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相逢》壹于

70、我不笨？

　　暖黄的灯光漫过浅米色沙发，蔺若水轻轻走到小雷对面坐下，指尖搭在膝盖上，声音柔得像棉花：“你和同桌关系好吗？”

　　小雷慢慢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潮气，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好的。”

　　“那和班里其他同学呢？”

　　话音刚落，小雷的肩膀猛地垮了下来，头又垂了下去，攥着裤子的小手紧了紧，声音里带着委屈的鼻音：“不好…… 他们都不喜欢我。”

　　“为什么呀？”

　　这个问题像颗小石子，砸得小雷浑身一僵。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抿成一条紧紧的线，像只受惊后闭紧壳的河蚌，连呼吸都放轻了。

　　蔺若水往前倾了倾身子，温热的手掌轻轻抚过他毛茸茸的小脑袋，语气软得能化开水：“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不愿意去学校呀？”

　　小雷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像株被霜打蔫的茄子，先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小身子微微发颤。

　　蔺若水放缓了语气，换了个话题：“阿姨家里也有个小妹妹，叫葡萄，比你小，才三岁半。”

　　小雷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好奇地打量着蔺若水 —— 原来这个漂亮医生已经有宝宝了。他盯着蔺若水温柔的眉眼，忍不住小声问：“小妹妹…… 是不是很幸福？”

　　蔺若水的动作顿了顿，眼底浮起一层淡淡的愧色，声音低了些：“她大概觉得，只要和我待在一起就幸福吧。可阿姨要上班，能陪她的时间很少，她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待着。”

　　她顿了顿，轻声问，“你体会过那种没人陪、也没有朋友的感觉吗？”

　　一个人待着？

　　小雷皱起小眉头。

　　他家爸妈上班时，有爷爷奶奶陪着，他还总嫌老人无聊，拉着他们去邻居家找小朋友玩。他飞快地眨了眨眼，急着支招：“她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陪吗？”

　　“没有。”蔺若水轻轻摇头，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酸涩。

　　“那她可以和邻居小朋友玩呀！”小雷往前凑了凑，小脸上满是焦急。

　　“唯一的邻居小朋友生病了，不能经常陪她。”

　　“啊？”小雷的嘴巴张成了“O”形，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他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小脸憋得通红，最后憋出一句带着点小郑重的话：“要不…… 我陪小妹妹玩？”

　　蔺若水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脸上的笑意深了些：“小雷真乖，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不过不用啦，现在葡萄上学了，在学校交了好多朋友，每天都很开心。”

　　她话锋一转，又绕回正题，“现在可以告诉阿姨，为什么不喜欢上学了吗？”

　　大概是被葡萄的事勾出了共情，小雷纠结地抠了抠沙发缝，好半天，才细若游丝地开口：“老师总说我笨，说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做，还骂我傻…… 班里同学也觉得我傻，都笑话我，不跟我玩……”

　　话音未落，委屈就像决堤的洪水，小雷的肩膀猛地一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裤子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诊室门外，小雷妈妈早就贴在门板上，猫着腰、侧着耳朵，连大气都不敢喘。

　　听到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说出这么委屈的话，她再也忍不住了，“砰”地一声推开门冲了进去，声音又急又心疼：“你被人欺负了，怎么不跟妈妈说啊？”

　　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小雷浑身一僵，猛地站起身，脚步连连后退，差点绊倒身后的小凳子。

　　他像只受惊的小兽，飞快地躲到蔺若水身后，只露出半个通红的小脸蛋，哽咽着大喊：“我说了！可你说老师是为我好，还怪我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做…… 你也骂我笨，骂我傻！”

　　妈妈这一问，反倒把他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全勾了出来，哭声瞬间放大，撕心裂肺的，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小雷妈妈被堵得哑口无言，愣在原地。

　　她顺着儿子的话往回想，好像…… 真有这么回事。

　　那是小雷刚上一年级的时候。

　　那天晚上，小雷拎着小书包，垂着脑袋，一进门就委屈地哭了。

　　她追问半天，小雷才磨磨蹭蹭地拿出课本，指着一道 “2+1=？”的题目。

　　看到题目的瞬间，她的火气“噌”地就窜了上来。

　　要是难题也就罢了，这么简单的题儿子竟然不会？

　　她强压着怒火，把还在抽泣的小雷拉到腿上，声音尽量放轻柔：“妈妈问你，1+2等于几呀？”

　　小雷抽抽嗒嗒地答：“3……”

　　她悬着的心放了下去，又柔声问：“那2+1呢？”

　　她以为答案会从儿子嘴里脱口而出，没想到小雷眨着迷茫的大眼睛，眼神里满是“这是什么难题”的淳朴困惑，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一股火气瞬间堵在了喉头，她的眼神“嚯”地变得锐利，嗓门不由自主地拔高：“1+2等于3，你不是会吗？2+1为什么就不会了？！”

　　“二加一和一加二不都是三吗？这有什么难的？想这么久都想不出来，你怎么这么蠢！你是猪吗？脑子里除了吃就是玩，里面装得全是屎吗？！”

　　她的声音像刀子一样扎过去，小雷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僵在原地，眼睛瞪得圆圆的，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泪挂在睫毛上，像晶莹的小珠子，忘了掉下来。

　　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妈妈也和老师一样，骂他笨、骂他傻。

　　“哇 ——”小雷猛地推开她，把书包狠狠摔在地上，转身冲进自己的小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房间里很快传来压抑的呜咽声。

　　那哭声像柴火，把她的火气彻底点燃。

　　她气得直跳脚，在门外破口大骂：“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不反省还敢摔书包、摔门！真是反了你了！”

　　此刻回忆起这些，小雷妈妈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点辩解和委屈：“我…… 我这不是为你好吗？”

　　蔺若水没料到小雷妈妈会突然闯进来，还直接把小雷的情绪推向崩溃，她无奈地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语气尽量平静：“李雷妈妈，麻烦你先到外面等一下，我先安抚好小雷。”

　　“我不！”小雷妈妈不但没走，还伸手去扯小雷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哭腔，“妈妈真是为了你好，你就不能体会妈妈的心吗？”

　　“你是坏妈妈！只会和外人一起欺负我！我不要你这个坏妈妈！”小雷哭得更凶了，身子扭来扭去，拼命躲开妈妈的手。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扎在小雷妈妈心上。

　　她浑身一颤，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泣不成声：“你怎么能这么说妈妈…… 妈妈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竟然说我是坏妈妈……”

　　诊室里瞬间被母子俩的哭声填满，一高一低的抽泣声交织在一起，闹得人头疼。

　　蔺若水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在心里默默吐槽：今天这首个病人就搞“买一送一”，又哄孩子又哄大人，真是够呛。

　　隔壁诊室的周师兄听到动静，忍不住推门探进头来，眼神里满是担忧，无声地询问她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蔺若水冲他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又等了好一会儿，直到母子俩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她才轻声问：“现在，你们能听我说几句话吗？”

　　大概是哭够了，也意识到刚才的场面有点难看，母子俩对视一眼，都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蔺若水看出来两人都需要疏导，也不再让妈妈出去，而是示意他们坐下，又去倒了两杯温水递过去：“哭了这么久，喝点水补补水分。”

　　两人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都低着头小口喝着，喝完把杯子轻轻放在桌上，后背挺得笔直，像两个犯了错等待批评的小学生，连头都不敢抬。

　　蔺若水也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先看向小雷妈妈，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严肃：“李雷妈妈，每个孩子的认知发展都有阶段。小雷能算对1+2=3，却算不出2+1=3，不是因为他笨，而是他还没建立起‘数的可逆性’概念 —— 他的思维是单向的，只能从‘1 加 2’的方向理解，倒过来就懵了。这是很正常的自然过程，你真的不用太焦虑。”

　　小雷妈妈愣了愣，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急切地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都带着颤：“那…… 那我该怎么做？”

　　“平时可以多用实物演示，比如用积木、水果让他动手摆一摆，感受‘交换位置总数不变’；也可以多玩数字游戏，比如数字接龙，用轻松的方式帮他强化思维。”

　　蔺若水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最重要的是，多鼓励他，别急着骂他，让他敢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真的这样就行？”小雷妈妈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喜悦，又不放心地追问，“我家娃…… 他真的不笨？”

　　蔺若水肯定地点点头，眼神里满是真诚：“真的不笨，小雷聪明着呢。”

　　这句话像一道光，照亮了小雷灰暗的小世界。

　　这是开学以来，第一次有人说他聪明，还是这么厉害的医生阿姨。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像被点亮的小灯泡，亮晶晶地盯着蔺若水，小心翼翼地确认：“医生阿姨，我真的不傻？”

　　“当然不傻！”蔺若水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我也不笨？”

　　“一点都不笨！”

　　“我…… 我还很聪明？”小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期待。

　　蔺若水笑着点头，顺势追问：“那小雷能不能告诉阿姨，最近为什么总对着空气说话？今早起来，还不认得出妈妈了呢？”

　　迎着蔺若水清澈又温和的眼神，小雷的小身子轻轻颤了颤。

　　他忽然觉得，这位医生阿姨的眼睛像一面小镜子，能看透他所有的小秘密。

　　刚才还高高昂着的小脑袋，又慢慢垂了下去，肩膀也垮了下来，像在害怕什么。

　　“别担心。”蔺若水的声音像春风拂过，“告诉医生，医生保证不让妈妈骂你。”

　　“真的？”小雷抬起头，眼里还蒙着一层水汽，怯生生地看向蔺若水，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妈妈。

　　小雷妈妈听得一头雾水，却在对上儿子小心翼翼的眼神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保证：“妈妈不骂你，不管你说什么，都不骂你。”

　　“真的？”小雷又追问了一遍，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真的！”小雷妈妈干脆地回答，为了让他放心，还补了一句，“妈妈要是骗你，就是小狗。”

　　小雷的目光在医生和妈妈之间转了一圈。

　　此刻的妈妈，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一点都不凶，倒有点像没上学前，总抱着他、夸他是“小聪明蛋”的样子。

　　一股强烈的羞愧感从心底冒了出来，他瘪了瘪小嘴，眼泪又涌了上来，哽咽着说：“妈妈，对不起…… 我不该为了不上学，装成神经病的……”

　　“啊？！”小雷妈妈惊得张大了嘴巴，身子晃了晃，差点从沙发上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