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轩窗》昼景月华

26、第 26 章

　　玉澜许久不传唤檀喆，渐渐沉不住气的反而是檀喆。
　　但檀喆也觉得委屈，他跟阿玛珠不过是一次偶遇，这草原公主去南市玩儿，不知道怎么的跟人家卖马具的人吵起来了。正好那天檀喆去南市拿订做的匕首，看到阿玛珠跟卖马具的人争吵不休。
　　檀喆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出头，后来想着到底是大殷和真珠可汗搞邦交的时候，别闹出什么岔子。
　　然后，然后谁知道就成这样了呢。
　　檀喆不信玉澜没有问阿玛珠怎么回事，但玉澜还是让阿玛珠过来问他的意思。
　　檀喆看到阿玛珠闯进他桃花巷的小院，听了阿玛珠转述的玉澜的话，脸都黑了。檀母也听到了，又惊又疑地瞪着檀喆，一副檀喆你给我个说法的样子。
　　檀喆还能说什么？不管檀母是不是在身边，他都得义正言辞地拒绝。
　　他一边拒绝，一边气玉澜的不信任。
　　他知道玉澜是借这个事儿调侃他，她知道檀喆只能拒绝阿玛珠，可她偏不直接替他拒绝，非要过一到手让檀喆直接对阿玛珠说。她总觉得他檀喆桃花运旺招姑娘喜欢，好死不死阿玛珠又验证了她一直以来对他的这一印象。她想看看他拒绝得有多快，拒绝的话会不会留余地。
　　他别的方面挨点委屈能忍，比如官场上被同僚挤兑，或者玉澜因为政事对他发火，这些他反倒不在意。唯独这时候，他的委屈来得特别快，且受不得。
　　但玉澜迟迟不叫他，檀喆也反应过来，玉澜也是着了恼。
　　朝堂都说长公主和檀喆关系亲密，玉澜对这些传言不仅不以为然，有次还一身反骨地大张旗鼓地去通远坊桃花巷请人。就因为那一次，整得许多人都觉得檀喆荣宠至盛。檀喆就在心里苦笑，那是你们没见过我在集仙殿外面一宿一宿被她罚跪的时候。
　　云舒都看得出来的事，檀喆怎么会不清楚。玉澜确实因为喜欢他，平时对他多有纵容，总给他几分面子和台阶。但玉澜肯这样做，必然是因为在此之前她说了些让檀喆着恼的话，大抵都是因为调侃檀喆。自觉调侃得过分了，看檀喆不愿意了，趁着自己想出宫溜达的时候就拐到他家看看。
　　反正有檀母在，檀母永远欢迎她，永远向着她，永远在她来了以后就以为檀喆又惹她生了气敲打檀喆。
　　但这次有点不一样。
　　檀喆寻思着该找个机会去集仙殿。但立时风平浪静他又找不到什么理由，檀喆一咬牙想着要不就以汇报为由去吧。毕竟自己也有错，到时候玉澜怎么笑他他都受着。
　　檀喆下定了决心，但也是该着檀喆有机缘，没等檀喆行动就有了充分理由。
　　只是这机缘不太好。
　　边塞急报，裴罗可汗率兵侵入大殷边境。
　　陆寒寻反应特别快，他是早有准备的，立刻组兵防守，并及时把消息传到洛阳。边塞老百姓倒是没受到什么损伤，但消息传到洛阳，玉澜立刻四面楚歌。
　　裴罗挑这个时候侵袭大殷没别的原因，就是知道真珠可汗和大殷交好。裴罗是突厥大可汗，自然接受不了自己的亲弟弟和就这么投了大殷，立刻派兵侵袭大殷边境，要给大殷一点不痛快。
　　而朝中本就有人反对和真珠可汗交好，怕的就是裴罗发怒，现在裴罗真的为此发兵侵袭，那些人得了理儿，自然不会轻易放了玉澜。
　　饶是檀喆暗中安排几个人声援玉澜，依然有几个老臣在上朝时对玉澜嘴上不饶人。只不过他们看玉澜在朝上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又深知玉澜雷霆震怒的厉害，说了几句话后又怂了。
　　玉澜看朝堂下从刚才的激烈讨论到后面声音渐小，直到最后寂静无声。她冷笑一声，狠狠拍了一下扶手，砰的一声响，几个臣子吓得肩膀都抖了一下。
　　“三日后再上朝，我可不想听你们只知道在这里吵本宫的耳朵！各位大人如果不是吃干饭的，就给我好好想出几个策略来讨论讨论！”
　　她说完就退朝，不出一个时辰就到政事堂跟几位三品和四品官员商讨，这样又过了两个时辰，从玉澜到官员连饭都没吃上。
　　不管是上朝还是后面的政事堂开会，檀喆都有参与，眼看着玉澜一整天都沉着脸，知道她现在压力很大，檀喆也不放心，大晚上又往集仙殿跑，这时候早就忘了谁对谁错的事儿了。
　　因为许久没来集仙殿，珞明看见他满脸诧异。檀喆对珞明很客气，问她长公主是不是在里面，珞明点了点头。
　　没等檀喆跟珞明答谢，殿门口出来一个人，檀喆一看是云舒，顿时有些头疼。
　　云舒冷着一张脸上下打量他。
　　檀喆知道这次在她这是不好过了，先放低了姿态一拱手：“劳烦云舒姑娘进去通传一下。”
　　云舒冷笑一声，对他一福身，牙尖嘴利地回他：“哟檀大人这是折煞奴婢了。檀大人都能对奴婢行礼，这些天也不知道来集仙殿给公主道歉，檀大人境界太高，奴婢实在是看不懂。”
　　檀喆低着头磨了磨牙。云舒这人尖酸刻薄起来这集仙殿没人能比得上。但他话还是好好的说：“还望姑娘通传。”
　　云舒点到即止，也不多说，哼了一声还是进屋汇报玉澜。
　　这俩人都是人精。云舒对他这样刻薄是因为她想给玉澜出气，她知道眼下玉澜朝中危机四伏，对檀喆还是比较依仗，一般时候还真不会给檀喆摔脸儿。檀喆就更精了，非常分得清玉澜和云舒，他知道玉澜调侃归调侃，肯定是说不出这种刻薄话的，而且玉澜也不会吩咐云舒这样做。而云舒忠心为主，为了玉澜对他呛几句，檀喆心里虽然不舒服，偶尔也就忍了。
　　过了一会云舒出来，又对他一福身，姿态恭恭敬敬地请他进去。那低眉顺目的样子，一点让人看不出她刚才横眉竖眼挤兑他。
　　檀喆知道自己能进去了，心里登时忐忑起来，自然也没心思看云舒。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了口气挪步进了玉澜书房。
　　檀喆进了书房，看玉澜正站在案桌后面看挂在墙上的地图。她穿了一身胭脂红长裙，长发垂腰，仅仅用玉簪绾了一个松散的发髻。但玉澜身姿笔直，如此随意的衣着装扮完全看不出慵懒。
　　听到动静，玉澜转过脸来看了檀喆一眼。
　　怎么说呢，玉澜这一眼，目露凶光，杀气腾腾。
　　檀喆本就心里忐忑，看到玉澜这充满杀气的眼神，他只听到自己胸口咯噔一声，一颗心狠狠一跳，直直地落了下去。
　　完了，他这样想着。
　　他瞬间心里充满后悔，不该这么晚来的，不该赌气这么久的，多大点儿的事儿啊他跟自己闹别扭闹到现在……
　　这样想着，檀喆都来不及思考就开了口，他想解释些什么：“其实我……”
　　不等他说什么，玉澜打断他，冷声道：“你过来看看。”
　　檀喆哪敢多言，连忙挪身过去。
　　玉澜手里拿着一根金簪，对着那地图指着。
　　“这次裴罗率兵，侵袭了灵州，会州，盐州，宥州，关内道边塞几个州都被他袭扰了一个遍。”
　　檀喆看了一眼地图，心里已经有了数：“幸亏陆将军军队驻扎灵州，反应及时，这几个州百姓并未受到什么伤害。”
　　玉澜哼了一声：“你也说是幸亏，要是这次裴罗打的是陇右道，陆寒寻反应不及，那又怎么办？”
　　这样说着，玉澜眼神渐渐暗下来。
　　檀喆看她攥着金簪的手都爆出青筋，怕她手被簪子挠伤，伸手要把簪子给她抽出来。玉澜被他一碰断了思绪，转头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檀喆本就还心神未定，被她这一瞪又是吓了一跳，但手很坚持地捏着金簪柄。
　　玉澜瞄了一眼他倔强的手指，也不跟他计较松开了手。她依旧愤愤：“这群蛮人一天到晚烧杀抢虐无恶不作，真是前朝把这帮人惯坏了！”
　　檀喆看着手里的玉簪，听她这话，他自然不会反驳，但心里也清楚，玉澜这话有道理，但也有些片面。
　　玉澜说得没错，前朝李太后当政那会儿，对突厥柔得风情万种，年年朝贡，把突厥的人马养得肥膘体壮，人更是越来越多。但其实不止前朝，突厥近几十年实力日渐强盛，饶是当年大殷长乐年间将星云集，和突厥也发起数次战争，但先帝为了民生，还是更多地对突厥采用了怀柔策略。长乐年间三次与突厥和亲，甚至当年由玉澜祖父做主，在长乐六年送去一位货真价实的皇室公主。
　　也正是因此，突厥对中原始终当做纳金敛财之地。确实少了几分敬畏。
　　檀喆看玉澜紧绷的脸，他想了想：“臣今天一直在想，裴罗为什么只突袭盐州灵州等地。想了一天，算是有了些眉目。”
　　玉澜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地图，她眼皮都不翻一下：“檀大人真是谦虚了，我不过半个时辰就想到的事，你怎么可能想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