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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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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盛的气急泄去,少年仍余担忧的余韵,固执站立着不肯动作,也不愿接容诀递来的茶。
容诀见状轻叹了一口气,放下茶盏亲自将人拉坐下来,无奈哄他一句:“殿下不要生气了,一切都是咱家的错。”
殷无秽牙关咬紧了下嘴唇,倔强地坚持不说话,只用目光狠狠瞪着他。
容诀瞬间哭笑不得,揶揄他道:“殿下瞧着莫不是要哭了?好了,别哭,都说了是咱家的不是了,咱家给殿下赔罪。”
他说着,站起身来竟真做出一个赔礼请罪的姿态。
这一下可真是将殷无秽折煞地不轻,他本就没想哭的,只是担忧过头眼眶有些酸涩。偏容诀要说那种话,害得他眼睛真的有点湿润了,谁知容诀又忽然向他告罪,他忙将人一把扶住,没叫他真弯下腰。
容诀反手覆住了殷无秽抓他腕的手,眸光认真,“你瞧,这不是没事么,瞎担心什么。坐着好好陪咱家说会话。”
殷无秽这才软了神色,双手捧着滚热的茶杯,声音喑哑地闷出来句,“你说没事就没事吗,官场争斗伤人无形,现在整个宫闱都乱了,太子的人记恨你,其余官员也在幸灾乐祸首鼠两端,怎么可能会没事?”
容诀不置可否,只笑了笑。
殷无秽说的不假,他进步很快,对形势也洞若观火。不过太子一党的记恨和他所面临的被诛绝境实在不值一提。这朝堂中恨他的人多了,但只要他们还存在利害关系牵扯,就不会出事。
殷无秽却不这么想,少年总是小题大做草木皆兵,容诀包容了他的一切感性情绪,耐心地等待少年理智回笼。
待殷无秽冷静下来,容诀这才循循开口:“殿下可知,咱家为何要这样做?”
殷无秽一抬眸,他不知。
容诀并没有隐瞒皇帝的事,“陛下眼看着要撑不住了,太子又立不起来,这朝中局势你也看到了,如果咱家不先发制人,那么掣肘于人的便是咱家自己。”
“在得知一切实情后,殿下还要坚持之前安稳出宫的想法吗?”
容诀细致耐心却又目光漆深地注视着他,仿佛要洞穿少年一切所思所想。
殷无秽也在思忖。
容诀的声音恍若有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殷无秽不由为之一颤。他即刻想到,形势变化,他还能够安稳封王出宫吗?会不会让旁人以为他是另有所图,暗中蓄谋什么?就算旁人不会注意到他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在如今云波诡谲的局势下他真能够安然出宫吗?谁会给他封王诏令?皇帝已经昏迷不醒,谁敢给他诏令?!
这个时候不论做点什么都很容易带上图谋不轨的色彩,殷无秽想要安稳出宫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了。
容诀将少年脸上的纠结神色尽收眼底,而后声音愈发轻缓柔和了,“殿下要早做决断——是走,还是留。”
殷无秽猛然抬眼,容诀也一瞬不瞬认真回视着他。
一星烛光倏地跳跃,烛火毕剥的刺芒曳映在两人深邃不见底的瞳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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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容诀没有明说,殷无秽却听明白了。
大抵这就是两人不由分说的默契吧,若换做平时,殷无秽一定会喜不自胜地为他和容诀之间的一点心有灵犀而雀跃不已,可现在,他真的不太笑得出来。
走,自然还是出宫,只不过要顶着险象环生的压力跨越层层宫阙;留,这是一种更残酷的竞争,一不小心可能就尸骨无存了。
殷无秽扪心自问,他做不出选择,或者说,他根本没得选择,即便是出宫这样保守的策略,他也没有明哲保身的能力。
如果是别的任一皇子,凭借家族倚恃他们完全可以安然出宫当个闲散王爷,可也因为家族,为他们争位提供了足够的底气,是一劳永逸的功成还是万劫不复的绝境,他们尽可一试,家族皆担地起成本。
唯独殷无秽,一无所有。
不提从前在冷宫的经历,后来他有了容诀依靠,东厂固然威风凛凛安全感十足,殷无秽这些年也一直过的顺风顺水充盈满足,从没历经过什么大风大浪,被人穿小鞋。殷无秽很不情愿深想容诀所说留的意思,东厂在他这里从不是争权谋位的手段,他不能让东厂为之兴师动众,也不会这样做。
殷无秽还是照常去礼部衙署当值,本来他的功绩也算可观,凭借这一漂亮功绩,届时他请封出宫皇帝大抵也会同意。
只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礼部变得繁忙,宋尚书也时常不见人影,部门中其他人对他的态度更是微妙了起来,两位侍郎是客气的点头之交,品阶稍低一些的官员几乎都开始避着他,毕竟一旦站错队的后果不仅影响仕途,脑袋都未必能保得住。
平日和殷无秽一起小酌杯酒,偷懒耍滑腹诽上级的司务也远远和他打个招呼就跑了,殷无秽对朝中紧张局势变化的感知愈发鲜明。
不仅如此,殷无秽还听说都转运盐使司同知被家族从诏狱里捞了出来,找了个替罪羊为他背锅。只是死罪可免,日后的仕途必然大受影响,大约只能被发配偏远州郡终生做个小县官了。
不过这些都和他无关了。
殷无秽努力适应现在政斗不息的生活,坚持了几天,却发现实在不堪忍受。不是环境无法忍受,殷无秽其实是个在哪里都能够顽强扎根不断生长的人,就算是在冷宫,一个人也能自娱自乐地不亦乐乎。
他不堪忍受的是,他听闻了一些狂躁太子党一直在找东厂麻烦的事情。因为皇帝昏迷,这些人联合抨击东厂拿着鸡毛当令箭乱行宦官之权,大有谋反之意,而争地你死我活的各皇子势力也在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从中蹚浑水。
最严重的一次,不知道哪个皇子的支持者被人暗杀,杀手竟然胆大包天到直接在皇宫行刺朝廷命官,直至最后也没查出凶手是谁,归属哪股势力。
暗潮涌动最终发酵成了混乱的明枪暗箭。
文武官员也后怕地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么下去他们恐怕连自己人都要误伤,别新帝还没扶持上去,先把自己给弄折戟了。
只是干戈易结不易解,谁先退让一步是十分严峻的问题。这些文武百官别的本事没有,胡猜乱想操纵心眼子的本领最是厉害,谁都唯恐对方有诈,不肯先退让一步。
这个时候,众人迫切亟需一个统一的台阶来下,转移走内部矛盾。毫无疑问,所有官员最痛恨的、最畏惧的、最统一敌对的都是位高权重生杀予夺的东厂。
东厂首当其冲沦为了众矢之的。
参容诀的奏折满朝飞。
殷无秽得知的时候整个头皮都炸了,这群人太过分了!他简直不能忍!险些当场暴走!!
直到他发现,他一站起身登时所有人的视线都紧张疑惑地凝聚在了他身上,殷无秽这才勉力压下怒火,重又坐了回去。
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什么时候凭本事位高权重也成了一种罪过。之前在宫外就是如此,颍州刺史畏惧容诀,宁愿硬拖着廪仓不放也不肯信他一回,总担心东厂秋后算账;现在这群乌合之众也是,一旦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甩不脱的锅就全扔给东厂。
原来容诀这些年过的一直都是这样的日子。
难怪他如此急迫。
只是,他又能怎么选择呢。容诀的意思他清楚明白,正如容诀了解他,他也同样了解容诀。他也想将主动权抓在手中,拼出一条血海生路,可是,如果他和容诀说自己选择留下争位,踩着东厂的尸骨上位,那他和这些人又有什么不同?
甚至更为恶劣。
他们和东厂一直是宿敌,所以抨击攻讦起来肆无忌惮。而他不同,容诀于他有养育之恩,教养之情,他再狼心狗肺也干不出这种事。
殷无秽从始至终都没有考虑过这个方案。
他知道自己没有根基,没有家族政治利益团体,即使依附东厂登上那个位置,底下官员不会服从他,他无法掌握实权,而东厂还要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一点也不值得。
物极必反,东厂的位高权重在那之后必然历经衰落,从此淡出政治舞台,在他没有能力护住容诀之前他不会选择这条不归路。
殷无秽之前一直苦苦纠结,落寞失意的问题在此刻终于浮现出了答案——他要带容诀离开!大周朝廷已经彻底烂了,不值得容诀留下,他会带容诀去一个没有官场政斗、鸟语花香的地方,在那里和容诀慢慢扎根,发展自己的势力,只打理属于他们自己的一方天堂。
这是殷无秽的选择,也是此间朝堂局势的最优方案。
最后一步,端看容诀愿不愿意了。
事到如今,这里还有什么值得他挂念逗留吗?
殷无秽再一次踏着夜色,穿戴斗篷,压低兜帽,只身一人避开宫中的巡逻禁军,悄无声息去了凌虚阁。他想告诉容诀他的决定,想不顾一切带他走。
殷无秽信念坚定到胸腔都不由发烫,一颗心怦怦狂跳。
这一次,容诀会答应他吗?他要不要再润色一下自己将要说的措辞?好更婉转让人容易接受些?
殷无秽在容诀房门外踱起了步子,总觉得自己准备地还不够充分,他要再想一想说服容诀的理由,就在原地兜了两圈。
倏然,“吱呀”一声,房门从内推开了。
殷无秽心脏一跳,紧张地仿佛能从胸口蹦出来,一抬眸期待望去,开门的人却是小豆子,殷无秽不由失落下来。
他问,“督主呢?”
小豆子眨了眨漆黑的眼睛:“诶?殿下还不知道吗?陛下病情加重,一连昏迷多日米食难进,太医院轮流看守值班,眼见情况还要继续恶化,早就急诏所有皇子回京畿侍奉其侧了,就连镇守边关的五殿下也在加急赶回的途中,督主现在正紧急安排这一切呢。”
“!”殷无秽心脏一紧。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愈发脱离掌控非人力所能干预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