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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初见 ...

  •   在咖啡馆度过的这个下午,是几个月来最平静安宁的了,大概是因为工作日的原因,有闲心上二楼待着的人并不多,姜凭打完电话后放下手机,随手翻开了一本书。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窝在沙发里看书了,整个人都变得软绵绵的,连意识都像被云朵裹住了一样,混沌而柔软。

      初见赵远的那天很平常,只除了阳光很好,甚至透过了他拉好的窗帘。

      门铃声响起的时候,他正捏着沁凉的易拉罐,经过长时间冰冻的液体滑过咽喉,二氧化碳在味蕾绽开一个个气泡,爆发出甜美冰爽的口感,心里不由一声舒畅的喟叹。

      突兀的门铃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时光,却没有打断姜凭的动作。

      不多时,门铃声平息下去,可敲门声又响起来,态度坚定到难以忽略。

      姜凭皱眉,他每天睡到自然醒,谁能把时间掐得这么准?

      敲门声始终没有停下,似乎笃定了要敲到门开为止,姜凭有些不悦地捏扁了喝完的易拉罐,扔进垃圾桶,走到门口的可视屏查看。

      小小的屏幕上显示门外站着一个男生,二十出头的模样,小麦色的皮肤,朝气蓬勃,一双眼睛却有着不合年龄的沉稳,剃得利落的短寸几乎露出青色的头皮,他抿着嘴唇不急不躁地敲门,一下又一下,有种莫名强硬的气势。

      犹豫片刻,姜凭走过去打开了门。

      赵远的手指落了空,眼前出现一个长相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人,可陆先生说雇主比他还大上一岁,他下意识地打量了一眼。

      这人很白,白的有些不健康,像是从没晒过太阳,白色的长袖松松垮垮地挂在单薄的身体上,仿佛大了一号,他的头发很长,甚至遮住眼睛和耳朵,软软地贴着脸,露出个尖下巴,最引人注意的是刘海下望过来的眼睛,很亮,写满戒备。

      赵远在心里猜道:他一定不喜欢运动,尤其是户外运动。

      “有事吗?”姜凭问道。

      “我叫赵远。”赵远立刻回答道,想了想又补充道,“是陆和璋先生让我来的。”

      听到这个名字,姜凭的脸色瞬间黑了,直接伸手关门,来人的动作却比他更敏捷,一把拽住了即将合拢的大门。

      姜凭两只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大门纹丝不动,他只好道:“他给你多少钱,我也给你多少,你走。”

      “这是我的工作。”赵远再一次强调,“我拿了钱就得完成工作。”

      白给钱都不要?姜凭忍不住翻白眼:“那你把钱退给他,我不用你。”

      “钱已经被我用掉了。”

      “……”

      他留下了赵远,陆和璋的脾气他清楚,不是面前这个,也会有下一个陌生人上门。

      赵远也确实是个合格的护工,做饭好吃,干活麻利,温和细心,甚至专门准备了个笔记本记录他的生活起居。

      有一天他正在本子上写着,姜凭恰好路过,便好奇地翻了翻,发现本子里事无巨细地记录着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几点睡几点起,连他用什么牌子的牙膏都记得清清楚楚。

      赵远的字迹端端正正,一笔一划的,像个认真记笔记的小学生,姜凭看着手里密密麻麻的记录,好一阵愣神。

      不过是照顾一个失眠患者,需要这么用心吗?

      他合上本子,却瞥见扉页似乎也写了两行字,于是他又打开看了一眼。

      “找个杀手,入夜十二点之前拿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说,‘天黑请闭眼,不然杀了你’,但不能真杀。”

      姜凭彻底愣住了,紧紧盯着这两行字,赵远注意到他的视线,解释道:“这是网站上的招工帖,我就是看了这个帖子才去应聘的,我很喜欢这句话,陆先生说是你写的。”

      这句话是他写的没错,可跟什么招工帖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起,这是他写在自己小说里的一句话。

      从学校退学以后,他更加不爱出门,成天阴沉沉的,拿不到毕业证也找不到正经工作,于是,宅在家的他写起了不入流的网络小说。

      当然是养不活自己的,不过是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而已。

      他的小说写得一般,没什么人看,没想到陆和璋这么个早早进入生意场的大忙人还有这样的闲心。

      这句话出自他小说里的男主,男主因为熬夜打游戏导致胸闷气短,被医生诊断为心肌缺血,后怕之余发了这么条自我调侃的朋友圈。

      不过陆和璋不知道,这也是姜凭自己的朋友圈,严重的睡眠障碍让他吃了药也不能好好睡觉,有时他整夜睁着眼睛,无比清醒地想:或许他会就这样因为睡不着觉,心脏供血不足,最后跳不动了,他就死了。

      他不怕死,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害怕一个人在黑夜里睁着眼睛死去。

      “你为什么喜欢这句话?”他问赵远。

      赵远弯起唇角,线条凌厉的眉眼像是被打上了一层柔光,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很温和:“这句话很有意思,听起来像是我既扮演了杀手的角色,同时也是拯救失眠患者的良医。”

      相处几天下来,姜凭对他的第一印象早已被打破,赵远这个人非但不凶,甚至温柔的有点好欺负,他话不多,但不管姜凭是
      冷脸还是发火,他总能找到话安抚姜凭的情绪。

      赵远情绪稳定,热爱运动,作息规律,完全就是他的对立面,真不知道陆和璋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个人。

      可赵远说……他喜欢这句话,一句他从来没机会跟任何一个人诉说的话。

      这让姜凭忍不住好奇:“所以,你是因为喜欢这句话……才来的?”

      “不是,我因为陆先生开的价足够高才来的。”

      赵远的回答相当干脆,姜凭气愤的也非常明显,他抬手将本子扔在地上,气冲冲地回了房间,把门摔得震天响。

      姜凭在床上滚了好几圈,门外传来不急不慢的敲门声,一共三下。

      “出来吃水果吧,姜凭。”

      姜凭装死,既不同意也不拒绝,房间里静悄悄。

      过了几分钟,门外的人又敲了三下:“出来好不好,姜凭。”

      姜凭硬是不回话,闭眼装死。

      敲门声再次传来,伴着赵远好脾气的声音:“姜凭。”

      “吵死了!”姜凭一把拉开门,迎面便是一盘切好的水果,中央甚至摆着一只苹果做的小兔子,姜凭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他有点知道陆和璋为什么会选择赵远了。

      自从经历过林恒宇的事之后,他开始害怕接受别人的好,习惯再三确认,潜意识里他选择用耐心来判断对方的真心,而赵远足够有耐心,他不情愿做的,赵远总是像哄孩子一样,一遍又一遍温柔地重复。

      幼稚的要命,可他偏偏吃这一套,这种温柔而坚定的感觉让他想起过世的奶奶。

      奶奶的忌日就要到了,吃着水果的姜凭一瞬间低落起来,他很想很想奶奶,想奶奶身上洗衣粉的味道,也想奶奶做的鸡蛋羹。

      奶奶会一勺一勺地喂他吃鸡蛋羹,鸡蛋羹又香又滑,软软的,奶奶带笑的声音响起:“我们平平要多吃点,长大长高,长得健健康康——”

      “奶奶也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哎,我的乖平平!”

      姜凭鼻子一酸,头埋得很低,闷声说:“赵远,晚上做鸡蛋羹行吗?”

      “行啊,你喜欢吃那个啊?”赵远正洗着菜,忙从厨房探出头来。

      可姜凭没有回答他,失魂落魄地回了房间,用被子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就像奶奶温暖的怀抱。

      那些爸妈永远不见身影的黑夜里,都是奶奶抱着他睡,打雷下雨的时候,他害怕地缩成一团,奶奶就搂着他,一遍遍地说:
      “不怕啊,平平,奶奶在呢!”

      不怕啊,奶奶在呢!

      奶奶说本来她希望小孙子就叫平安的平,寓意一生平安无灾无难,可姜荣觉得平太普通,才改成了凭,是不是如果他叫姜平,就不会遇到那么多磨难?

      会不会奶奶就能多陪他几年呢?

      那是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空气里的闷热被大雨驱散,一道雷鸣惊醒了姜凭,他睁开朦胧的睡眼,伸手去拉奶奶。

      “奶奶,我怕。”

      可奶奶一动不动,雪亮的电光劈在没拉窗帘的玻璃上,吓得姜凭一个哆嗦,紧接着就是轰隆的雷声,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

      黑暗里姜凭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奶奶!奶奶!你怎么了?”

      奶奶安静地躺在那里,胸膛没有一丝起伏,姜凭摸索着打开灯,被这一幕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好一会儿他才挣扎着爬起来去拿桌上的电话,拨了好几遍才拨对爸爸的号码。

      “喂,哪位?”

      电话里传来甜美的女声,可姜凭却因为太过惊恐好半天没说出话,声音卡在喉咙口。

      “姜总已经睡了,你有事的话等白天再打吧。”

      女人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姜凭再拨便成了无人接听。

      姜凭转而拨打了120,可接线员告诉他因为距离和恶劣天气的情况,急救车没法迅速赶到。

      那是幼小的姜凭最绝望也最可怕的一夜,他握着奶奶的手,从温热到冰冷,一次次拨打姜荣和方瑞琴无人接听的电话,四周都是狂风暴雨中夹杂着机械女声。

      冰冷彻骨的凉意一直透到心的最深处,他呆呆地跪坐了很久很久,最终拔掉了电话线。

      那一夜,他不止失去了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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