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井》白耕墨

3、叁 纪氏

　　一听这话，躺在床塌上纪娴井心中一咯噔，她本盘算着自己是岐王宫少主，又是睚眦纪氏留存下来的唯一血脉，即使是私闯禁地，也肯定不会把她灭了的，虽然罚是肯定要罚的，但是她可以拖，只要装作一副看不见明天太阳升起的孱弱模样，时间一久，这顿罚也就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空越这狡猾老头技高一筹，知道在她面前容易吃亏，倒是直接把奕川给招来了，奕川哪里有坤王宫的人好糊弄，这下是真的免不了一番皮肉之苦了。

　　她闭上的眼睛转了转，眼皮慢慢掀开，一只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颇为虚弱地说道，“我这是怎么了……”

　　这装的一句话还没说完，一枚玉棋子就袭了过来，直冲她的脑门，她大叫着朝旁侧一躲，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已经嵌入墙壁中的玉棋子，气急败坏道，“奕川，你来真格的！”

　　“嗯？你怎的不继续装了？”奕川抖了抖自己的袖子，他素来温润，就算是训斥人也从不疾言厉色，总是神色淡淡地说出一些让人惊心的话来，“纪娴井，这昆仑策你也不用待了，从现在起回岐王宫，接任宫主之位，着手东西经大小事务。”

　　纪娴井猛地一愣，“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去向？我不回去，我也不要当岐王宫宫主，这个什么劳什子宫主就是去送死的！我姐姐就是，都是你们害死了她……”

　　话未说完，她忽地感觉脸上一阵强风袭来，奕川修长的手停留在她的脸侧，他素来平和的脸上显现出暴怒的神情，终究还是念了一丝旧情，没舍得打下去。

　　他停在她脸侧的手转握成拳，愤恨地砸向她旁侧的梨花木床支柱，将镌刻的花纹砸了个稀碎。

　　“娴井，你今年已有十五了，在昆仑策求学者，十二三岁即可结业，散回九宫，再不济者，本命命符显的晚，十四岁也能通过考试，而你久考不过，必然是不可能过了。”

　　他逐渐冷静下来，急促的呼吸转向平和，“你之前一直和我说再三个月，再三个月，下次考试一定能过，如今看来，你是故意不过，想要留在昆仑策，别有企图。”

　　纪娴井刚才是真的被吓到了，眼圈一红，泪水宛如黄河入海，怎么也制止不住，对于她这样的刺头来说，简直是太跌份了，一点都不高冷帅气。

　　她哽咽着说，“我没有，我是真的打不过它们。”

　　“我不管你去流鬼之地见了什么人，想学什么，你必须得明白，山海界创立之初，就是为了将人与妖兽相隔，各自在各自的天地里生活，你生在山海界，肩上扛着维持山海界安稳的重任，别一天到晚的想离开这里。”

　　奕川的神色淡淡，却每一句话都正好戳在纪娴井的心坎上，将她这几年的心思全然揭开，她这下是震惊的连哭都忘了，愣了半晌才道，“你全都知道？”

　　奕川不理会她，转身面对金染屏风，沉声道，“现在回你房间收拾东西，天亮了立马跟我回岐王宫。”

　　纪娴井这下是知道，自己真的将好脾气的奕川惹毛了，从床上跳下来，连滚带爬地抱住他的大腿，哭丧道，“奕川……不是，姐夫，姐夫我能考过，我真的能，还有几日就是夏试了，你让我考了再回去吧，我堂堂岐王宫少主，不能挂着个肄业的名头啊……”

　　奕川被她扯的身子晃了晃，冷笑道，“你现在知道自己是岐王宫少主了？”

　　“姐夫……求您了，就在三日之后，这三日您要是觉得不放心，您可以派人在昆仑策盯着我，我保证不踏出房门一步！”纪娴井一只手举起，做三指发誓状。

　　奕川实在不太相信，纪娴井会在乎一个莫须有的肄业名称，但是又想了半晌也没想出来，这个夏试究竟有什么特别的？

　　“罢了，这是最后一次。”奕川松了口，语气严肃，“另外，你真的现在身上也没有睚眦命符？”

　　纪娴井疯狂点头，“我真的没有，可能是之前流落在第十宫的时候，沾染了什么，不被睚眦一族认可……”

　　“真的没有？其他的也没有？”奕川又问了一次。

　　纪娴井往下点的头一顿，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又很快恢复常态，“是真的没有，一纹都没有。”

　　奕川心中存疑，却也没办法要求她脱了衣服，运周身仙斗之气给他看，只能回岐王宫再仔细探究原因了，“你回去吧，我正好有几件事要与坤王宫宫主相商，待你考完，一同回岐王宫。”

　　奕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会一直在昆仑策盯着她的。

　　纪娴井撅起小嘴，“知道了，我会很乖的！”

　　——

　　日光如碎金般洒在昆仑山峰，昆仑策各处的亭台阁楼好似沐浴在一片流金云海之中，散出金色的光晕来。

　　占风铎走出三清御风台，他刚刚结束天字部的火系仙攻授课，教训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之后，顿觉神清气爽。

　　走过挚心堂，正好遇上地字部散学，他在廊下稍微停了一下，想等山海界的那群小约衡师们先走。

　　昆仑策学子依据天赋分为两个大类，天字部是像他和纪娴井这样，拥有家族传承命符，并且能和神兽签订契约的，称为镇骨师；而地字部则是如奕川和他母亲乌芳蕤这样，维持山海界内外各处结界的稳定，称为约衡师。

　　这两大类在山海界缺一不可，前者主要负责看顾各经妖兽，并且在关键时候以通天的神骨之力镇压龙骨，而后者则是使山海界从人世间被切割出来的重要人物，最为重要的是，山海界的各种仙斗法则是只有在约衡界里才奏效的，但此条对于妖兽不成立，妖兽就是出了山海界也能为非作歹。

　　也不知这是上古哪位大拿定下的规矩，初衷是为了限制山海界众人神力太高，为祸人世间，结果反倒是给各宫追捕逃脱到人世间的妖兽造成了巨大的麻烦，必须要有约衡师随行开约衡界才行。

　　今日或许是好几个系的学子一同听大课，一下从挚心堂中涌出许多人，叽叽喳喳地议论个没完。

　　“哎，我听说昨夜禁地出事了，有一名流徒从石壁中逃了出来，听说额角上烙的是兵主蚩尤，还使出了水系后五调的第四调——霁灵化龙，差点冰封整个昆仑墟！”

　　躲在墙根后的占风铎眼皮一跳，往说话的人那边凑近了些听。

　　“什么流徒，说你消息落后还不信，是岐王宫的少主纪娴井擅闯禁地，被天字部的占夫子一抓一个准好吧！”

　　“纪娴井？就那个三年结业考试都还不过的纪师姐？怎么可能，她能将前八调念通顺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使出霁灵化龙这样大威力的仙斗法术？”

　　“谁知道呢？也有可能是运气吧，不过她好像到现在身上都还没有神兽命符，不是说十二岁之后没有命符就可以转学约衡师了吗？她怎么还在天字部呢？”

　　“害，毕竟是岐王宫睚眦纪氏一脉的，空宫主给个面子罢了，不过，我听说她身上没有命符是有原因的……”

　　“你别卖关子啊，你快说！”

　　“当时不是正撞上上一轮的镇压龙骨嘛，她父母都赶着去龙井，岐王宫被妖兽冲击，结界破了，守宫的战姬灵没护住她，被掳到第十宫去了，听说是那个时候被脱了印。”

　　“脱印？那个时候她才多大，睚眦符印都还没出来吧？”

　　“那可不一定，就拿蒲牢占氏的占风铎师兄，现在的占夫子来说，他六岁的时候蒲牢符印就出了，那个时候纪娴井也有八岁了吧，你不知道，他们那种龙生九子的命符印显现的都很早的……”

　　说话的两人慢慢走远了，占风铎靠着墙根思索，除开昨夜，他之前对于纪娴井只有一个浅薄的印象，知道有这么个人，但是对于她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由于他天赋异禀，寻常人从六岁起要在昆仑策待满六年才得以通过结业考试，但是他短短四年就做到了，因此他离开昆仑策的时候只有十岁。而纪娴井入学的时候就九岁多了，两个人共同待在昆仑策的时光不会超过六个月，怎么可能有印象？

　　只是他从没关注过为何纪娴井九岁才入学？即使是过来当了夫子也从没关注过隔壁水系的大龄留级儿童，为何还滞留在昆仑策？

　　“呦，这不是我们的占夫子吗？你在这儿听什么墙角呢？”

　　贱兮兮地声音将占风铎从纷飞的思绪中拉出来，他耸了一下肩，转过头就看到了一身宽袍的空雪晋，颇为无语地说道，“雪晋，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喊我占夫子。”

　　空雪晋笑了下，一把捞过他，哥俩好一般地搂住他的脖子，“怎么了嘛？还因为昨夜的事自责呢？”

　　占风铎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脸上显现出不自然的神态来，“没有，我只是刚刚才知道她之前的命运如此多舛。”

　　空雪晋年长，如今二十弱冠，算是他们这一代的大哥，只是可惜一点大哥的沉稳样子都没有，极其热衷和人推杯换盏侃大山，经常一夜醒来就莫名其妙多了几个兄弟姐妹，都是醉酒的时候非拉着别人结拜。

　　占风铎时常怀疑是不是空越这傻老头暗中指使的，就是为了多占几个人的便宜，好让他们都喊他一声爹。

　　空雪晋当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瞪大了眼睛道，“不是吧阿铎，你居然同情纪娴井那个丫头？你该不会是被她无辜的外表骗了吧？我可听雪罗说，你昨夜一路将她抱回神女塔的，哦！我知道了，自古妖女配仙君，如今我们正直无双的占夫子……”

　　“闭嘴！”占风铎懒得听他胡搅蛮缠，挣脱了他的双手要离开，刚迈出一步，忽地听到身后的人幽幽地来了一句。

　　“不过她考完夏试就要离开了哦，你这次作为主考官之一，可不能放水哦！”

　　占风铎左肩上的蒲牢符印闪烁出光芒，他忍无可忍道，“空雪晋，你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