事情呢？
　　后来，他身体不能再拖，只能接受治疗。在医院的那段日子，他除了看书就是发呆。出院后，为了增强体质，他每天清晨从快步走开始锻炼。慢慢的，他能慢跑了。梁晋轩的执行力很强，365天，风雨无阻。他以他自己为例子，鼓励我，拉着我一起锻炼。他说，既然能吃胖，就能瘦。
　　后来，他拉我一起创业。我们从接大公司的外包业务开始，一步步朝虚拟世界的目标前进。最困难的时候，我们在小小的公司里待了一个月，经常熬夜到凌晨，大早上又爬起来晨跑。我的肥肉，就是那时候高强度的工作给压榨没的。
　　后来，他突然邀我回国。那时我们公司已经稳定了，在业内也小有名气。华人在西方立足，其难度不是一两句话能概括的。但他非常坚定地邀我回国，重新开始。

　　我问他原因，他说他更懂传统文化滋养下的人，我们的产品本质上就是为人服务的，需要顾客买单。
　　我觉得这不是他最主要的理由。我说这个理由很难说服我，毕竟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他思考了两天，最后告诉我，他想家了。
　　想家？我哑然。爸妈离婚后，我十六岁就出国，这些年，我很少回家，也不想家，特别是爸妈都各自再婚后。梁晋轩跟我一样，哪还有家呢？
　　我说我没有家。
　　他说，生我养我之地就是我家。

　　那就回家看看吧，看家里还有谁在等你。

　　我们把公司交割后，和其他合伙人分手，便踏上了返乡的路程。
　　梁晋轩先我回去，毕竟H市是他的故乡，他拜访故人、调查市场比我方便多了。
　　回去的路上，我碰到了林音的母亲。我只是出于绅士风度，帮她把行李放到架子上，她便开始同我攀谈起来。当她得知我单身时，她说她有个女儿，28岁，是个漫画家，读书时拿过不少奖，至今不谈恋爱，问我有没有意向？
　　我当然没意向，大家都知道我还是胖子时就喜欢一个女孩，只是人家从没正眼瞧过我，哪怕我瘦了后。何况你女儿28了都不谈恋爱，肯定有原因，不是长得抱歉就是性取向跟大众不一样，要不就是单恋某人或是眼光太高。我罗泽不想再啃这种难啃的骨头。
　　不过当我看到她女儿的照片时，我有了玩味的心理。
　　照片里的女孩我见过。梁晋轩把她的寸照放在他钱包最里面一层，外面还放了张他自己的寸照，虽然藏得很好，但我还是不小心看到过。
　　这就是那个送书签的女孩？
　　好像可以一会，看看梁晋轩什么反应。

　　我特意告诉梁晋轩我要去蒙娜丽莎餐厅和一个叫林音的女孩相亲。我特意精心打扮一番，还借了他的车。
　　梁晋轩并不能确保此林音是否是他心中的那个林音，因此他什么也没说。但他那晚不早不晚正好出现在蒙娜丽莎，足以说明一切。
　　我不知道这个叫林音的女孩有什么特别之处。长得尚可，但也不够惊艳；不物质，够坦诚，但也不值得让一个人因此记挂十年。
　　但我发现她记得梁晋轩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所以，这个女孩，也记挂了梁晋轩十年？
　　可彼此记挂的人，为什么相处起来这么别扭呢？

　　一直以来，梁晋轩是我的主心骨。现在总算有人能扰他心神，我也可以趁机打趣打趣他，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我开始向林音示好，包括林希，毕竟爱屋及乌。我静静观察梁晋轩的反应，等着他自乱阵脚。
　　梁晋轩这厮，够沉得住气，一会儿邀林音设计公司Logo，一会儿请她设计涂鸦墙，一会儿又喊她参加生日会，一会儿又跟着人家跑燕京出差。两人有来有往，就是没有人先开口捅破一切。
　　在我都忍不住哀声连连，跟李淼感慨梁晋轩什么都行就恋爱不行时，这人居然直接朋友圈官宣了！
　　这个太极打得好，不愧是从小打太极的高手。
　　只是可怜了我的钱，不仅掏钱成立公司，还要掏钱资助人家买婚房。

　　好在林音对我也不赖，把我个人终身大事放在心上。
　　一天，她给我推了一个微信，并附上简介：
　　“我高中朋友，曾静，文学院在读博士。人如其名，非常符合你的要求：什么都有一点，又什么都不多。”
　　反正无事，那就加一个咯？

　　我和曾静最开始的话题就是聊梁晋轩和林音。曾静说林音，我说梁晋轩。
　　我把曾静的林音和我的梁晋轩慢慢拼凑在一起，才读懂他俩的故事。
　　他们是彼此生命中的光。飞蛾尚且扑火，何况处在黑暗中的人呢？

　　在我定期吃这两人狗粮时，梁晋轩跑来告诉我，他要求婚。
　　我想，证都扯了的人，求什么婚？
　　他说不一样，林音为了他没好好求婚耿耿于怀，赌气不回家。
　　行吧，那你说怎么办？
　　梁晋轩想了想，说他想放一场盛大的烟花告白林音。
　　我说城里不让放烟花。
　　梁晋轩说，江边两岸的3D灯光秀，怎么样？
　　我说可以，只是太张扬，不符合你的气质。
　　梁晋轩迟疑半天，说他所有的钱都拿来买房和举办婚礼了，能否提前预支年终分红？
　　什么预支年终分红，不就是先找我借？况且年终有没有分红还是未知数呢。
　　还没等我拒绝，梁晋轩说道：你想想曾静，是不是我和林音介绍的？
　　你说林音介绍的，我没二话。但关你梁晋轩什么事？
　　行吧，送佛送到西，谁叫我是梁晋轩的钱袋子？不过得说好，你俩的婚礼，我得当伴郎，曾静得当伴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