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相逢》壹于

69、拔萝卜

　　会议厅的门刚被推开。赵梁理刚踏出一步，童馨儿就像被按了开关似的，从外厅的沙发上弹起，踩着细高跟快步迎上来，裙摆扫过光洁的地板，留下细碎的声响。

　　“赵总，还顺利吗？”她的声音里藏着难掩的急切，眼神紧紧锁在他脸上。

　　赵梁理侧眸瞥了她一眼，语气漫不经心，只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嗯”。

　　他的目光望向远处的电梯口，眼底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郁色像蒙了层灰的玻璃，遮不住底下跳动的微光。

　　这模样，半点不像签约成功的样子。

　　童馨儿悄悄打量着他，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摆，心里反复掂量，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我们……还有希望吗？”

　　有希望吗？

　　赵梁理喉结重重滚了滚，指节不自觉地攥紧。

　　若不是慕彦锦那惊鸿一瞥，若不是那句藏有深意的“我知道你 —— 赵梁理”，他几乎要认定自己毫无胜算。

　　在场的哪家装修公司，不是深耕行业多年的老炮？

　　赵氏涉足装修才两年，像个刚学走路的孩子，踉踉跄跄，核心竞争力远不及旁人。

　　换做任何一个理性的甲方，都不会把宝押在这样一家公司上。

　　可偏偏，慕彦锦的眼神、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像一粒火种，在他心底燃了起来。

　　“有。”

　　他一字一顿地说，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童馨儿的眼睛瞬间亮了，水汪汪的眸子弯成了月牙，崇拜又信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柔软的刷子轻轻扫过心尖。

　　赵梁理的心猛地一缩，那触感轻得像羽毛，却让他猝不及防地想起另一双眼睛 —— 那双浸满愤怒与恨意的眼睛，像一把削铁如泥的剑，狠狠扎进他的心脏，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这些年，血没停过，痛也没断过。

　　从最初撕心裂肺的剧痛，熬成了如今阴雨天就隐隐作痛的旧疾，甚至牵扯出无数辗转难眠的夜晚。

　　三年了……

　　他微微低头，嘴唇轻抿，吐出一口气，那气息里裹着淡淡的涩意。

　　与此同时，市一医院的心理治疗室里，蔺若水刚整理好前一个病人的病历。

　　柔和的暖光漫过浅米色的沙发，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本是静谧的空间，却被门口突然传来的嘈杂动静打破。

　　她抬眼望去，就见一位中年女士泪流满面，头发凌乱，正死死抱着一个男孩的腰，声音哽咽地乞求：“乖宝，你病了，有病就得治，妈求你了，跟妈进去好不好？”

　　女人半个身子探进诊室，手臂因为用力而绷起青筋，可那男孩却像生了根似的，双手死死扒着门框，指节泛白，小脸涨得通红，抵死不肯挪动半步。

　　拉扯间，男孩的领口崩开了好几颗扣子，衣衫凌乱地挂在身上，像挣脱了束缚的小兽。

　　这场景，竟让蔺若水莫名想起昨天葡萄在幼儿园玩的“拔萝卜”游戏。

　　小姑娘回家后就缠着她唱《拔萝卜》，连睡觉都要听着歌谣才能安睡。

　　此刻看着眼前的拉扯，她忍不住在心里自嘲：真是被葡萄的魔音灌耳了，竟在工作时走神。

　　脸颊微微发热，蔺若水敛了敛心神，起身走到饮水机旁，取了个一次性纸杯，接了杯温水。

　　她走到男孩身边，声音温柔得像羽毛拂过水面：“小朋友，跟妈妈拉扯了这么久，肯定累了吧？先喝杯水，好不好？”

　　“要你管！”男孩的声音带着倔强的狠劲，头却下意识地抬了起来。

　　可当他看清蔺若水的脸时，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人僵在原地，扒着门框的手微微松了些。

　　蔺若水将水杯轻轻递到他面前，眼底带着浅笑：“给你。”

　　男孩的目光在水杯和她脸上来回打转，眼里闪过明显的犹豫。

　　一旁的妈妈见状，虽然觉得儿子大概率不会接，却还是不自觉地松了些手劲，屏息观望着。

　　或许是过道上往来的目光太过灼热，或许是眼前这位漂亮医生的眼神太过温和，男孩的脸颊渐渐爬上一层薄红，扒着门框的手指缓缓蜷起，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他慢慢伸出手，接过水杯，先是小口抿了一口 —— 温水像甘泉般滑过干渴的喉咙，驱散了胸腔里的燥热。

　　身体的渴望瞬间压过了理智，他捧着杯子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喉咙快速滚动，直到将杯底的最后一滴水运咽下肚，才满足地舒了口气。

　　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男孩的眼神也柔和了些。

　　蔺若水适时开口，声音依旧温柔：“小朋友，你看，过道上有好多人在看哦，要不我们进房间里慢慢说？”

　　男孩再次抬起头，目光落在医生身上。

　　她穿着白大褂，眉眼弯弯，声音轻柔得像山间流淌的泉水，半点不像妈妈那样凶巴巴的。

　　他只是不想上学，又没做坏事，妈妈却像只被激怒的母老虎，恨不得将他撕碎。

　　见他没反抗，蔺若水轻轻拉起他的小手。

　　男孩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犹豫了半秒，终究还是跟着她的脚步，走进了诊室。

　　站在门口的妈妈彻底看呆了，眼睛瞪得圆圆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撞到门框。

　　她拽了儿子几分钟都没拽动，这医生不过花了几秒，递了杯水，说了两句话，往日在家里凶得像小兽的儿子，就乖得像只小猫，比她这个养了七年的亲妈还管用！

　　那颗饱经焦虑折磨的“老母亲的心”，瞬间被碾出密密麻麻的裂纹。

　　看着儿子乖乖坐在沙发上，还对着蔺若水露出了八颗牙的标准笑容，那裂纹彻底崩开，碎成了一地玻璃渣。

　　心碎归心碎，儿子终究是自己的心头肉。

　　她深吸一口气，脸色依旧难看，脚步却沉重得像灌了铅，慢慢走进了室内。

　　蔺若水轻声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李雷。”男孩的声音软了许多。

　　“今年几岁了？”

　　“七岁。”

　　“是小学一年级的小朋友吗？”

　　“嗯。”李雷乖乖点头，主动开启了一问一答模式。

　　蔺若水温柔地笑了笑，又问：“那妈妈为什么带你来医院呀？”

　　一听这话，李雷平顺的眉毛瞬间竖了起来，猛地转过头，一脸埋怨地看向妈妈：“我没病！是她非要拉我来的！”

　　小男孩妈妈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揪在了一起，“那你为什么三天两头闹肚子疼、头疼、身上疼？然后我每次都带你去医院，你说说，开学才多久，你已经跑了多少趟医院？”

　　“我是真的疼嘛，”说到这小男孩声音已经弱了下去。

　　妈妈接着说：“但是每次跑医院都查不出问题，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李雷妈妈的脸色沉了沉，她走到蔺若水身边，微微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医生，能不能…… 我们出去说几句话？”

　　蔺若水下意识看向李雷，发现男孩在妈妈说话时，身体瞬间绷紧，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指尖泛白，眼神里满是紧张。

　　两人走到门外，李雷妈妈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还裹着浓浓的恐惧：“他最近总对着空气说话，今天早上我叫他，他…… 他连我都不认识了！”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几乎要崩溃，眼眶瞬间红了，“我担心他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今天说什么都要再带他来这看看。”

　　蔺若水的眼神沉了沉，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李雷妈妈，你先别紧张。你先去走廊的凳子上歇一会儿，我先和他聊聊，了解情况后再找你，好吗？”

　　李雷妈妈走到诊室门口，踮起脚尖，透过门上的长方形玻璃窗，望向里面那个小小的背影。

　　男孩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头埋得低低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股酸涩猛地涌上眼眶，她赶紧收回目光，对着蔺若水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医生，求您一定要帮帮我。”

　　“你放心，先去休息一下，有事我叫你。”

　　蔺若水推开门，就见李雷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的紧张藏都藏不住。

　　刚才还带着几分乖巧的模样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心虚的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柔和的灯光落在他小小的脸上，映出眼底的慌乱，像只做错事怕被发现的小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