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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命运 ...

  •   在我说出“你要找就去找吧”这句话时,我的丈夫用不可置信的眼色看向了我,里面隐隐还包含了愤怒、不满和失望的复杂情绪。
      他大概原本是想试探我的反应,最好是我能和他大闹一场。
      可我说得那样不咸不淡,听起来那样满不在乎。别说他了,连我自己都怔愣住了。
      是因为我太过信任眼前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认为他不会去/女票/,还是因为我对于他会不会去/女票/这件事本就不在意?可有哪个女人会愿意自己的男人出去/女票/呢?我的心里乱成了一堆麻。

      我眼前的男人,牙关正紧紧闭合着,双手紧握成了拳头。我在想那拳头会不会下一秒就落在我身上,像我爹曾用拳头打我妈那样,可是并没有,它们只是捱着床沿在微微颤抖着。
      或许这时候,我应该走过去抱住他,安抚他,告诉他我刚刚说的都是气话,请求他原谅我,可我并没有这样做。我不想说谎。我知道当我说出谎言时,我的心会变成一口黑暗的枯井。
      屋里的气息冰冷又凝重,窒息得我快要喘不上气了。我心一狠,转身走进了黑夜中。

      那句话就像是风水岭,将看起来相安无事的婚姻推向至一个极寒点。那之后,他像换了个人,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冷淡,说话也尖酸刻薄了起来,常像吃了枪杆子似的。他也开始很少碰我,只有在喝多的时候,才又会重新粗鲁地往我身体里面/撞/。

      有一次,我从他衣服里衬拉出一根长发来。我从不留长发。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老实的男人还是出去找女人了。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很平静地问他是不是在外面找过女人了。
      他刚开始冷着脸不说话。
      我又问:“你是不是出去找过女人了?”
      他没好气地说:“不是你让我要找就去找的吗?”
      听起来,我似乎没有什么好反驳的。
      他像是故意要激怒我似的,又说:“她们可比你会来事多了。”
      我把他的脏衣服扔进桶里,漠然地说:“你别把病传给我就行。”
      他哼了一声,愤愤地扔下手里的锄头,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当我的丈夫真的出去找了其他女人后,我发现我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不在乎。说不在乎,那是假的。就算再没有爱,毕竟晚上还睡着同一个枕头,钻同一个被窝,怎么可能完全不在乎呢?可有时候我又想,是不是我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婚姻呢?我看起来似乎什么都接受,却又什么都不接受,我活得那样拧巴,那样不甘心。如果我不这样拧巴,是不是会不一样呢?
      我想不明白。

      当我想不明白事时,我便开始写字。自从青芽走后,我一直陆陆续续地在继续认字写字。那本青芽赠给我的字典已经被我翻得卷了边儿,字典封面的褶皱像老太太脸上布满的皱纹。我埋着头全身心地伏在一张破旧的桌子前,一笔一划写得是那样用力,仿佛是把心里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怨气都吐出来,重重地压在那些字上。
      我的丈夫对我识字写字的态度是轻蔑的。他上过几年学,但是没上完小学。
      当他看见我埋头在那写字时,他嗤之以鼻,轻蔑地说:“你一个农妇,识了字又能怎样?还能飞不成?”
      我头也不抬:“不能飞就不能写了?”
      他不以为然:“哼,我看你的翅膀就是识了字之后才硬起来的。”
      我呛他:“那你比我多读了几年书,多识了几个字,你翅膀怎的不硬?只会像洞里狗汪汪在家叫,出了门脖子都给缩进王八壳里。”
      “我的脖子缩进王八壳里,还不因为你一直公鸡一样不下蛋。”
      “那你也是你自己没本事,才需要依仗我的肚子才敢把脖子伸出王八壳。”
      “我就说女人就不该识字。识了字都变得像你这样变得伶牙俐齿,那还了得?”
      “凭什么只准你们男人识字,就不让女人识字了?是哪条律法规定的女人不能识字?”
      我的丈夫被我噎得哑口无言。
      我埋着头默默地想,要真能飞就好了,飞出这里,也许就能看到青芽曾说的不一样的天地了。可外面的世界到底是好是坏,我也不清楚。就算能飞,我又能飞到哪去呢?可我想飞的心,越来越强烈。然而我只是只失了线的风筝。

      在豆荚里的豆子饱胀得炸裂时,我的肚子意外地圆了起来。结婚的第四年,我怀孕了。
      我丈夫的冷脸终于恢复了对我的笑容,他的冷言冷语也像被太阳晒过后似的温和了许多。在我怀着孕的时候,他抢着把重活干了,把肉都让给了我,让我好好养胎。我知道,我这是借了肚子里孩子的光。
      我时常摸着我那圆鼓鼓的肚子,想起我那从未见过面的、刚出世被我父母无情地抛弃在樟树下的妹妹来,当年我跑了六里地也没能寻回她,不知她是死还是活。
      结婚的第五年,当稻子收割完,稻田里只剩下枯黑的麦茬时,我的女儿呱呱坠地了。我给她取名叫金穗,一来应时,二来希望她能同稻穗一样成长,却不曾想,她竟与稻子结下了孽缘
      在我的女儿出生后,我丈夫的笑脸像被秋风刮跑了,他又恢复了他的冷脸,外出时把头重新缩进王八壳。
      我不一样,即使生了女儿,我也不能同其他生了女儿的女人一样把我的头颅低下去,我还是要扬着我的头颅来。我的女儿是那样可爱,她的眼睛是那样清澈明亮,她肉嘟嘟的小手会搂住我的脖子,软乎乎的嘴唇会吻在我的脸上。没有人比我更爱她,她像是一根长长的线时刻牵引着我的心。

      然而,一直牵引的线也有断开的时刻,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在她四岁那年,正逢赶上收稻子的时节,我爹让我回家帮他割稻子。我把睡着的她独自留在了家里,想着等她醒来,她爹应该已经到家了。
      等我帮我爹收割完五亩稻子时,天已经黑了,我又帮我爹做好了饭才出发回梅家湾。我走了十里地,加上白日里的劳作,累得骨头都要散了架。当我到了家门口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门关着,屋里的灯黑着,我的丈夫还没有回来。我忙推来门进去,跑向里屋的床。我的女儿她像裹在土里的竹笋一样躺在被窝下面,我走近她,却发现她呼吸急促,满脸涨得通红,看起来十分难受的模样。
      我忙抱起她,她在发烧,浑身滚烫得如同刚出炉的番薯。我抱着她,不停地喊“金穗”,像是要把她唤醒,可她的脑袋垂在我的肩头,没有什么反应,我急得眼泪直涌,赶紧往卫生院冲去。
      到了卫生院,医生又是给挂了吊瓶,又是喂了药,她才退了烧,醒来过来。可回家后,我却发现接下来几天怎么跟她说话都听不见。我带着她又去了医院。医院说,这是高烧引发了耳部感染,导致耳道和听力器官受到了损伤。说白了,就是聋了。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样,将我的心震得血肉模糊。我“扑通”一声跪下,乞求医生想办法救救她的耳朵。医生绝望地摇摇头,说没有希望了,治不好了。
      从此,她成了聋子,耳朵听不见了,嘴也就跟着哑了。

      我常常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去帮我爹割稻子,或是把她带在身边,是不是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可是事情并没有如果。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可有什么东西是必须这样或必须不是这样的吗?我们生来还有更多选择吗?我们难道不是只是无奈地被迫地接受我们现有的无法改变的现实吗?

      我终于意识到命运不是拽在我们自己手里的,而是我们是被命运拽着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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