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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21章 ...


  •   家里这几天总是被一种奇怪的氛围所笼罩。

      准确来说,这种奇怪的感觉源自于李竹。他白天照常的做事,但只要一有空闲就会坐在院墙旁的梨树下,在桌上放一坛从飘香楼买来的好酒。

      一个瓷碗,一坛酒,一本书,李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边看边饮。等到了晚上,酒喝完了,他人也醉了。

      不用林轩扶,也不用方正玉扶,他红着脸冲众人笑笑,就自个儿回房去了。

      那把靠背椅是从陈志卿书房里搬出来的,那张长腿方桌则是从他自己的房里拿的。

      他每天都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和从前一模一样,只是书换了一本又一本,酒也喝了一坛又一坛。

      两张休书他们早已签好了字,只是迟迟没有送去官府,一旦休书送出去,就意味着她们的妻夫关系在明面上不存在了。

      李竹不敢面对,他不想刺激到自己的母父,可是这种事情又能瞒多久呢?

      陈宴若见到爹爹这个样子,心里难受的很,她情愿爹爹发泄出来,日日向她哭诉,也不想看着他这样强撑着,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奈何不管林轩、宴若还有正玉怎么劝,李竹都照单全收,只是并不改变。他给了飘香楼一锭金子,和掌柜的约好让伙计每日上午来送酒。

      不仅自己喝,他还极力推荐这种酒:“你们也尝尝啊,这酒不愧是飘香楼里最贵的酒,酒香味醇,饮完必醉……醉了好啊,一醉可以解千愁……恐怕她早料到了我这时候需要喝酒,所以给了那么多银钱,怎么做人家妻主的时候不知道疼人,和离了反而变得体贴了,哈”

      宴若无法,只好拜托姐姐帮忙劝一劝父亲,毕竟这么一天一坛酒喝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伤身子不说,还把自己搞得醉醺醺的,让人看了难受。

      这天正好轮到陈宴兰休息,不用去书院,她走近坐在梨树下的男人,在距离他几步外停住了,微微施了一礼说:“父亲”

      每天一大早她就离开家,一直到傍晚才回来,又加上李竹近日不吃晚饭,两个人竟是有几天没打过照面了。

      李竹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没有纠正她的称呼,随手翻过一页书说:“是兰儿啊,今日不去书院吗?”

      宴兰道:“前几日孩儿都在书院授课,一直没有机会和您聊聊。今日无课,听宴若说这酒是父亲从飘香楼买的,不知孩儿有没有福气尝一尝?”

      一阵风吹过,吹落了梨花瓣瓣,李竹索性用这花瓣当做书签,他合上书,来了兴致:“好啊,兰儿陪我喝点吧。”

      陈宴兰于是拿了瓷碗,又搬了一个椅子出来。

      两个人隔桌而坐,李竹提起酒坛给陈宴兰结结实实倒了一满碗。

      宴兰也不推辞,拿起碗先是抿了一口,接着很快把一碗酒喝完了。

      她眼睛一亮:“果然是好酒,我记得年前我们去飘香楼的时候还没有这样的酒。”

      “不错,听说飘香楼原来的掌柜搬去州府了,新换的掌柜姓钱,这酒就是她找人特地从蜀地运回来的。”

      宴兰点点头说:“原是如此。”

      两人沉默了片刻,陈宴兰看着垂眸喝酒的李竹,心下微微叹气,她轻声说:“过几日孩儿想带大家去山上踏青,父亲也同去吧,宴若她……很担心您。”

      踏青,李竹心想出去走走也好。纸包不住火,陈志卿的事情母父迟早要问起,休书不移交县衙想必那女人也不会罢休,日后还有很多难关要过。

      去散散心吧,然后回来面对该面对的。

      李竹这样想了一会儿,才没事人似的说:“我能有什么事?无非多喝了一点酒罢了。既是为着宽宴若的心,那我就跟你们去吧。”

      “不只是为着宽宴若和我们的心,更是为了宽您自己的心。”

      李竹不以为意,招呼陈宴兰自己倒酒喝。

      宴兰也不客气,把酒当茶喝,喝完就接着再倒,两人聊天间不知不觉她就喝了几大碗,竟比李竹这个心中有愁的人喝的还多。

      李竹面色不善地盯了她几眼,宴兰却好像没注意到似的,一边夸酒好,一边笑嘻嘻地问他看的什么书。

      喝了点酒身上发热,这会儿脑子又有点儿懵了,李竹不开心:这人怎么跟他抢酒喝啊?一碗接一碗的,他不想跟她说话了。

      他索性直接站起来,撂下一句:“我要去做饭了,下次再聊吧”,不等人回话就走了。

      陈宴兰看着他走向厨房的背影,百无聊赖的转了一下空瓷碗,有些不解,自言自语道:“怎么走了?难道我说错话了?这会儿离饭点儿还有一个时辰呢……”

      ……

      虽说没了妻主,日子还是得照常过下去,李竹和林轩在家一直做着针线活,等攒了一定数量的绣品,就会拿去收成品的铺子里卖掉。

      平常多是李竹去卖,可以顺道看看自己的母父,可现在李竹总是一副微醺的样子,林轩也不放心让他去。

      劝他少喝一点,没事找人聊聊天,林轩就拿上绣品自己出门去了。

      方正玉今天去了山上寺庙,陈宴若本想随他一起,被夫郎凉凉地一看,想起了曾在小禅房“欺负”过他的事情,有些心虚起来。

      不敢再提同行之事,只好嘱咐他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这边陈宴兰正在房里画东西,忽听得门外有人叫“宴兰姐姐!你在家吗?”

      她微微一愣,是陆璃的声音。

      陈宴兰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正要去开门,却发现李竹已经把门给打开了。

      陆璃从前就见过李竹,今天又见面,心境早已不复从前,她只叫了声“伯父好”,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陈宴若见陆璃来了,急忙跑到她面前说:“陆姐姐你可算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母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什么要休掉我父亲和林爹爹?”

      “这……”陆璃有些难以开口。

      李竹颤了颤睫毛,露出伤心的神色,他似乎是不敢听下去,勉强朝陆璃笑了笑说:“好久没见小陆来过了,今天中午就在这儿吃吧,伯父去给你们做饭。”

      陆璃忙说不用,只是李竹已经转身离去,她无奈的同时也轻轻舒了一口气,点了点陈宴若的额头低声说:“你呀你呀,问的那么大声干嘛,李伯父本来就伤心,万一他听完更难受怎么办?”

      陈宴若方才一时心急,如今反应过来也有些懊恼,若是母亲真的做了对不起父亲的事,父亲听了一定会更难过的。

      他本来就一直情绪低落,自己差点就又刺激到他了。

      陈宴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让她不要太自责,又看向明显是风尘仆仆的陆璃,温声说:“阿璃,去我房里说吧。”

      陆璃点了点头,三个人一起在陈宴兰房里坐下。宴兰提起茶壶给陆璃倒了一杯茶,陆璃先是把茶喝了,接着就开始讲起了事情的始末:

      “那日听说了伯母与众举人谈诗辩经,又恰逢我刚到京城,就给你写了一封信,此后一直是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我也拜访过伯母一回,只是看她无心多谈,生怕耽误她准备会试,此后就很少再去叨扰。”

      “但我知道伯母一直在闭门读书,还拜了杨丞相为师,鲜少出门交游,后来就听闻她在会试里拿了头名。”

      “会试没多久就是殿试,得知伯母被皇上点为状元,我心里很激动,心想你们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正好原本我们就打算看完了新科进士打马游街再离开京城,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告诉你们这个好消息了,谁知第二天正准备启程呢,表姐突然来告诉我伯母给昭远帝卿写了许多情诗!”

      陈宴兰眉头一皱,听她继续说下去。

      “我就央求父亲先不要离京,我父亲也是认识陈伯母的,听了这话也很惊奇,我们就索性又多留了几日。”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伯母在殿试前曾被人暗算,差一点就要被打破相,是昭远帝卿路过并救了她。伯母说……她与昭远帝卿情投意合、一见如故,何况又有救命之恩,她有心求娶”

      “我心内一惊,且不说陈伯母实在大帝卿许多,她可是有家室的人,怎么能和帝卿在一起呢?”

      “但后来伯母和旁人说了什么,进士们都纷纷支持起她来,状元配帝卿的佳话讲的越来越热,我差点以为她们真要成亲了。”

      陈宴若听的心头火起,她胸口颤抖着深呼吸:“陆姐姐,我母亲和旁人说了什么,你知道吗?”

      “这……”陆璃有些犹豫要不要说,毕竟那话实在太伤人了。

      陈宴若看了她一眼,又死死地盯着桌子,坚持道:“陆姐姐,不论是什么话,你就只管说吧。”

      陆璃只好把她听来的话告诉两姐妹:“伯母她说……说家中虽有夫郎女儿,奈何正夫……善妒,容不下侧室和庶女,侧夫管教女儿失责,教出了一个任意妄为、不遵母命的……不孝女”

      艰难地说完这几句,陆璃就见陈宴兰已经冷了眉眼,宴若也被气得不轻,呆呆地说:“她竟是这样说我们的,为了尚一个不过几面之缘的帝卿,把糟糠之夫和养了十几年的女儿说成这个样子,她竟然这样……”

      陈宴兰声音有些沙哑:“后来呢?差点要成亲就是没有成亲的意思吧。”

      “正是。那日伯母和进士们‘吐完了苦水’,大家就劝她尽快休夫,免得再受折磨,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挥笔写就……想必现在已经送回来了吧”

      “但是皇帝和薛皇贵君不同意这门亲事,反而给昭远帝卿和探花指了亲,给了陈伯母翰林院修撰的职位,我回来前就只听到这些了。”

      陈宴兰凉凉道:“急急忙忙把我们当包袱甩掉,结果自己也没娶上帝卿,不知母亲有没有后悔。”

      陆璃讲完就见这两姐妹一个比一个沉默,陈宴兰神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陈宴若低垂着头看不见表情。

      一番话说下来说的她口干舌燥,没人招呼她,陆璃只好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去才缓解了点口渴。

      屋里静悄悄的,门外也没有什么动静,没有人注意到檐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男人,手上拿着一个果盘,里面是一些樱桃。

      李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想知道陈志卿为什么要休了他们。他犹豫再三,还是洗了樱桃送过来,想亲口问问陆璃这件事。

      哪知道刚走到门外,就听见陆璃说“她与昭远帝卿情投意合、一见如故”,李竹心头一跳,脚下像是扎根了一样,一动也不动了。

      宴若在追问,他也在心里追问,紧张着不知道陆璃会说什么。直到他听到“善妒、容不下侧夫”几个字眼,接下去屋里又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

      耳朵里一直传来嗡嗡的声音,搅扰的他快要晕倒,李竹扶着墙壁,慢慢踱回了灶房,他脑海里一直反反复复回响着“善妒”“容不下侧夫”。

      他不停地循环这几个字眼折磨着自己,直到快要吐出来。

      这算什么呢?这些年他的隐忍和让步,他对陈志卿的照顾和体贴真像是一场笑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把自己说成是十恶不赦的妒夫。

      他该谢谢陈志卿只是在京城这么说,并没有让他在云中县难以立足吗?

      最后一点期望也给磨没了,李竹很想大笑一场,但他最终还是没有笑,只是一边做饭,一边茫然。

      二十年来的生活好像一场梦,什么都是假的,一切都是虚幻,唯一真实的,只有他的女儿陈宴若。

      他想快点把休书送到官府了,旁人再把他称作“陈夫郎”,他会觉得恶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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