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意东西》清越w

1、第 1 章

　　2005年，九月。初秋的梧城，舒适宜人。天空是澄澈的蓝，云朵是柔软的白。

　　等到日落时分，余晖和成片的梧桐树叶将天际染成深浅不一的金。梧城第一高中的校园外，林荫道的两侧是高大的法桐，它们井然有序地排成列，威武挺拔。

　　落叶如同飘落的温柔呢喃，不消一会又变成铺在马路上的厚厚地毯。放学后，从校门口走出来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在上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阳光透过金色的梧桐长廊，光影斑驳地洒在他们微红的脸颊上。

　　有些个学生热得不行了，脱掉外套半挂在肩膀上，嘴里还在叨叨，“终于要开运动会了，上个月军训，这周每天彩排入场式，累死人了。”

　　“算了吧，你哪有那么金贵。明天走方阵，老师特意嘱咐了要用最大的声音喊出来，‘挺胸抬头，喊出你们的精气神来，别给咱们班丢脸’。”

　　“起那么早，哪有力气喊口号！也不知道这次校运会结束，咱们班会排第几。说不定还得靠给广播站投通讯稿加加分。”

　　翌日校运动会

　　清早，进行曲的旋律响彻校园上空，各班级的方阵依次入场。随着校长一声高呼，“我宣布，本届梧城第一高级中学校园运动会正式开始！”

　　台下的学生早已完全按捺不住兴奋劲，争先恐后地投入到比赛中。鲜红的塑胶跑道映衬着被烈日晒得红彤彤的面庞，短跑、跳高、三人两足......许多比赛项目正在紧锣密鼓地在进行。

　　场边是忙得不亦乐乎的裁判和老师，场外的学生有些在为自己班上的选手加油呐喊，有些在忐忑自己接下来要参加的比赛，有些在打着阳伞看漫画玩游戏，还有些在狂赶征文和通讯稿。

　　“咳咳，” 广播声突然响起，播音员清了清嗓子，清脆的声音里带着点激动，“下面播送一条有点特殊的广播，来自高一（6）班的李子明同学：

　　“在这一年一度的盛会，在这满目生机的校园，在这挥洒汗水与青春的舞台，我们的衣衫虽被浸湿，但浸不湿的是同窗情；我们的身躯虽被炙烤，但我们的心意更滚烫。此刻，我想向我的女神，也就是高二（4）班的任意同学献上我最真挚的表白。”

　　片刻的安静后，偌大的校园里里外外像被炸开了锅，喧嚣声不绝于耳。

　　“大家静一静。” 播音员继续，“也许，你已经忘记了一个月前，你在校门口为初来乍到的我指路的事，可自从那时，你的倩影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

　　运动会结束后，我恳切地希望与你在校门口相约再见。也许你会拒绝刚认识不久的我，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没有缘分。我会继续努力、不懈奋斗，争取早日......啊！” 播音员的声音从打趣变成了慌乱。

　　此时，广播室外一阵骚动，一个蓝白校服的身影出现在那里，那就是任意。微风轻拂着她的衣领，所有人都看清了她的模样。

　　她的脸庞饱满柔和，肤色白皙细腻，两弯如墨的眉，黑白分明的眼，如满月照玉璧般清冷温润。鼻梁高挺，侧面看像隆起的小山峰，面容脱俗之中带着爽直英气。

　　微笑的时候，唇边漾起的梨涡又为她描上几分明艳动人，直直望向你好似能看透你的心。

　　任意径直朝广播室走去，挤在外面围观的同学纷纷让开了路。

　　推门进去后，播音员看见是她低低一声惊呼，愣在了原地。任意走到话筒前，调了调位置，轻柔悦耳的声音响起：“大家好，我是任意，很抱歉在这里造成骚动。”

　　顿了顿继续，“李子明同学，首先谢谢你的邀约。我佩服你的勇气，但我相信校门口发生的事换成任何一个一高中的学生都会这样做的。

　　我始终相信学生的首要任务是学习，只有把学习顾好才能不负自己的青春韶华。如果造成了你的误会我很遗憾，如果有任何学习上的问题欢迎随时找我。”

　　语罢，留下目瞪口呆的众人，转身离开了。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教导主任王玲华突然出现，大喊一声。所有人立刻作鸟兽散，只剩下播音员留下来与她面面相觑。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王玲华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上前几步，对着话筒开口说道：“现在的年轻人啊，确实是胆子大。但也要分清楚主次，家长送你们来学校是让你们来约会的吗？”

　　严厉的声音透过设备传到了每个人耳中。“切.......” 看台上学生们嗤之以鼻，不约而同发出一些嘘声。

　　“这篇稿子文笔不错，但立意超纲，不能算分。运动会继续，大家照常比赛。”

　　然后转身，“这位同学，如果我没猜错，你和李子明同学是朋友吧。” 播音员尴尬地点了点头。

　　“你帮我转告他，待会来我办公室一趟。”

　　中午，教导主任办公室。

　　李子明同学昂头挺胸地走了进来，一进来就是一句，“老师，我知道您要说什么。但我觉得我没有做错。”

　　王玲华微微一笑，“你以为老师要和你说什么，别怕，谁都年轻过，你先坐下，老师跟你说几句，希望你能听进去。”

　　李子明有些奇怪，但也不怎么害怕了，坐下静静听了起来。

　　王玲华接着说了下去，“不管做什么事，都不是声势浩大就行的。首先要学会尊重，尊重他人的想法，做出行动前了解对方的性格和喜好。

　　像今天这种公开场合，如果任意同学是个低调的人，以后走在校园里被人指指点点，她会不会无所适从呢。”

　　李子明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会......会的。”

　　王玲华拍了拍他的肩，“那今天的校门口之约我暂时作主，替任意同学说一句‘不约’。回去吧，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一天的运动会不知不觉结束了，临近放学，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朝学校大门走去。一路上叽叽喳喳，欢声笑语，议论的无外乎就是今天运动会上发生的骚动。

　　“欸你们听说了吗，高二那个任意今天不仅当众发好人卡，还直接把教导主任搬来了，听说王主任中午在办公室狠狠地批评了李子明一顿，他出门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垂头丧气的。”

　　“啊！这么狠啊！“”她不会还要回家告状，请家长来学校吧。”

　　“被人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表白欸，多浪漫啊！是我肯定很感动，当众拒绝，别人多下不来台啊。” 一个高一女生满眼憧憬地说。

　　“你感动有什么用，女神可不为所动。她是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

　　“不知道，以前完全没听说过她。到底长什么样呀，你们有谁见过吗？”

　　“劲爆消息！关于任意学姐的劲爆消息！” 一个瘦皮猴似的男生活蹦乱跳地窜到了人群前。

　　“刚从我高二的邻居那儿打听来的，他们不是一个班的，不过听说她为人可高傲了，私下话也不算多。高一的时候和自己班里同学关系一般，但和隔壁班的班草打得火热。

　　班草是宁家大少爷，就是你们都知道的宁氏集团。他每天被私家车接送上学，司机都戴白手套的那种。”

　　“啊，那他们在一起了吗？”

　　“宁少这学期还没开学就被家里安排出国读书了，听说走的时候连个招呼都没打就把她甩了。从此以后她就更不爱说话，醉心学习，学习成绩倒是不错。”

　　“那她长得怎么样啊？”

　　“长得嘛......只有四个字形容——” 瘦皮猴拖长了尾音。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额滴神啊！”

　　......

　　“哎哎哎，别打别打，当然是巨惊艳啊！不漂亮怎么那么多人喜欢呢。”

　　“也是，人家美女当然有高傲的资本咯。只不过做人要厚道，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不然以后说不定还会被甩，就像别人当初甩她一......”

　　话还没说完，只听“嘭”地一声巨响，一记篮球砸在了八卦群众面前。

　　“说够了没有。”

　　几个高二学生站在他们眼前，为首的是个大高个，叫陆健平。他长得有点像灌篮高手里的三井寿，但又戴着眼镜，说话间喘着热气像是刚打完球。

　　一头支棱的短发用白色发带束起，身上穿着深紫色无袖球衣，黄色拼布侧边，中间是一个大大的24，整个人看起来充满活力。

　　站在他身边还有三个女生，一个是文静清瘦的模样，抽条个儿，肤色略深，叫林靖。林靖拉了拉陆健平的衣摆，示意他冷静，眼神却并不闪躲，神色微冷地看向八卦的人群。

　　另一个是唐香，娇小玲珑的模样，娃娃脸上嵌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嘴角还有浅浅米窝，十分可爱机灵。最后一个就是任意了。

　　“书上诚不欺我，果然是三人成虎。” 唐香言笑晏晏，第一个回应, “书上还说啊，谣言止于智者，看来你们都不是智者。”

　　“诶，你是谁啊，说谁蠢呢。”八卦群众们一脸不服气。

　　“何必别对号入座。” 陆健平冷静了一点，沉声道。

　　“你们......”

　　眼看双方的火药味越来越重，貌不惊人的林靖突然开口，“各位，任意是我们同班同学。她是什么样的人，还有谁比我们清楚吗？”

　　八卦群众瞄了眼边上站着的任意，见她毫不避讳地站在那，眼睛黑得发亮，一派光明磊落的模样，一个个都不敢吱声了。

　　这时，越来越多高二的学生聚集在这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声援起来：“虽然分班了，但我们跟她认识一年了，有什么好奇的你们在这里直接问吧，不必绕到什么同学的邻居、七大姑八大爷这么远。”

　　“任同学你平时也是这么爱说教的吗？什么‘学生的首要任务是学习’，哇塞，那语气，简直跟我爸妈一模一样。”见矛头不对，瘦皮猴急忙把苗头对准任意。

　　“没事儿，也不适用于你，反正你来这儿也不是学习的，是来说闲话的。” 一句话让瘦皮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任意闻言却只是笑笑，“学习不是很好，换个思维方式也许就不会沉浸在自我陶醉中。有些事，说到底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应该让它自然而然地发生，你说对吗？”

　　“确实，有时候自我感动，也是一种变相的道德绑架。” 听到这里，高一的同学也开始若有所思。有人忍不住推了瘦皮猴一把，“我说，你是打哪儿听说学姐人缘不好的，这是人缘不好的样子吗？”

　　瘦皮猴一脸无辜地叫了起来：“我也不知道啊！听说的嘛。但是你们这个班，未免也太团结了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分班分不开情谊，珍惜你们的高一时光，少八卦，以后升了高二还有得辛苦呢。”陆健平手里转着篮球，拍了拍他的肩，笑呵呵地开口。

　　“哎哟，老大，我可不敢再瞎传了，那个什么班草宁东临的事，八成也是我那邻居瞎说的，你放心回头我就找他算账，走了走了。”

　　围观人群也渐渐散了。

　　陆健平闻言，手却一僵，篮球也滚落在地，发出几声沉闷的“咚咚”声，越滚越远。

　　林靖和唐香也不由地转身看向任意。

　　落日余光太盛，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小意......”林靖刚要出声。

　　“我去捡球。” 任意就跑远了。她顺着篮球跑了会，身子一蹲截住了球，抬起头看着眼前橙金色的光芒越来越大，刺得她眼眶发酸。

　　任意紧闭双眼站起身，记忆里的画面却在眼前不断闪现。那天，似乎也是这么大的太阳，那个汗水和泪水在身体里蒸腾的下午......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

　　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大的太阳，那时似乎谁都没有说话。

　　那人的模样在自己眼前渐渐清晰，任意的思绪飘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