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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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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军进攻仍在继续。这次他们似乎下定了决心,不完成合围决不罢休。英法的默许使得佛朗哥在德意的协助下有充足的时间和兵力来完成这次政变。而西班牙共和政府的援军只有国际纵队——这支全由志愿者组成的队伍。尽管在阿尔巴赛特接受过军事训练,而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实战经验都几乎为零。不得不说,马德里能支撑到今天,已经是一个奇迹,然而这个奇迹能维持多久却是一个未知数。也许在将来,马德里终究会见证佛朗哥手握权杖统治西班牙的时代来临。而那一天如果真的到来,我们这些国际纵队的士兵又会在哪里?
我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但仔细分析之后就能发现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并不如人们所想的那么小。虽然自古人们总是崇敬精神力的强大作用,浪漫主义般地坚信英雄的牺牲总会带来正义的结果。然而这些只是没有经过实战的人们美好的愿望,很多的时候决定战争胜利的还是最基础的装备和物资。关于精神必胜的论调,两千年前的迦太基已经用整个城市的灭绝为我们提供了惨不忍睹的反例。
即便如此,我们自然也不愿意放弃寻找马德里的另一种可能。事已至此,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告慰亡灵的方式。
25日,穆和沙加在马德里城郊执行任务时被敌军装甲车发射的炮弹击中,同行的还有一名通讯员和一名战地记者。无一生还。
和我们的欧洲人身份不同,穆和沙加来自东方两个文明古国——中国和印度的留学生。他们的祖国都拥有着辉煌的历史,如今却正在遭受殖民地化的不幸命运——这使得他们对法西斯的极权主义和大民族主义相当愤怒,也许也成为了他们加入国际纵队的原因。
穆的遗物里有一封尚未来得及寄出的信,我不懂中文,只能从收信地址上的“China”判断出这是一封家书。穆曾经提起过,他来自中国西部高原上的一个小镇,自从十四岁离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在我对中国——这个遥远的东方古国仅有的印象里,她的人民将故乡对自己的意义看得至关重要。再声名显赫、位高权重的权贵,晚年依然会坚持在故乡度过余生。穆对我说过,客死异乡对中国人来说是一个过于悲伤的词语,重点不是“死”,而是“异乡”。
当时沙加就坐在他的对面,双目紧闭又似乎点了点头。
沙加是不怕死的,这点我很清楚。作为婆罗门的他从来不认为死亡是终结,反将他看做涅槃的契机。曾经有人说,只有对生命失去爱意的人才会不畏惧死亡。这句话对沙加而言是不适用的。沙加对生命的爱早已超越尘世的层面,比起我们世俗意义上的爱,沙加的爱更理性、更一视同仁,这也使他看上去比穆难以接近得多。
我没有听到过沙加对马德里——甚至对战争发出过只言片语的感言。至少从我认识他以来,他的话就很少。平时我们最常见到的场景是穆坐在他身旁滔滔不绝,而他除了偶尔点头,似乎没有任何回应。然而,却没有人怀疑他们是最亲密的朋友。
在轮回的路上能有这样一个朋友陪伴,大概会弥补穆客死异乡的遗憾吧。
我在记述以上文字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我倚着一棵树,夕阳的光辉覆盖在我的胸前和腿上,纸上反射出来的光让我感到有些刺眼。我干脆抬头,看向那个即将降落的大火球。半个身子已经没入地平线以下的它似乎更加恣意地向被照耀的人们展示他令人惊叹的绚丽和华美——因为在此之后,就将是黑夜的统治时间。
我想,我们究竟是马德里的曙光,还是西班牙漫长黑夜来临前的最后一抹夕阳呢。这二者是如此的相似,以至于一时间竟难以分辨开来。只有当马德里的主人的身份——民主还是独裁——彻底明朗之时,答案才会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