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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

  •   封自然是封不住的,没有任何消息能瞒过东厂情报组织的眼,更何况东宫早已是东厂的囊中之物。在太子宫里的大丫鬟火急火燎悄摸奔往太医院请太医时,就被东厂的番子盯梢了。

      再结合东厂已知的情报,容诀对太子的情况一目了然,或者说,意料之中。

      太子,不中用了。

      容诀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的,顺势接管下朝中一应大小朝政事务,东宫这边自己都手忙脚乱应接不暇了,更不可能腾出空来管束他。

      至此,容诀彻底权倾朝野。

      东厂的势力一度向整个宫闱辐散,皇宫巍峨墙头,就是掉下来颗石子,站了一只歇脚的飞鸟,都在东厂的眼皮子底下。而容诀本人,整日忙碌地脚不沾地,朝野,东厂办事机构,文武百官大朝会,内阁议会,皆有容诀的身影。在他有条不紊令行禁止的铁腕治理下,朝廷行政部门运作和从前毫无两样。

      但所有人都明白,不一样了。
      皇宫的天变了。

      这件事情没过多久就传进了病入膏肓的皇帝耳中,皇帝怒不可遏,当即一挥手掀翻了软榻上的黑檀镶金小几,声嘶力竭道:“叫他……叫那个逆臣滚过来见孤!!”

      没有说是谁,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总管太监田顺忙不迭地跑了出去,点了一支大内侍卫急匆匆赶往东厂——自容诀权倾朝野后几乎没再回凌虚阁,通常直接宿在了东厂办事机构。

      彼时的容诀,身着绛红交领蟒袍,腰系革玉襟带,头戴戗金衮纹帽,鸦黑长发打理地一丝不苟柔顺垂在背后,一身绯红宦服妥帖张扬,气势凌人贵不可言。

      他再见到田顺时态度是一如既往的恭顺客气,却无端让田顺心中一悚。

      田顺忙压下这种不适感,牵动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督主,陛下召见。”

      连理由和寒暄都省去了,大有一种容诀若敢不从,他就直接吩咐大内将人扣押的强硬姿态。

      容诀抬眼扫了一眼大内武装,莞尔一笑:“田公公不必如此忌惮,陛下的命令咱家岂有不遵之理,请吧。”

      说完孤身一人走入大内中间,跟随田顺去见皇帝。

      整个东厂无声地伫立在他身后,像某种盘踞的庞然巨盾,也是随时保护主上屠戮敌人的尖刀。这是皇帝一手缔造,如今却完全驯服在了容诀手里,哪怕主人不在近前,它也时刻坚守着护卫主人的职责。

      这条通往养心殿的路容诀走过数次,从满怀憧憬步入朝堂的青葱少年,再到如日中天却反遭利用后对朝廷逐渐心寒的青年宦官,最终成为了如今心如坚冰令人望而生畏的权宦东厂督主。

      养心殿,到了。

      容诀举步迈入内室,还没进来就听到一连串喘息急剧的咳嗽声,田顺隔了一道屏风拱手禀告:“陛下,人已带到。”

      “进来。”皇帝言简意赅,声音是容诀从未听过的粗粝沙哑。而田顺也没有退下,仅仅安静地退到了一旁,贴着墙根站立。

      “咱家参见陛下。”容诀进入内室,上前行了一个完整的跪礼。

      这一次,皇帝直接装都不装了,疾言厉色质问:“孤让你尽心辅佐太子,你就是这么辅佐的?!你企图掌控朝堂是要造反吗!!”

      一句话声音吼的大了,皇帝喘息都变得艰涩,又是止不住的连连咳嗽,皲裂的唇角随着动作渗出殷红血迹。

      容诀就着下跪姿势道:“咱家只是按照陛下命令行事。太子操劳病倒,国不可一日无君,咱家唯恐宫闱祸乱,这才不得已暂代殿下履监国之责,还请陛下明鉴。太子殿下一经恢复,咱家即刻将政权完整交还于殿下。”

      “好一个不得已啊!太子生病的事情你为何不早早禀报于孤?你敢说太子生病你没有一点责任?!你没有从中作梗?!故意将太子引入歧途!!!”

      皇帝一口气吼完,再也支撑不住,一口淤血喷了出来。

      容诀登时跪步上前,想要替他拿丝帕擦去血迹,然而却被皇帝一挥手用力打了开来,彻底撕破脸面,用尽最后的气力恨恨嗫嚅:“……你、咳咳……东厂督主意图谋反,孤要下令杀了你!杀了你!!”

      又是一口汩汩热血从皇帝嘴角洇出,浸湿明黄中衣。

      这一回,容诀没想再阻止皇帝咳血了,他漆深的瞳孔一瞬不瞬清晰倒映出皇帝对他毫不掩饰的杀意和隐隐畏惧。

      不错,正是畏惧。

      这位政治手段平庸终年缠绵病榻的皇帝终于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容诀就是匹养不熟的狼,是把反噬自己的刀,为了朝堂大业,为了太子即位,为了大周国祚,他必须即刻肃清这个隐患!

      好半晌,容诀一言不发地注视皇帝,扶着膝盖直起了身。他垂落纤长的眼睫,居高临下淡声地仿佛在和皇帝谈论今日的天气,“陛下病了,需要好好修养龙体,切勿再随意动怒。咱家会请最好的太医来为陛下诊治,陛下什么都不用担心,宫中一切咱家都会替陛下打点好。”

      皇帝愈发睁大了眼瞪他,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喉中不住发出艰涩的“嗬”“嗬”残喘,即使是这样的气音,他的喉咙也像被架到炭火中炙烤,刺痛难忍。

      容诀一回首,隔着屏风余光乜见田顺震惊至极发足往外狂奔求救的身影,他也不阻拦,只是轻轻扯了一下嘴角,转身不疾不徐地离开内室。

      出来室门,他微仰起头,闭了一下目,从袖中取出一截质地莹润的白色骨哨,哨音吹响,登时养心殿附近四面八方的番子全部一跃而下,才跑出内殿的田顺就被东厂大档头徐通凉迎面扣下,“督主!”

      徐通凉进入内殿,等他指示。

      容诀眉梢压紧,似有挥之不去的阴霾,出言吩咐:“你留下驻守,别叫他乱说话,其余的不必管。至于殿外的那些大内侍卫——一并留下吧,保护陛下安危,养心殿其余照旧即可。”

      “是!”徐通凉领命退下。

      人影消失在了内殿,一切重又安静下来。

      皇帝歪过头,隔着一道五折屏风斜睨着影影绰绰的容诀背影,他眼皮颤颤巍巍,还在妄图做最后的挣扎,然而最终敌不过缠身已久的病魔,搭在榻沿的手向下一滑——

      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容诀还站在养心殿中,东厂属下已经告退不见,养心殿伺候的下人也俱是人精,很有眼色地低眉垂首两股战战,不多看一眼,多问一句,全部装聋作哑。

      容诀满意了,并不为难他们,或者说,他本也没打算瞒天过海谋朝篡位。

      容诀面上表情几经牵动变幻,最终化为了风浪之后的短暂平静,他步履沉重地一步步踏出殿门。

      这条行过无数遍的路最终扼杀了他少年时代对这个巍峨高殿的最后一丝期望,留下斑斑点点的积渮陈伤。

      容诀小时候出生地不是时候,他从未享受过一天家族之盛,父母关爱,就被懵懵懂懂地卖进了宫,又在命悬一线时遇见年轻时候的皇帝,由此改变了人生拐点,构成了他此后的人生底色,也注定了他今日穷途末路的结局。

      皇帝年轻时喜好吟诗作对,风花雪月,他本人更是颇具才情,如果不是被朝代更迭的洪流强行裹挟着冲上皇位,他现在或许成了一位闲云野鹤的亲王,或是某某居士知名大家,而非纵横捭阖的帝王。

      皇帝没什么政治才能,更没有一统天下的野望,至少从容诀认识他时就是如此了。

      而这也给容诀造成了一个致命误区,因他没什么见识,亦不曾感受过温暖,皇帝一时兴起的随手照拂对他来说便是无上圣恩,是话本里救民于水火的真龙天子。

      不对,皇帝本就是说一不二威风凛凛的天子。

      予他锦衣珍馐,予他容身之地,甚至还教他读书识字明辨是非,轻而易举地就将他的生活改造地天翻地覆,这不是天子又是什么?

      容诀对皇帝的知遇感激之情一度达到了空前强烈、语言都难以表达的隽永程度,就是皇帝要他上刀山下油锅他也会错眼不眨地冲进去。

      何况皇帝只是让他入朝,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恩赐。

      容诀义无反顾地去了。

      他那时还不知道人心易变,尤其是帝王。他读的书也不够多,虽有些与生俱来的机敏聪慧,时常在政见方面给予皇帝耳目一新的见解,却不谙最是无情帝王家的道理。

      皇帝可以一时闲情逸致,却不可能永远只论风月。当无数朝堂政事扑面而来,文武百官成日板脸劝谏,周边国家不断窥探冒犯,人民处于深水火热之中,他这个皇帝、天下之主还能够仍自岿然不动吗?还能够每日两耳不闻窗外事摒除一切只管诗情画意吗?

      再多的怡情小酌都被与日俱增的压力消磨了个干净。

      就在这时,焦头烂额生出病魇的皇帝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没想到自己随手照拂的小孩竟隐隐展露出治人之才,制衡之道,于是他将人投入朝堂之中。如果不起作用,也不失望,重新想办法就是了;如果起作用,他只要掌控这一人,给他充足的权利,让他放开手脚替自己管束住朝堂就好。

      容诀不负所望,回馈给了濒临绝境的皇帝一个巨大惊喜,以他一人为支点,运转起了整个朝堂。

      皇帝高兴过头,情绪乍然冷却后又思虑起了一个新的问题。容诀权势过盛,万一哪天他压不住了怎么办,他培养了一头凶狼,便要有束缚恶狼的镣铐。

      所以皇帝开始忌惮他,惩罚他,恩威并施,把柄威胁,只要能够达成所愿,容诀一个人算什么。

      舍他一人,固稳一国,是他之幸。

      容诀也是在接触了政治的黑暗之后才逐渐参悟了这个道理,他以为的感恩不过是皇帝的一时兴起,一个玩意,随时能够为了巩固政权肃清朝政而舍弃的工具。

      初心不再,他权当还了皇帝的这份照拂之恩,毕竟他实打实地享了好处。

      只是,皇帝竟要杀他,如此轻易脱口而出,必然早经深思熟虑。

      皇帝命他辅佐太子,可他和太子从来不睦,甚至隐隐呈针对之势,皇帝不会不知晓。

      刹那间,容诀脑中浮光掠影般闪过什么,他猝然想通了一切——

      皇帝打从一开始就谋算好了,让他以人人憎恶的权宦恶名被新帝诛,为太子登基铺就最后一条平坦的康庄血路,一举肃清朝中诸如他之类手握重权的命官。

      既是如此,太子的势力便不能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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