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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摁下葫芦起了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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篮球场上,邵冲和同班的赵星移打作一团,李知难赶到时,孙书维也得了消息赶过来。
“老师来了!”越来越多的学生念着这句神奇的咒语,放佛这便是紧箍咒,片刻间便能将两个学生头上无形的金箍都匝起来。
邵冲和赵星移在众人拉扯下松开了手,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
单位面积下人均密度变松散,空气适当地涌入了大脑,因愤怒充血而丧失的理智被氧气唤醒,两个人开始用余光打量,衡量周围的局势。
左边是李知难,右边是孙书维。
任谁都知道,如果被李知难带走,大事也能化小,要是被孙老师带走,请家长挨处分是在所难免了。
“因为什么打架?”李知难先孙书维一步,厉声问道。
赵星逸咬着牙恨恨不肯回答。
邵冲立刻回道:“他说你坏话!对,就是他李老师,他说你坏话!”
李知难看向赵星移,他躲避着她的视线,一言不发。
邵冲此时已经跑到李知难身边,态度倒是诚恳,低着头道歉:“李老师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了,但是这次真的是他先骂你的,要不然我绝对不会动手打人。”
赵星移仍旧不为自己辩解。他余光里的情绪倒是清楚分明,没有反抗能力的人若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眼睛里迸发出的愤怒便是这种模样。
孙书维给李知难递了个眼神。
李知难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事情到底怎么回事还得调查清楚了再说。赵星移,你跟我去办公室,邵冲,你跟孙老师去教务处把事情前后说一下。”
邵冲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李知难上前一步走到了赵星移面前,他的表情同样是难以置信。
“走吧,还想让我怎么请你啊?”李知难没好气道。
办公室内。
“说吧。”李知难接好了水,坐定等他开口。
“邵冲说的没错,是我先说您……的。”赵星移的态度明显好转,服软老实道。
“说我什么了?”
他复述道:“我说他别仗着他妈给您送礼就可以为所欲为。”
李知难也不恼,反问:“你哪只眼睛看见他妈给我送礼了?”
赵星移吱唔:“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是谁?”
赵星移答不上来。
李知难继续问道:“我收邵冲妈妈的礼,你看见过是吗?”
赵星移摇头。
李知难口气严肃了些:“赵星移,你才上高中,社会的险恶你就学了点皮毛,编瞎话拿来对付老师同学是游刃有余了,可是你不会一辈子都活在好人堆儿里,你这样的小聪明,但凡碰上一个真坏的,以后等着你的就是万丈深渊。”
赵星移呢喃辩解:“我就是瞎说,我又不是故意的……”
李知难回:“那也不代表就没有后果。你无心的一句话,我就可能会失业。”
这话让赵星移听出了利害,他下意识回道:“对不起李老师。”
“你真的觉得你错了吗?”李知难反问。
赵星逸咬着嘴唇没回答。他觉得,李老师有点小题大做。
“道歉分两种,一种是真的意识到自己做错了,打定了主意以后不会再犯,另一种是打心眼儿里不认为自己错,只不过是倒了霉得服一时的软。我也当过学生,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也明白。”李知难看着赵星移的表情,明白那句“对不起”是学生惯用的下意识。
她继续道:“我当学生的时候,老师讲究的是结果,所以只要嘴上认了错,就算得过且过了。但是你不用,你要是不觉得自己错,就不用道歉,我不强求你。形式主义的流程我不走,这种冠冕堂皇的虚假心理安慰,走过场的谅解,我也不想给你,我觉得这种道歉对邵冲也不公平。”
赵星移本来做好了准备,低头认错道歉完事。反正每次闯了祸,都是这样的流程。大点的错多挨会儿骂,小点的错少挨会儿。可李知难这么一说,尤其是那句“对邵冲不公平”,让他忍不住脾气,直接把不服气摆到了明面上:“分明是李老师您偏心邵冲!”
“我偏心他什么了?”
赵星移一股脑将心中不满倒了出来:“凭什么他可以去篮球队,凭什么他可以去音乐剧,这些不都是李老师您给他塞进去的吗?要是没给您好处,为什么他可以有这些?”
“为什么他可以?”李知难反问,“赵星移,你问问你自己,这是你真正想问的问题吗?”
赵星移看向她。
“你真正的问题不是为什么是他,而是凭什么不是你。”李知难一语中的。
赵星移被人说中了心事,咬着嘴唇不回应。可是少年的眼神不会说谎,他心底就是不服气。
“我告诉你凭什么。”李知难道,“因为他敢正大光明地说,他想去篮球队,他想演音乐剧。我记得篮球队申请表里没有你,音乐剧报名表里也没有你,对吗?”
“……”赵星移沉默。篮球队也好,音乐剧也罢,他觉得自己普普通通,没什么可能入选,与其自讨没趣被人笑话,还不如清高一点打一开始就说没兴趣好了。可他看到同样普通的邵冲却能突出重围得到替补机会,心里顿时不满极了。果然,在邵冲又一次得意炫耀时,他忍不住泼了盆冷水,脏的冷水。
“你们是学生我是老师,老师是什么?老师是工具,是帮你到达你想要的那个未来的工具。但是我不是算命的,你想要什么,首先得是你自己大声说出来。”李知难口气并不严厉,却异常认真:“你想去篮球队?你想去演音乐剧?想去就大大方方站出来说,我想去。要是没有这种勇气,就没资格对着站出来的人指指点点。
有本事的人忙着学本事,没本事的人就只会躲在暗处,笑话人家,编排人家,造谣人家,可无论你说什么,假的真不了,就算邵冲进不去篮球队,也有别人会进,他演不了音乐剧,也有别人能演,左右不会是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赵星移头低着,眼睛却抬起来,等着她的下文。
李知难语重心长道:“因为站在暗处的人,不会被阳光偏爱。”
赵星移脸微微发着红,听着李知难将他的心事点开。
“邵冲想进篮球队,是他自己过来找我说,为了提高命中率,他以后会每天放学加练两个小时,他让我帮他在曲老师那里争取,如果你也能够有同样的决心,我也会帮你争取。”李知难看向他:“机会一直都有,一直给有准备的人,但不会给旁边什么都不做,妄想天上掉馅饼的人。”
赵星移看着李知难,舔了舔嘴唇。
李知难道:“我说过你不用和我道歉,在这件事情里,我被你冤枉,我可以自己证明清白,邵冲被你冤枉,他也行得正坐得端,唯独是你自己,你脏水都敢泼,怎么就没胆子承认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呢?”
赵星移脑子里左左右右纠结良久,终于道:“李老师,我确实,想……参加音乐剧。”
“报名早就截止了。”李知难道。
赵星移打了蔫:“哦。”
“这就放弃了?”李知难问,“那我看你也没多想。”
赵星移再次鼓起了勇气:“我知道报名截止了,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哪怕当个配角,演个树我也乐意。我想……试一试。”
“看,也没多难不是么?”李知难微笑回道,“音乐剧的事,我帮你争取。”
“谢谢李老师。”赵星移低下了头,不过这次嘴角悄悄挂了上来。
“还有,写两千字检查,明天交上来。”李知难拍了拍桌子,挥了挥手,权当是判完了这笔糊涂案。
赵星移那边刚弯上来的嘴角又跟挂了根小苦瓜一样耷拉了下去,应了声“知道了”,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办公室。
曲子格兴冲冲地走来拍了拍李知难肩膀:“行啊,我的德育小能手。”
李知难被她逗笑:“孙老师那边呢?”
“邵冲这会儿正哭呢。”曲子格转播道,“孙书维这个女魔头,你好狠的心,把学生推进虎口,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也该让他清醒清醒了,见天儿的不知道脑子瞎琢磨什么。”李知难道。
曲子格早就猜到邵冲的歪心思,她别的不行,看这种苗头一门儿灵。毕竟自作多情这方面,她自诩是个行家。结合李知难现在的表现,想必她也看出了端倪。青春期的冲动来得快去得更快,由孙书维来做这个斩断情丝的刽子手再合适不过。
午休结束的铃声总算是响起来,结束了这乌七八糟的半日。李知难和曲子格听到这叮叮当当的曲调都松了一口气,这声音代表着,至少接下来的四十五分钟内,不会再有什么幺蛾子了。
可铃声还没打完,那边又有人匆匆跑来:“李老师,你们班同学跟……外聘的李老师在礼堂打起来了!”
曲子格不由骂了句脏话。今天什么日子,犯太岁吗?怎么按下葫芦起来瓢的!
刚摁下葫芦的李知难再次匆匆到达起瓢的地方时,礼堂的场景简直是操场的升级版,一边秦梓轩脸上带着明显的血痕,另一边李北辰的脖领处,也全是扯斗过的痕迹。
李知难没了操场上的冷静理智地各打八十大板,反而像是护崽的母鸡一样冲过去,挡在秦梓轩身前:“李北辰你干什么!”
李北辰愣在原地。
“谁允许你动我学生的?”她声音高了八个度,连曲子格都没见过这种战斗状态下的李知难,急忙小声在旁提醒道:“你先问清楚再说嘛……”
奚西急忙在一旁解释:“李老师,你误会了,是秦梓轩先……”
李知难突然反应过来,李北辰不可能先动手。
可她知道李北辰的过去,知道他也是会动手的。
一个成年男子和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眼就能看出来吃亏的是谁。何况秦梓轩脸上挂了彩,那不就说明他动手了吗?
眼下奚西念及师兄情谊,顾及赞助关系,甚至只是为了公平,也会将过错算到秦梓轩头上,但是一旦先动手的罪名安上来,等着秦梓轩的后果就不是写检查那么简单了。李知难不等奚西把话说完立刻辩解道:“谁先动手的他一个成年人也不该打高中生!”
李北辰原本平和的脸上突然起了波澜。
他皱着眉看着李知难,却发现她立刻将眼神躲开,关切地去看身后的男孩,原本按耐住的脾气突然多了分急躁。李知难抬起手想检查秦梓轩脸上的伤势,却突然被李北辰拉住了:“跟我过来。”
众人看着这举动,一时间竟不知是阻拦好还是看热闹好。好在曲子格连哄带赶地将学生遣走,礼堂里只有他们零星几人,要不然这一幕着实让人乍舌。
“你放开我!”李知难被他拉着,挣脱不开。
“不放。”
李北辰拉她去了一旁的办公室。
这她一路在想,自己是不是错了。错把他当成曾经那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凭借着老师的身份随意批评。眼下的他,和她之间没了那层身份的枷锁,也没有义务由着她指着鼻子骂。
所以,他这要是反抗?
思索间,他已经将办公室的门关上。
还不等他开口,李知难本着先声夺人的态度,厉声斥责道:“谁允许你动我学生的!”
“李知难!”他一改平时的斯文,咬着后槽牙叫她的名字。
“怎么了!”李知难刺头儿一样回击,随时准备迎战。
“你不要太过分。”
“我怎么过分了?是你先……”
“是他先动手的。”
“那你也不能还手。”
“我没还。”
“?”李知难愣住。
李北辰咬牙解释道:“是你的学生,冒冒失失地跑到我这里,什么都不说就动了手。”
李北辰手上带着气,一把扯开了衬衫,两三颗扣子崩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李知难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身体,匀称的肌肉,白皙的皮肤,却被右肩膀到后背那一片带着淤血痕的突兀深红搞的略显狼藉。
“他拿椅子砸我,估计是没什么打架的经验,砸完甩到了自己脸上。”他态度缓和了些,认真解释道,“我没还手。”
李知难脑中想起秦梓轩那张挂了彩的脸,心中忍不住恨恨啐道:活该。
李知难有些尴尬,拨弄着手指答:“那你刚才在外面跟我说清楚不就行了,干嘛……”
“你刚才有给我机会吗?”李北辰打断道。
“对不起,是我先入为主了。”她低下头,老实道歉。
李北辰将衬衫穿好,那几颗扣子虽然回不来了,但他还是左右抻了抻,试图让衣服看起来周正些。他看着这样的李知难,淡淡道:“我从前以为我是特殊的,现在看来,特殊的并不是我,特殊的是李老师学生这个身份,谁顶着这个身份,李老师就会向着谁。”
李知难听懂了他的话,可却不愿意和他深入谈这个话题,冠冕堂皇地回道:“我也没有向着他,他做错了事,自然是要承担后果的。”
李北辰突然定住了身,道:“好,公共场合暴力袭击,您看我是先报警,还是先做伤检?”
“也没这么严重吧……”李知难不懂他突然变换的态度。
李北辰再次扯开了自己的衣服:“也许我里面的骨头断掉了呢?”
“那你还怎么可能这么平静跟我说话……”李知难扯了扯嘴角,“李北辰,你先把衣服拉上。”
李北辰不动作。
李知难打着马虎眼道:“这事,我肯定会说他的,你放心。”
李北辰不上钩:“我不放心,不报警是吧?那李老师觉得给他什么处分合适?休学?记过?严重警告?”
“有这个必要吗?他还是个孩子……”
“他又不是我的孩子。”李北辰一改平日的温柔体面,咄咄逼人地回道。
李知难面露难色,却也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道:“李北辰,你不是这种性格,我知道我刚才的举动让你难堪了,我给你道歉,但你不要把对我的意见发泄到学生身上,他才十几岁,背个处分以后会有很多麻烦。”
“那李老师觉得怎么处理合适?”李北辰反问道。
李知难:“我让他给你赔礼道歉,让他写检查,让他做点苦活累活,总之,一定会让他意识到自己这次的错误。”
“就这些?”
李知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也是做过学生的,这些惩罚远比挨个处分更有意义,他们这么大的孩子,根本不觉得处分是什么大事,反倒是这些事,才真能他们长记性。”
李北辰低着头,回道:“李老师是觉得我挨的打不够疼?”
李知难不知道如何回答。
李北辰继续道:“如果今天事情反过来,是我这样打了他,李老师还会这么轻描淡写吗?”
李知难没答,但脸上也写了答案。
李北辰轻笑了下,带了些苦意,又有些自嘲:“说到底,对于不在乎的人,什么都是小事。”
“李……”李知难还没将他的名字叫出口,李北辰已经收拾好衣着,走出了办公室。
待李知难回到礼堂时,里面只剩曲子格一人。她仰着一张八卦脸:“你误会人家李北辰了,是咱们校草一怒为红颜呢。”
“穆婷婷?”
“说穆婷婷排练完之后哭来着,具体因为什么不清楚,但是这帮孩子传着传着,就变成李北辰欺负穆婷婷了。”曲子格道,“你也知道咱们这地方,一分假都能传成十分真。”
听罢,李知难带着满肚子的火,挥舞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气势,带着她隐形的砍刀冲回了办公室。
那里站着的是待宰的羔羊——秦梓轩。
李知难吼道:“秦梓轩!你别念了!你退学吧!我这儿放不下你这尊大佛!”
“老师我错了。”秦梓轩没灵魂地道歉。
“你错什么了?你没错!我错了!我压根就不该管你!”李知难气冲冲道。
曲子格在外面啃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到手里的苹果,自言自语道:“啧啧,还是这套词。”
李知难敲着桌子:“你知不知道这事往严重里说,你可以直接看守所蹲着去?”
“老师对不起。”
“你跟我说对不起有用吗?你有胆子拿椅子砸人,就应该想到最严重的后果。”
“……”这回秦梓轩连假模假式的道歉也省了。以他对李知难的了解,现在说什么都不好使,她在气头上,只能等她先消气。
曲子格苹果才啃两口,等着李知难再长句输出,余光却看到楼下来了警车,那红蓝光一晃一晃地吸引了很多学生的注意,她立刻意识到:坏了。
曲子格没敲门,直接进去道:“知难,警察来了。”
“他……报警了?”李知难下意识将拳头攥了起来。
“李老师。”秦梓轩这时似乎才意识到害怕,有些紧张地看着李知难。
“你带他去你办公室,”李知难安排道,“别人问就说不知道他在哪。”
曲子格拉着秦梓轩就要走,当下只剩下他自己不明白什么意思。
“走啊!”李知难直接对着他脑门来了不轻不重地一下,“这时候傻在这儿干嘛!不走等着蹲监狱呢!”
秦梓轩跟着曲子格离开了办公室,李知难急忙往楼下跑,果然在楼道处迎上了。
“小张警官。”李知难热情地打了招呼。张蔷警官原先也是本校的学生,大学毕业后去了警校,去年分到了这片儿,平时也经常来学校走动,负责法治宣讲的内容。
“李老师。”张蔷礼貌回应。
“今天怎么来了?”她明知故问道。
“听说学生动手了。”张蔷也没隐瞒。
“嗨,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试图打着马虎眼。
张蔷表情正经:“李老师,打老师还不是大事?”
李知难支吾回道:“打的也不是真的老师……”
张蔷打断道:“李老师,您这话可就有点不中听了。”
李知难眼神慌乱,她也知道自己有些口不择言,只道:“小张警官,这样,你给我点时间,我去跟那边谈谈,做做工作,内部能解决就内部解决,也不给你添麻烦好不好?”
张蔷面露难色:“我这出警就得写报告,您不能让我难做。”
“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李知难这边安抚完,立刻掏出手机,头一回主动拨了李北辰电话。
“你在哪?”她问。
“正准备走。”他答。
“你在车库等我。”她命令道。
“好。”他应。
地下车库内,李知难一把拉住了李北辰,三五下便将他拉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