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为刃》皑柏

25、第二十四章

　　寒露接到内侍的通报，来到长明宫的时候，李前唐正坐在榻上，捧着酒壶，一杯一杯地给自己倒酒。寒露给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立刻识趣地退下了。
　　寒露慢慢走了过去，坐在李前唐的身边，轻轻扶住他手中的酒壶。
　　“圣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寒露看着李前唐已经有些醉了，脸颊上飘着红色，眼睛里也有泪花，不禁有些心疼，关心地开口询问。
　　李前唐没有回答，依旧是一杯一杯地灌着酒。
　　寒露第一次见李前唐如此颓靡的样子，心里知道他一定是遇到了不小的烦心事，索性也不愿打扰他消解情绪，而是又取出一只酒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静静地陪着他一起喝。
　　一阵沉默之后，李前唐看寒露一直陪着他，心下一软，终于开口说话：“西北边境，要打仗了。”
　　寒露有些惊讶，在这样关键的时候，西北边境为何突然再起战事？再细想，西北边境守着的是严家、陈凌，都是
　　她的亲人，如今有了战事，他们身为将军，必定是要带兵出征，这一去，又要以命相搏，想到这里，她的心也揪了起来。
　　“我让你二弟和陈凌一起带兵出征，”李前唐接着开口，一字一句都重重锤在寒露的心上，果然如她所料。
　　“你……会不会怪我？”李前唐醉意朦胧地看向寒露，眼中的泪光，已经出卖了他愧疚的情绪。
　　“不，不会，”寒露明白，身为国君，自然要以百姓的安宁为重，况且二弟和陈凌哥作为将军，抵御外敌、护佑百姓，是他们食民之禄所应尽的职责，“圣上有圣上的苦衷，他们有他们的责任，我不会怪你。”
　　纵然担心亲人的安危，寒露也没有丝毫的责怪，反而开口安慰李前唐：“我相信他们的能力，定能驱逐外敌，保卫边境的安定。”
　　寒露坚定的眼神也给了李前唐一丝力量，他悲戚的神情缓和了一些。
　　“是董氏，与摩岭部落沆瀣一气，里应外合，贼心不死，”李前唐终于说出了心中郁结。
　　“十三年前，也是这个部落，害死了我三哥。董氏的心狠手辣，竟到了这种地步。”
　　说起往事，李前唐的眼中渐渐盈满了热泪。
　　寒露也想到了是董氏和外敌勾结，挑起了这场战事，但是她没有想到，十三年前，三皇子的死也是董氏的阴谋。背后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黑幕，她不去细想，也觉得可怖。
　　这股势力，已经潜伏了太久，犯下太多的罪孽，如今想要连根拔起，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和极强的手腕。纵然李前唐已经磨练了三年，纵然他心智再坚强，面对着渐渐显露出来的恶魔，也难免会有丧气和心悸的时候。
　　寒露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李前唐的手，想给他一点安慰和力量。
　　李前唐反握住她的手，“我本是不怕的，从前，我什么都没有，也不害怕失去，叛乱的时候，我什么也没想过。可是如今，我……我身后，有弘儿，有无数的百姓，还有……”
　　李前唐抬起头看着寒露，他本想说“还有你”，可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前途未卜，不敢再表露心迹。
　　“我怕，护不住他们，我怕，我会输。”李前唐垂下了头。
　　寒露看着他的彷徨和无助，把手从他手里挣脱开，轻轻抚上他的脸，抹去他脸颊的泪水，温柔地开口：“不要怕，我们会赢的，我们一定会赢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李前唐抬起泪眼看着寒露，“可是，父皇都没有做到的事情，我，能行吗？”
　　寒露温柔地笑着，开口安慰道：“圣上不必妄自菲薄，你一定可以。”
　　李前唐有些疑惑她的笃定，寒露继续开口解释道：“先帝没有除掉董氏，不是因为他做不到，而是他心中有情，被情分蒙蔽了眼睛，被情分牵绊了脚步。先帝与董江做了大半辈子的知己，情同手足。从前，没有人看好先帝，只有董江帮他一步步谋划，坐上皇位、得到无上的权力，董氏的这份恩情，他要还。外加董氏祖上确是功劳赫赫，所以，纵然董氏日益骄纵，他也选择装糊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前唐有些惊讶，寒露竟对父皇的心境如此了解，寒露却转过头，看着李前唐的眼睛，“可是圣上，你不一样，
　　你心中没有情分的牵绊，自然可以放开手脚。如今的董氏已不复往日的荣光，劣迹斑斑、罪行深重，之前叛乱失败，他们已经损耗大半，又因为急于恢复元气被我们抓住了许多把柄，现在也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是他们自己选的路。而圣上你，才是民心所向，拔除董氏、匡扶社稷，是圣上一直在走的正道，所以纵使前路再艰险，我也相信，我们一定会赢”
　　寒露的眼神太过真挚，一瞬间点亮了李前唐灰暗的眼眸和晦涩的心，李前唐没有忍住，一把将寒露拥入怀中，就算他自私，是他太贪恋这一抹温暖的光亮。
　　寒露先是一愣，后来也抬手回抱住李前唐，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着：“所以别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建弘，还有万千百姓，都会坚定地站在你身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会支持你，你永远不是一个人。”
　　李前唐把头埋在寒露的背后，泪如泉涌，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声地呜咽着。寒露的眼中也盈满了泪水，依然轻轻地替他顺着后背。偌大的长明宫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相依相伴，这一刻，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寒露紧紧地抱着李前唐，暗暗下定决心，就算是豁出性命，就算是粉身碎骨，她也要保护好他，助他完成大业，实现他所有的心愿。
　　李前唐醉酒之后就睡下了，寒露则一直留在长明宫陪着他，直到内侍通报红袖阁阁主到了，等待李前唐去接见，寒露才轻声细语地叫醒李前唐，给他端上一碗醒酒汤。
　　李前唐揉了揉额头，又喝了几口醒酒汤，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他定了定神，看向寒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喝醉了，有些胡言乱语，失态了。”
　　寒露笑着摇了摇头，“圣上不必跟我客气，况且，我在圣上面前，失态的次数还少吗，每次还不都是圣上陪我喝酒？”
　　想起寒露之前两次醉酒的经历，两人都笑了出来。寒露接过内侍递进来的衣物，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递给李前唐。
　　“圣上的心情可好些了？阁主已经恭候多时了，也不好让她等太久。”
　　李前唐接过衣物，打趣道：“你可真会护短，阁主一来了，就忘了我。”
　　说罢还故作幽怨地盯着寒露，寒露撇了撇嘴，还当李前唐是在发酒疯，嘱咐他：“圣上快点更衣吧，我，我先出去了。”
　　说完她就想快步离开，李前唐看着她的背影，开口叫住她：“等等，一会儿接见阁主，你随我一起吧。”
　　寒露回过头，有些惊讶，历代帝王会见红袖阁阁主都是绝对的机密，从来没有第三人旁听过，这次李前唐却为了她破了例。
　　李前唐只是淡淡地笑了，“有些真相，你也想知道，随我一道去吧。”
　　寒露知道这样做也许不妥，但是她也想知道密信背后的秘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封密信与当年的事情一定息息相关，这样的机会，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错过的。况且，阁主也是与自己有渊源的故人，自己并不算外人。
　　最终，还是执念战胜了理智，寒露对着李前唐点了点头。
　　“好，我在殿外等着圣上，我们一道去。”
　　李前唐笑了笑，寒露也转过身，走出了寝殿。
　　太清殿上。
　　李前唐端坐在龙椅上，寒露站立在他身边，阁主进入太清殿，跪身对李前唐行礼。
　　“微臣罗绮参见圣上。”
　　李前唐抬了抬手，“爱卿不必多礼。朕要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
　　罗绮抬眼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寒露，有些迟疑，李前唐见状开口解释道：“一位老朋友了，爱卿但说无妨。”
　　皇帝开口吩咐了，罗绮自然也没有再多说，“那封密信，微臣看过，是一份名单。微臣誊写了一份，请圣上过目。”
　　说罢，罗绮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双手呈上。
　　寒露走了下去，接过信件，递给了李前唐。李前唐小心地撕开信封，展开信纸，入目的的确是一串人名，罗绮的父亲金佑、寒露的父亲覃诤、陈凌的父亲陈守正的名字赫然在列，还有许多在文成十六年之乱中遭难的官员，都在这份名单上。
　　“文成十六年之乱……”寒露看着这份名单，忍不住喃喃自语。李前唐看了她一眼，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两人继续往后看，信的最后题着一行小字：难为我用，毋宁除之。紧跟着的便是董氏的徽印，用以作结。
　　“这封密信，是封阳侯写给丁御史的，先帝下达了命令，让红袖阁派人去丁府打探一番，果真带回了这封密信。”罗绮补充道。
　　寒露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诬陷父亲叛国通敌的，正是董江，而这背后的原因，是因为父亲执意不肯归顺董氏，才被董江和丁述做局、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和这些官员一起遭了劫难。而这个最重要的证据——密信，竟是自己阴差阳错亲手从丁府偷盗出来的。
　　得知了真相的寒露震惊得有些呆滞，一时站立不稳，身形一个趔趄。李前唐连忙抓住她的手，转过头看着她。
　　感受到手上的力量，寒露反应了过来，冲着李前唐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李前唐才缓缓放开了她的手。
　　“父皇早就知道董氏陷害忠良，也看透了董氏和丁氏，已经离心。”李前唐看着罗绮，开口试探着。
　　“依微臣的拙见，先帝应当是知道的。这封密信，先帝看过之后，就令微臣封存在红袖阁，非特令，不得再见天日。”罗绮低下了头。
　　原来先帝早就心知肚明，只是当时大错已经铸成，为了董氏的恩情，他选择了默不作声，选择了让那些无辜的臣子白白蒙冤，选择了让最重要的证据隐匿于世间。
　　或许，他是害怕当时严惩董氏会使朝堂和国家动荡，或许，他是害怕这封密信落入歹人之手致使证据毁灭，或许，他早知道若是大皇子或四皇子继位，有志于根除董氏的祸害之时，自然会调出这封密信，这些都是他的远见。
　　但是无论怎样解释，寒露都无法原谅这样的行为，董氏的一句谗言，害她家破人亡；帝王的一念之差，让她的家族蒙尘至今。无论这背后有多少的苦衷，寒露都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