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井》白耕墨

2、贰 化龙

　　火球打中石壁与周遭的树木，爆裂出冲天的火焰来，周围巡逻的人也纷纷注意到这边的异样，连禁地外的神女塔也亮起了灯来。

　　纪娴井别无选择，一门心思想着要在其他人来之前脱身，白靴一踏，玉手交叠，凝神结印。

　　淡蓝色的阵法自她身下扩散开来，泛着寒气的冰锥如同春日抽笋一般齐齐露出锋利的尖，直刺向占风铎。

　　昆仑策十三调，驭寒。

　　这是昆仑策最基础的水系攻击法术，几乎是每一个新入学的水系学子第一个学会的仙斗之法，虽范围波及广，但是冰锥脆且薄，很容易被打碎。

　　占风铎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他手握追日弓，不退反进，迎着冰锥挥舞追日弓，将尖利的冰锥全都拦腰折断。

　　一时间冰碴横飞，纪娴井等的就是这一刻，双手一卷，追加咒令，横飞的冰碴重新聚集起来，变为冰刀模样，从四面八方再次浮起。

　　能被派来守禁地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这点纪娴井再清楚不过了，她现在更需要脱身的时间，而非一击毙命的招式。于是乎，冰刀并未直接朝着占风铎而去，而是如同漩涡一般遮挡住他的视线，限制住他的位置。

　　“小儿科的东西。”他轻嗤一声，手臂一震将法力灌入追日弓中，长弓两端的折叠刀陡然打开，变成两个小的扇形刀来。

　　追日弓在他手中散发出火红的光芒，两道红光从冰刀漩涡中飞出，将阵眼完完全全地切碎了。

　　与此同时，纪娴井已然跃上石壁，手扒住凭空凝出的冰阶借力，翻了个身，向着暗夜高空跳去。

　　没了阵眼，冰刀纷纷破碎落地，占风铎手臂高举追日弓，另一只手握紧弓弦，臂上肌肉隆起，拉了个满弦，火羽箭带着尖啸，破空而出。

　　“不要！占二少主快住手！”一声清脆的女声忽地从身侧的林中传来，空雪罗发丝凌乱地带人赶来，身上随意裹了件白色披风，若是细看，会发现她脚上两只靴子的花纹也并不一致，应是从神女塔赶来的时候太着急了，连靴子穿的都不是同一双。

　　可惜，已经晚了，追日火羽已经上路了。

　　空雪罗大骇，桃花眸子都快要瞪了出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利与轻颤，“占风铎！她是岐王宫少主纪娴井！”

　　占风铎听闻扭头看向她，脸上半是疑惑半是震惊，可是箭已脱弓，再怎么样也不能让火羽箭回头了。

　　相传追日弓乃上古十大神器之一，后羿执此弓射日，威力巨大，能将半神化的三足金乌一箭射个对穿，陨灭当场。

　　即使是现在传到了占风铎的手上，依旧有神器的高傲力量，并且他刚刚是秉持着必击杀的心思，拉了满弓，若是射中纪娴井这样基础水法都念不通顺的半吊子，恐怕她是再无生还的可能性了。

　　占风铎反应过来，腾空而起，追着火羽箭的方向而去，即便是追不上，也能在她经脉尽断的一瞬间为她输送法力，护住心脉……等后面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补救。

　　怎料，刚追到一半，一股强横的力量从她的方向袭来，直接将他从空中掀翻，坠落地上，接连滚了好几个跟头才得以卸力，从泥地中站起来。

　　他身侧的空雪罗也同样狼狈，应是刚刚和他持了同样的心思朝着纪娴井的方向追去，也一样被掀了回来。

　　原来，就在倏忽间，夜空中擦出一抹极亮的闪电来，两条冰雪化成的龙迎击火羽箭，暴发出巨大的声响与力量来。

　　瞬时，石壁，松林，泥地全都结了一层白霜，且冰层有加厚蔓延之状，企图朝着周围人的脚往上爬。

　　占风铎不语，蒲扇似的大手重重地拍击泥地上的冰霜，轻叱一声，“破！”

　　冰霜停止了蔓延，林中忽地有人大喊了一声，“是冰夷的忠渊与义渊之龙，她她她……不会是有冰夷的神力吧！”

　　“别胡说！”空雪罗制止了众人的议论，“是昆仑策十三调的后五调之一，霁灵化龙。”

　　昆仑策十三调，前八调为基础，昆仑策学子结业前必须掌握，后五调基本看缘分，可能穷其一生也无法参透。

　　特别是，霁灵化龙隶属于后五调的第四调，已经许久没有在众人眼中出现过了，这才有多读了几折山海绘本的人认错。

　　浮在空中的纪娴井眼睛微阖，法力耗尽，疲惫感如同洪水般席卷了她，她拍了拍身下的两条冰龙，冰龙散形而去，她脱了力，直直地向下坠去。

　　坠落一半，忽地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所截，她嗅了一下，此人应当是隶属于火系仙攻，满身都是极为霸道的火法气息，和那追日火羽简直如出一辙。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眼，要将他的样貌记在心里。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

　　神女塔立于昆仑墟禁地与昆仑策之间，是一座由石头砌成的九层高塔，每一层檐下都挂了冰晶石打磨而成的铃串，以听八方，以镇妖兽。

　　占风铎靠着二层神女塔的石墙发呆，怀中抱着的追日弓弦不自觉地勒进了他的手心之中。

　　他虽有些少年郎的一腔热血，但是也从小被耳提面命地要求善待九宫之中的其他人，尤其是在他与龙子蒲牢一族订下供奉契约之后，神骨初成，身上力量暴涨，杀人与妖兽如同切瓜砍菜，这股力量若是用不好，很有可能会伤人害己。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一想着有能动手的机会便不管不顾了，先不说纪娴井额角的烙印是伪造的，即便是真的逃出来的流徒，既然都被判流放了，也应当是罪不致死的，自己着实莽撞了。

　　他想着要不要进去和躺在房间里的纪娴井道个歉，刚站起身来，就听楼下传来几声青鸟的啼鸣，一愣神的间隙，坤王宫宫主空越的身影出现在拐角石阶之上，他的肩上站着一只小青鸟，拖着长长的带点红的尾羽。

　　占风铎拱起手来，要行礼，被空越抬手制止，这时，他才发现，空越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此人年纪不大，看似有二十八九岁，体型偏瘦，但脸上骨肉均匀，丰神俊朗，头戴清风冠，身着雪云袍，走路略微有些坡，但是依旧仙气盎然。

　　空越看出了他面上的疑惑，介绍道，“这是岐王宫的奕宫主，奕川。”

　　九宫人不多，出名的也就那么几个，即使占风铎没见过，也多少有所耳闻，这位奕宫主的妻子是岐王宫拥有睚眦符印的纪氏长女——纪宸井，算是纪娴井的姐夫，因为上轮镇压龙骨状况频出，岐王宫睚眦纪氏几乎全军覆没，只余了奕川和当时还小的纪娴井。

　　占风铎这下心中愧疚感更深了，噗通一下跪下，话都快说不囫囵了，“奕宫主，晚辈雍王宫占风铎，对于这次的事件感到非常抱歉，都是晚辈的错，请奕宫主责罚。”

　　纪娴井可是纪氏的独苗苗，真要是被他给杀了，岐王宫睚眦一脉可就断了，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从约衡世家中再次发现有睚眦符印的人。

　　“不必，你只是尽了你应尽的责任，都是娴井她咎由自取。”奕川走上前来将他扶起，声音温润如玉，双手却十分冰冷。占风铎不禁怀疑，岐王宫的人不会都是寒性体质吧？他之前抱娴井的时候也感觉她身娇体寒。

　　“奕宫主，毕竟是我才使得……”

　　“真不怪你。”奕川笑笑，“我还要羡慕雍王宫占宫主有这样优秀且正直的儿子呢，你做的是对的，无论是谁，擅闯禁地就应该杀无赦，你不必怀疑自己。”

　　占风铎想了片刻，点点头，面上满是感激。

　　奕川颔首微笑，先一步踏入房间去看仍昏迷不醒的纪娴井去了。

　　他想跟着进去，却被空越拦了下来，空越捋着自己的胡须道，“阿铎，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天快亮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下午不是还有课要带吗？”

　　占风铎看了眼房间，只瞅到了一扇金染屏风，他收回目光，余光瞥见空越肩膀上歪着脑袋的小青鸟，圆如宝石的眼睛里都是不解，忽地觉得这呆呆傻傻的模样与纪娴井有几分相似之处，想来反正两人都在昆仑策，以后也不是就见不到了，便是等她恢复了再说吧。

　　他躬身行礼，“是，晚辈先行告退。”

　　空越颇为欣慰地点点头，捋着胡须走进房间之中。

　　——

　　屋子里燃了银碳，将屋子烘的暖暖和和的，空雪罗跪卧在塌边，桃花眸中泪光潋滟，她手执拧干的帕子，将纪娴井脸上的污糟全都擦拭干净。

　　擦完后，她起身要将帕子放回，刚站起来，衣角仿佛被人抓住，她一愣，回过头来看见纪娴井耍了一个鬼脸又飞快地偏头装死，心中悬了一路的大石头轰然放下。

　　这小妮子，敢情没事耍他们这些人玩呢！

　　空雪罗眼睛一转，正想着应该怎么好好治治她，忽地听到有人踏入房间，一声脚步重，一声脚步轻，应是腿上有疾，走路才不似常人一般平稳。

　　她回头，看见一名面容姣好的男子从屏风外转出，面色凝重，她的父亲空越跟在后面，看不出表情。

　　终究她也是这次事件的帮凶，瞧见父亲少有严肃的脸心中也发怵，羞愧地低下头，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睛。

　　“这是小女，空雪罗。”空越的目光落在已经退到一边的空雪罗身上，呵斥了一句，“还不快来向岐王宫的奕宫主问安？”

　　空雪罗怯生生地上前行礼，“奕宫主好。”

　　奕川微微颔首，看着床塌上一动不动躺着的纪娴井，额上青筋直跳，眉头不自觉地就皱了起来，强压着心中的怒气道，“不知可否请宫主与少主回避一下？”

　　空越会意，伸手一招，带着空雪罗离开房间，临关门的时候才说了一句，“神女塔修建已久，如今可能不是非常牢固，还请奕宫主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