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剑衣录之风雨江湖》林梢一点风微起

48、第四十八回 香沉玉损 剑骨芳魂

　　要说这西南最有名的女剑客，除玲珑雁妃晚之外，就当属梅花剑客褚少君最为有名。
　　此女出身西南玉川省的西潭府，父亲褚淳余乃是顺安镖局的总镖头，家族累业经营，到得褚淳余时，因其出手豪阔，武艺高强，江湖上黑白两道的人物多半愿意给他面子，不作为难。
　　从此行镖走道通行顺遂，顺安镖局的字号也因此声名渐显，在西南颇有威名。
　　褚淳余夫妻恩睦，成婚十八载之后终于晚年得女，自是凡事有求必应，奉若掌上明珠。
　　褚少君天赋异人，幼年起就不爱女红刺绣和舞文弄墨，偏好刀枪棍棒，斧钺钩叉。褚氏的家学不显，好在她得天独厚，十五岁时偶得一段机缘，有幸师从丹华观观主青冥仙姑指教。
　　三年之后，艺成下山，从此锄强扶弱，解危救难，于西南武林一道崭露头角，颇有侠名。
　　因其姿容清秀，好着绣梅的裙裳，江湖人赠其号曰:梅花剑侠。
　　大约在两个月前，褚淳余因会友之故，梅剑褚少君代父出镖，历时不过十天，回返之后，褚淳余察觉女儿欲言又止的古怪模样，当即出言询问。
　　褚少君遂向父亲言讲，原来这次行镖虽则一帆风顺，但归来之时正和龙图山庄的人马迎面遭遇。这本来也不算什么，岂知西南山路难行，那数日又恰好暴雨连绵，以致道路泥泞，山庄的车马意外倾覆，散落了满地刀兵，这事就正被褚少君撞个正着！
　　本来私铸刀兵已是大不寻常，倒卖军械更是其罪当诛，何况押运之人当时神色匆忙鬼祟，这更让梅剑疑窦暗生，直觉其中必有蹊跷。
　　褚淳余行走江湖久矣，他经验老练，处事圆滑，察觉到其中危险重重，救劝她是非不论，闲事莫管，独善其身就好。
　　岂不知: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谁知褚少君出身虽非显赫，却是天生的侠骨丹心，父亲的宽慰和劝诫并未让她善罢甘休。她年轻气盛，行事果敢，心知此去龙潭虎穴，未必能全身而退。
　　她当即修书一封，命人送往剑宗玉衡峰。丹华观的仙姑和玉衡峰首座符静慈是故交好友，褚少君雁妃晚也有过一面之缘。
　　她们都不是寻常的姑娘，虽然萍水相逢，却是一拍即合，还曾共同击败过七杀阁的水煞，算是交浅言深的朋友。
　　她将日前所见和自身所想详细陈明，直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决心？褚少君留书出走，孤身拜访龙图山庄，她到底是年轻识浅，只知申家父子名声赫赫，殊不知那龙图山庄竟真是龙潭虎穴，万丈深渊！
　　早有属下消息回报，申子孝知她来意，将她安置在迎香别院当中，命手下的包打听负责严加监视，切勿显出蛛丝马迹。
　　等到褚少君一无所获，自会无功而返。
　　谁料包家兄弟见色起意，丧尽天良，竟趁梅剑疏于防范，使用迷烟将人药倒，意图毁点姑娘家的清白。
　　褚少君在半途醒来，发现身陷龙潭虎穴，自知脱身无望，她素重贞洁，性情刚烈，宁死也不愿名节受损，逃到庄外，自投燕子湖而死。
　　申谋远知道这两个蠢货闯出弥天大祸来，但祸事已发，包家兄弟还另有用处，他也不得不帮忙遮掩。
　　龙图山庄在西南盘踞已久，根深蒂固，财势和武功都非一个小小的顺安镖局能比，九节飞龙借助钱财和权势，在其中斡旋运作，最终梅剑褚少君就仅落得个“酒后落马，沉湖溺死”的结局，其死可惜，其情可笑，终为众人的谈资笑柄。
　　褚夫人当年高龄生产已身虚体弱，如今惊闻独女亡故更是悲不自胜，不日撒手人寰。
　　褚淳余数日之间痛失妻女，原本精神矍铄的好汉不禁一夜花白，形容憔悴，若非报仇的信念在支持着他，恐怕他也早已追随妻女团聚。
　　褚淳余悲痛欲绝之际，为女殓葬之时，发现梅花剑客以指血书，将“龙图有异，包氏害我”这八字写在腰带的内侧。
　　褚淳余悲怒交加，为求公道，还到府衙击鼓鸣冤，奈何官府衙门早教申家打点，他这小小镖头那是申冤无路，告诉无门。
　　公家已然无望，褚淳余只得寄望江湖，他遣散镖局，变卖祖业，筹得白银过万，四处拜山寻士，遍访豪杰，但求哪位江湖名宿，武林豪侠能出手相助，仗义执言。
　　奈何他千金散尽，也终是杳无音讯，消息渺茫。褚淳余倾尽家财，一路全凭蛮力做工求到翠屏湖的清源流，岂知清源弟子见他形容狼狈，竟然将他拒之门外。他在府外跪求请见，第二日时却被龙图山庄的爪牙追上，南桥浪客刘文一将他的右足打断，一番羞辱之后最终扬长而去。
　　褚淳余眼见报仇无望，又兼身体伤残，心灰意冷，正要投湖自尽，与妻女相会黄泉之际，雁妃晚却在这时候找到了他……
　　褚淳余再说起往事时，已是两眼浑浊，老泪纵横，他悲恸道:“当日若非雁姑娘相救，老朽早已随妻女同去，岂能有幸再见仇人授首，盼来我儿大仇得报！”
　　雁妃晚神情黯然，遗憾惋惜道:“惜天妒红颜，少君她的书信到我手上的时候为时已晚，否则我定倾尽全力阻止她孤身犯险，也不致让她枉送性命，含冤而死……”
　　褚淳余哀道:“终是少君年轻气盛，不听人言，她若有姑娘三分的聪明……也，也不至于……”
　　言到此处，已是泣涕涟涟，无法再续。
　　年迈的老父亲先失爱女，再送别发妻，如今孑然一身，孤苦伶仃，此情此景，众人见此皆是面含哀戚，无不动容。
　　舒绿乔也是失亲之人，当即感同身受，怒而拍案道:“这龙图山庄表面光鲜，竟然是内藏龌龊！早知昨日不该与他申家那对老贼小贼费这许多功夫，索性一剑杀死就是！”
　　金虞义愤填膺，也附和道:“舒姑娘说的没错！那老狗小狗看似仪表堂堂，其实内藏奸诈，我却没想到他们竟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真是猪狗不如！褚姑娘的大仇岂能这样罢了？”
　　风剑心也跟着叹道:“当日毁掉那厮一双眼睛，我还隐有恻隐之心。如今听到他们竟对褚姐姐作出这般恶行，莫说他一对眼睛，就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啊。”
　　洛清依心有戚戚，说道:“幸而终是苍天有眼，善恶有报。如今这对禽兽落在褚伯父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褚淳余作势就要向雁妃晚和众人跪倒。玲珑连忙将他扶住，“您这是做什么？岂不闻男儿膝下有黄金？伯父还长我一辈，岂能向我这小辈屈膝施跪？”
　　褚淳余神情诚恳道:“老朽无能，是老朽无能！为报此仇走投无路，不知向多少人请求跪拜。呵呵，可笑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老朽只知道这些人里没有一个能有姑娘这样的本事。您日前捎来书信，与某说定，要这对狗贼在三日之内献上首级便是三日，言出必行，竟是丝毫不差！姑娘和众位少侠的大恩大德，老朽粉身碎骨，万死难报啊！”
　　说罢，还要再跪。
　　雁妃晚连忙将他扶住，“伯父莫要折煞晚辈。我和少君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可惜七星顶遭逢变故，我没能来送她最后一面。她身逢此难，玉葬香埋，实是令人痛心疾首。晚辈无能护住她的性命已是羞愧难当，作为朋友，为她报仇雪恨也是分内之事，又岂能生受友人父亲如此重礼？褚伯父，您快快请起吧。”
　　舒绿乔回过神来，啧啧称奇道:“原来是这样。最开始在江湖小驿的时候，晚儿你就盯上了申大公子吧？你想要的从来就是包氏兄弟的命……”
　　玲珑续道:“还要龙图山庄，血债血偿！”
　　当众人复盘起她在江湖驿站的举动，都不由得为她的设计折服，甚至感到深深的恐惧。
　　从最开始选择那家驿站，所有的事物和行动都按照玲珑的意愿在进行着。包家兄弟，申氏父子，他们至始至终都被雁妃晚玩弄在鼓掌之间。
　　她能够预敌机先，也能够随机应变，既能预判到事情的走向，更能洞察人心的思想。
　　无论怎样挣扎，都只会在她设置的陷阱中越陷越深，直到粉身碎骨。
　　这样的人，要是站在她们的对立面，当真会令人不寒而栗。
　　舒绿乔望着那名少女，内心却没有惧意和疏离。若是说刚开始她被她的美貌和温柔触动，那么现在的她更为她的情义和智谋而心折。
　　玲珑雁妃晚，就是有这样神秘莫测，无法掌控的魔力。
　　此刻，舒绿乔似乎是有些明白，为什么在雁妃晚身边的男子多半会对她起倾慕之心，就算她身边也有着极其出色的风剑心和洛清依这样尊贵绝俗的姑娘……
　　越是致命的，越会吸引人靠近。
　　雁妃晚将褚淳余搀起来，随手向金虞讨要锦盒，“金师兄，请将银匣与我。”
　　金虞初时微微诧异，转念已是心领神会，看着雁妃晚的眼神越发透出欣赏的意味。
　　众人领会过来，对她更是心生钦敬。
　　玲珑接过银匣，敬奉道:“这是晚辈些许心意，请伯父收纳。”
　　褚淳余抹着老泪，疑惑的打开银匣，一眼就看见匣中的千两银票，再看银票的厚度，显然数款巨大，当即惶恐道:“姑娘这是何意？”
　　雁妃晚道:“这是两万两银票，晚辈查验无误，请伯父收下。”
　　褚淳余义正言辞的推拒道:“姑娘快收回去吧！诸位少侠为我儿报仇雪恨已是恩高义重，老朽粉身碎骨也难偿诸位的恩德之万一！岂能再平白收受各位的财物？老朽虽出身草莽，但也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既受大恩，又纳钱银，老朽怎能作出如此厚颜无耻之事？各位这般好意，老朽已是心领。这银匣老朽是万万不能收受的！”
　　雁妃晚知他秉性，问道:“请恕晚辈无礼冒犯，敢问伯父散尽家财，如今右足受损，除去这间宅院，今后以何为生？”
　　褚淳余神情怔愣，而后悲恸说道:“妻女皆故，老朽何处不能为家？右足虽跛，性命尤存，老朽总算还有这膀子力气，赶车贩物不在话下。”
　　“如此，尊夫人和少君在天之灵又于心何忍？生而不能奉养天年已是大不孝，死后眼见老父磋磨受苦她又怎能含笑九泉啊？”
　　“这……”褚淳余神情呆滞，雁妃晚见他犹豫，随即说道:“再说，这些都是龙图山庄的不义之财，少君深受其害，纵有金山银山也不能偿伯父心痛之万一。这间宅院里尚有许多仆从皆因伯父往日的恩德义随，伯父不为自己着想，又怎能忍心看这些手足兄弟，重义之人跟您流离失所呢？”
　　雁妃晚不愧千伶百俐之名。她如此这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褚淳余大为所动，再看向厅中众人皆是神情恳切，他终是双手接过银匣，随即突然向众人施跪。
　　雁妃晚知道，这时若还不让他行此重礼必然于心难安，因而这次并未劝阻。
　　老者恳切道:“诸位大恩大德，老朽至死不忘！一声谢过无足轻重，实是羞于启齿，他日若有吩咐，老朽这条贱命纵是赴汤蹈火，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雁妃晚这时将他扶起来，温声道:“如此正好，现在正有事情，烦请伯父相帮。”
　　褚淳余跃跃欲试，喜道:“玲珑姑娘但说无妨，若有老朽能稍尽绵薄之力的地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众人同感好奇，不知她请托何事？
　　雁妃晚侧身向风剑心道:“七师妹你还记得吗？我让你将那恶奴打晕之后，将一面令旗留在那人身边，你知道那面令旗是什么吗？”
　　风剑心回道:“原来我还不知道，不过刚刚褚老先生说自己就是顺安镖局的主人后就知道了，那面令旗上正有‘顺安’二字。”
　　众人讶异，不解雁妃晚何以如此祸水东引？
　　金虞更道:“雁师妹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样岂不是要陷褚老伯于险地？”
　　褚淳余反而豁达无畏，朗声大笑:“哈哈哈哈，老朽怕得谁来？”又向雁妃晚道:“姑娘若是有心对付那龙图山庄，老朽这副老骨头愿作马前卒，就是死又何惧？”
　　雁妃晚摇首道:“料他申谋远见令旗插在那里，必要疑心孙家父女落在老伯您的手上，私铸刀兵勾连南疆，这是死罪，他万万轻忽不起，依我所见，申谋远未必不会倾全庄之力合围此处，到那时庄内守备空虚，我们就能……”
　　洛清依双眸倏亮，接道:“到那时，就是再探龙图山庄的绝好时机！”
　　舒绿乔赞道:“原来如此，你早在决定救出孙家父女的时候就想好了这个调虎离山之计？”
　　允天游和金虞也不禁惊叹她的智慧，允天游心里甚至隐隐有些不快。雁妃晚的锋芒太过，让他感到他根本无法掌控这样的女人。
　　一切皆在她的掌握之中，甚至就连他也……
　　“明日必有一番争斗，我们还需要谋策周详，以防万一，我还要向小师妹借上一物。”
　　风剑心道:“是什么？”
　　雁妃晚轻笑道:“天枢峰的掌峰剑令！”

　　等到谋划周详，各自准备行动时，时间已经来到深夜。雁妃晚来到院中，见风剑心在院里的石凳独坐，遂向她走过去。
　　“小师妹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大师姐呢？”
　　风剑心扬起脸，抬眼看着她，兴致缺缺的道:“原来是三师姐你啊？大师姐现在正在沐浴，就等更衣后便要安歇啦，现在夜色已晚，我等会儿怕是不能陪三师姐你啦。”
　　雁妃晚有心揶揄，她道:“我也不要你们相陪，就是好奇七师妹你怎么不在大师姐的身边侍候？”
　　风剑心幽幽呢喃道:“我也想啊，但是师姐她，好像并不想让我在她身边的样子……”
　　见她眼神哀怨，雁妃晚也不点破。她虽不通情事，却非常知晓人心。大师姐这样，无非就是女儿家那点欲拒还迎，若即若离的小心思罢了。
　　“原来是这样，”雁妃晚道:“刚刚在堂前时候，我见你神情郁郁，还以为是你和大师姐在闹别扭呢。”
　　风剑心抬起脸，面颊的红霞稍退，她的眼睛如盛清辉般的清澈瑰丽，晶莹剔透。
　　少女的神情忽然认真起来，她望着玲珑，轻揺螓首，“我和大师姐没有闹别扭，我也没有因为这件事感到烦恼。”
　　“嗯？”雁妃晚挑眉，“那又是为什么？”
　　风剑心稍微坐直身体，目光凝视着自己的手掌，她问道:“三师姐认为我的武功怎么样？”
　　雁妃晚没理解她的意思，道:“这还需要问吗？就连那说书的先生都知道，七师妹武功卓绝，剑法通神，是百年难遇的惊世之才。当今武林，论风头之盛，无人能出其右者，以我看来，就算四绝级别的高手，七师妹也能倾力一战。”
　　风剑心听到这些话却没觉得欣喜，她幽幽叹道:“但是这次随众位师姐出山历练，诸多计划都由三师姐议定决断，师姐颖悟绝伦，七窍玲珑，师妹愚钝，当然不敢和师姐相提并论，但是……”
　　风剑心不免有些丧气道:“有时候我就会想着，我是不是除了这身蛮力便一无是处？”
　　雁妃晚听罢恍然大悟，暗道如此，不由笑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师姐我不想对你说这样的话，因为这是对没有办法再改变的人的慰藉，但是我知道你的能力还远远不止如此。”
　　风剑心凝视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蕴藏着坚韧和憧憬的光辉，“如果只是依靠武力的话是远远不够的……看着师姐你运筹帷幄，指挥若定的时候，我忍不住会这样想……”
　　雁妃晚露出微笑，就像是看到她栽落的种子终于开始茁壮成长那样，欣慰的笑颜。
　　“七师妹不必妄自菲薄，你和师姐蕙质兰心，兼且福慧双修，你们的悟性比我更好，将来的成就也必定会在我之上，现在你们欠缺的不过就是经验而已。”
　　“经验？”
　　“当然是经验，何谓老而弥坚？何谓老谋深算？这些都是经验带来的智慧，绝非天资足以弥补的。大师姐久居小筑，足不出户，七师妹你更是初出江湖，年轻识浅，当然不知道江湖的阴谋险恶，诡计多端。”
　　见风剑心垂眼沉思，似有所悟，雁妃晚续道:“何为谋？何为计？审时度势，虑难为谋；尔虞我诈，攻心为计。说到底，计谋就是算计人心的智慧，因而谋断决计必要因人而异，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正是这个道理。”
　　风剑心懵懵懂懂，一知半解。脑海中似乎迷雾重重，恍惚间若有所悟。
　　雁妃晚说道:“你能理解吗？这些人性的弱点。譬如包打听好色，申子孝自负，申谋远多疑，一旦知晓这些对手的弱点再加以利用，设计诡计针锋相对，自然就能无往不利。”
　　诡计的根本，是人心。
　　风剑心似懂非懂。
　　她忽然想到什么，问:“那我的弱点是什么？”
　　雁妃晚勾唇微笑，眸底更是意味深长。好似狡黠的狐狸，笑得美艳动人却让人心底发寒，她轻轻吐出三个字:“洛，清，依……”
　　风剑心默然。
　　确实，若是大师姐被人挟制住，那她就确是别无他法的。
　　雁妃晚站起身来，风剑心听见她的声音在头顶盘旋着，“七师妹若有兴趣，不妨拜读《素书》《鬼谷》，相信以你的悟性，定能有所收获。”
　　这两本书包罗策略权谋，修心问道之术，博大精深，艰深晦涩。是极其考验观书者悟性和品行的书籍。
　　风剑心谢过，问道:“三师姐为什么愿意这样帮我？”
　　雁妃晚微怔，然后说出这样的话。
　　“现在的你，是锁在匣中的宝剑。一旦出鞘，则无往不利，所向披靡。那么，你觉得你的意义是什么呢？”
　　风剑心犹疑道:“我应该出鞘？然后纵横驰骋，无往不胜？”
　　“不。”
　　雁妃晚摇首道:“你本来就不该是那把剑，你应该去成为，握剑的人！”
　　以风剑心的天资和潜能，若是仅仅去成为无坚不摧的利刃，那绝对是某种意义的失败。
　　雁妃晚已经看出来，风剑心绝不该是在风雨中飘摇的燕雀，而是去掀起风暴，扶摇万里，超越那片狂涛怒海的……

　　这边长夜将尽，各自安寝。
　　那边的龙图山庄却闹的鸡飞狗跳，一时不可开交。
　　申子孝因引狼入室，以致龙图山庄连损两员大将，迎香别院被焚不说，还平白无故叫雁妃晚讹去巨额银两，当夜是愈思愈痛，越想越怒，只道是命里犯煞，时运不济，气得那是彻夜难眠。
　　谁料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当头风。这边一波未平那边一波又起，次日天将蒙亮，便有小厮张皇失措的叩门禀报。
　　“大公子！大公子！小的前来复命的，申茂，茂大哥他，他找到啦！”
　　申子孝登时激灵，从娇姬美妾的芙蓉帐里翻身坐起，未整衣冠，披衣就出。
　　刚出房门，他就申斥道:“那狗材现在何处？”
　　没料话音未落，立时就有人影扑将过来抱住他的大腿，脸面涕泪不止，嘴里不住嚎叫道:“大公子！大公子！小的在这里啊！小人办事不力，有负公子所托啊！”
　　说着，这人就开始往地面叩头谢罪，嘴里呼哧有声，面色惊惶恐惧，不是昨夜失去踪迹的申茂是谁？
　　申子孝大惊失色，一把将他拎起来，怒斥道:“你说什么？”
　　腾龙申子孝表面仁义宽厚，内里其实阴刻歹毒，在龙图山庄甚有恶名。
　　申茂连声叫道:“公子！是，是小的罪该万死！小的罪该万死啊！那，那孙家父女，小的弄，弄丢啦！”
　　申子孝登时两眼圆瞪，惊怒交集道，“你说什么？”
　　申子孝当时就怒不可遏，将连声求饶的申茂拖到正厅来见申谋远。
　　申茂惊惧之中忙将前情禀告。
　　他奉大公子之命去除掉孙家父女，等马车走到荒山野岭时，他本想做成意外身亡的假象。
　　谁知这时却横生枝节，不知哪里来的人将孙家父女救走，还将他绑到林中，直到拂晓时分申茂才被庄人找到，解救出来。
　　申谋远越听脸色就越是阴沉，到最后已是黑云压顶，目露凶光，满脸杀气隐现。
　　申茂心中一抖，瑟缩冷颤，再也不敢说话。
　　申谋远盯着他，寒声道:“你说，你至始至终，都没有见过那人的真面目？你不知道是谁将他们救走的？”
　　申茂颤着声发着抖回声是，眼见申谋远就要发作，慌忙解释道:“庄主！公子！那人武功太高，小的就连影子也没瞧见，就觉颈后酸麻，就，就昏死过去啦……”
　　眼见申氏父子面色愈沉，申茂说道:“大公子，庄主！小的虽没看见他的真面目，但，但是小的醒来的时候，发现小的被绑着的那棵树上正插一件东西！”
　　申谋远蹙眉疑道:“嗯？快呈上来。”
　　“爹，那东西现在正在孩儿这里。”
　　说着，申子孝从袖中取出来一物，双手捧给申谋远。申谋远取过来定睛看去，登时色变。
　　那是一面杏底红边的令旗，中间画着圆，圈出“顺安”这两个字来。申谋远一见此物，当时惊怒如雷，他抬起左手，一掌拍在扶手处，那紫檀宝座竟然应声粉碎，“岂有此理！”
　　申谋远霍然站起，怒目圆睁，额角的青筋暴跳，勃然怒道:“原来是褚淳余那个老匹夫！”
　　庄主怒不可遏，阔步走下厅来，申茂教他气势所迫，连忙埋首伏地，抖如筛糠。
　　“老夫当时怜他孤苦，既失独女，又丧老妻，申某难得动起恻隐之念，饶他苟延残喘。岂料此贼，岂料此贼如此不知好歹，不思感恩戴德，竟还胆敢坏我大事！”
　　其实他当时哪有什么恻隐之心，留他老命不过是以儆效尤，用他威慑西南那些小门小派，警告他们休想在太岁头上动土。
　　申谋远已是气得面色赤红如血，胸膛起伏躁动，恨声道:“老匹夫！申某绝饶不了你！”
　　申子孝道:“爹，绝不能让孙铁匠道出庄中实情，否则大事不妙啊！那褚淳余救走孙家人，难保不会从他们那里……这别的罪名尚且能用财势疏通，但这私售刀兵，勾连外族，可是死罪啊！”
　　申谋远当机立断:“那老匹夫现在何处？”
　　申子孝立刻回道:“咱们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呢，他现在应该住在凤临郡的东花街于府，那是他死去的老婆的祖宅，褚老儿断腿之后，和他手下的几个落魄镖师在那里苟且偷生。”
　　申谋远即道:“速速点齐人马，合围东花于宅，不能走脱一个！”
　　“是！”
　　申子孝领命就走。
　　“且慢！”
　　申谋远忽然抬手将人叫住，申子孝止步，见父亲眉峰深锁，沉吟不语，正自疑惑不解，申谋远道:“事出蹊跷，不得不防，你先过来。”
　　申子孝闻言凑近前去，两父子一阵耳语，申子孝眼神清亮，由衷佩服道:“父亲英明。”
　　令出如山，天刚破晓，龙图山庄就紧锣密鼓的召集庄中各路豪杰，一行人整装跨马，浩浩荡荡直奔县府而去。
　　山庄群豪快马催缰，不消两个时辰就已赶到县城之外。
　　玉川地处中原西南，此时境内安宁，既无内忧又无外患，辰时未到，城门大开，一干人等高举着“龙图”大旗径直冲进城内，直奔东花街而来。
　　此时早市方开，一众悍马横冲直撞，放肆喧嚣，马蹄声声踏店平摊，端的凶强霸道，杀气腾腾。
　　有人还道是山匪冲城，恶霸逞凶，等他们看清左右大旗上的“龙图”二字，立时噤若寒蝉，完全就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大齐尚武，朝堂暗弱，江湖鼎盛，凤临郡虽是王土，奈何龙图山庄独据一方，从来是横行无忌，强凶霸道！
　　一行快马穿街过市早到，后面近百的身影高来高去，竟也只是差之毫厘，可见这些江湖好手的武功俱是不俗。
　　东花街转瞬即到，申谋远在马上高呼:“来呀！将这于府团团围住，有破门逃出者，乱刀砍死！”
　　众人高声喝应，四散合围，将这于府大宅围得金汤也似！
　　申家父子翻身落马，申子孝见这于府宅门禁闭，门前竟无一个小厮，暗暗惊奇，向他爹问道:“父亲，这偌大院门竟无人看管，不是老匹夫早已脱身逃遁，就是内有蹊跷，您看？”
　　申谋远毕竟老谋深算，但他心里也不过转瞬疑惑，随即说道:“哼！怕什么？我倒要瞧瞧，这老鬼凭他那些老弱病残能摆出什么龙门阵来？只怕是故弄玄虚罢？”
　　他心中笃定这是褚淳余给他摆的空城计，就算其中有什么蹊跷，就凭他那些老弱残兵，自己这些江湖好手难道还会怕他不成？
　　但他行事极为谨慎，因此也不冒进，高喝道:“谁人替我破门？”
　　一使双锤壮汉率先奔到，喊道:“马冲来也！”
　　说罢，抡起巨锤，当先一锤击到，那壮汉力大无穷，巨锤舞得虎虎生风，竟一锤就将坚实的门户破开！
　　申谋远即时冲进院内，眼前所见的景象却令他大吃一惊，毛骨悚然。
　　但见院内左右高挂白布云头幔帐，悬吊着奠字灯笼，一眼望尽，这竟是一处还未完善到府外的灵堂。
　　虽是青天白日，此情此景却甚是诡秘，众人面面相觑，竟觉死气丧败，阴风刺骨。申子孝又惊又疑，他道:“莫非是这老儿自知大限将至，提前为自己铺设灵堂？”
　　申谋远沉声凝眉，径直走在当先，但见整座大堂都已改作灵堂样式，内设灵龛，却没见到棺椁。堂内仅有一张香案，上设两道灵牌，下摆五供诸物。一个中等身量的佝偻背影居中而跪，对他们这浩浩荡荡的声势竟然视若无睹！
　　申子孝只道他心哀若死，生无可恋，遂当即一马当先奔到灵前，指着老者就骂道:“老贼好胆！明知大祸临头却不逃走，是想本公子送你一程？”
　　腾龙的视线落到堂前的灵位处，果然不出所料，确系褚淳余那短命的女儿和病弱的老妻。
　　申子孝狞笑道:“看来你也知道自己死期已到，早早就设好灵堂？知事的，就把你抢走的人交出来，公子心善，还能饶你性命！否则，顷刻之间就让你粉身碎……”
　　话没说完，那些威胁突然就堵在咽喉里，好似生生见鬼般的，申子孝失声惊叫出来:“啊——这！这是……”
　　申谋远闻声立时率人闯进堂来，顺着申子孝发颤的手指看去，也是倒抽凉气，瞠目结舌，肝胆俱颤。
　　原来灵前桌案之上，除却五供之属，竟然还有两个铜盘，最触目惊心的是铜盘上面还摆着两颗人头！
　　这一惊可算是非同小可。龙图山庄申家父子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恶行累累，害人无数，但拿活人脑袋来祭祀的却也从未有过。
　　即刻就有人叫道:“庄主！这是包，包家兄弟，是包打听的脑袋！”
　　“什么？”
　　申谋远父子凝目望去，果然那两颗人头都是一般的样貌丑陋，一个两眼被刺瞎，一个只剩下一只硕大的耳朵，死不瞑目，面目狰狞，不是包家兄弟是谁？
　　申谋远登时惊骇万分。这两兄弟不是连夜逃跑了吗吗？他们的脑袋怎么会在这里？他们难道是被这老匹夫杀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那名跪灵的老人家缓缓站起，转过身来，那副佝偻的形貌竟已不复，憔悴的面容如今居然也露出些许癫狂的快意来，使人不敢小觑。
　　申子孝惶惶心生畏惧，脚步稍动，而后惊觉自己竟被这老儿的气势所慑，不由恼羞惊怒，右掌拨动如影，腰中软剑出鞘，寒如一泓秋水。
　　申子孝拔剑指道:“老鳏夫，他们是你杀的？”
　　褚淳余一心要报血海深仇，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更没将这小辈放在眼里，他浑然无惧的颔首说道:“这对畜生，是我杀的！”
　　“老家伙！”
　　申子孝闻言怒骂，作势要冲，却被申谋远按住，“孝儿且慢！”
　　“爹！”
　　“还不退下！”
　　申谋远喝退长子，冷眼盯着褚淳余，摇头叹息道:“申某人怜你痛失妻女，饶你性命，想不到，当时一念之仁，遗祸无穷。既折损臂膀，又失巧匠，悔之晚矣。”
　　褚淳余闻言冷笑，“如此说来……”
　　老者弯腰伸指叩在他勉强抬起的那条腿，嘲讽道:“褚某岂非要谢过庄主断腿之恩，活命之德？是小老儿不识好歹，该对庄主您感恩戴德咯？”
　　申子孝冷笑道:“留你这条狗命已是慈悲为怀，否则早将你挫骨扬灰，让你和那病残的老妻还有短命的女儿一个下场！”
　　褚淳余逆鳞被冒犯，登时面色铁青，“混账！你胆敢出言无状，辱我妻儿？”
　　申子孝纵声长笑，轻蔑的挑衅道:“有何不敢？哼！你还当你那宝贝女儿有多冰清玉洁呢？实话告诉你吧，包家兄弟早就跟本公子和众多兄弟言讲，说他们和你那女儿是怎样翻云覆雨，颠鸾倒凤，当真是快活的很呢！哈哈哈哈……”
　　说罢，众人尽皆附和，发出阵阵哄笑和卑鄙的污言秽语。
　　“你！你这畜生！”
　　褚淳余奋勇出拳，想要跟他拼命，却被申子孝轻巧躲过，还不住出言嘲讽。
　　褚淳余已是垂暮之年，声名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唯有幼时青梅之妻，老来得珠之女最为珍重爱惜，如今叫人如此轻贱羞辱却无能为力，着实令人绝望悲哀。
　　蓦地一道女声响起，澄澈若清泉莺语，娇美如三月春花，“申大公子此言当真？”
　　众人怔住，登时鸦雀无声。
　　七八名好汉持刀从后堂左右杀出，当中身着淡蓝衣裳的少女缓步而出。
　　洛清依素来温婉清澄的美丽容颜此时鸦眉紧锁，双眸冷寂，面寒如水。金虞惯来懒散随性的笑容也早已不复可见，站在洛清依身边的他也散发出阵阵刺骨的冷意与汹涌的愤怒。
　　申子孝惊得连退两步，讶然失声道:“是你？”
　　洛清依对众人横眉冷眼，寒声质问道:“是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刚才你说的话当真吗？褚家姑娘果然是被包家兄弟所害？而你们龙图山庄更是藏贼引盗，阿党相为？”
　　申子孝登时怔愣，竟哑口无言。
　　申谋远到底经验老道，他不动声色的顾盼左右，见天衣和玲珑都不在这里，不惧反笑道:“哼，我还觉得奇怪，就凭褚老儿手下这些老弱残兵如何能将包家兄弟手到擒来？这其中必然有鬼，老夫正想让褚老儿交代出谁是幕后黑手？想不到洛大小姐不打自招，倒让老夫省心。”
　　申子孝惊道:“爹，您……您是说？包打听是，是她们杀的？”
　　申谋远冷笑道:“孝儿，看到洛姑娘和金少侠在这里，你还没明白过来吗？”
　　申子孝细细思量，顿时就额角冒汗，遍体生寒，简直是难以置信。如此这般，难道他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遭人算计，落入这彀中？
　　“这，这怎么可能？”
　　申谋远道:“哼，我还道剑宗和贤居为何来访，原来是为这对狗材的性命。玲珑好深的算计，竟能将我山庄上下玩弄在股掌之间。厉害厉害，老夫行走江湖数十年，还不没栽过这样的跟头！无怪金宫和七杀阁的人都对她忌惮三分。”
　　金虞道:“雁师妹说的没错，申庄主老谋深算，等你来到这里，见到我们必然就能恍然大悟，知晓前因后果，老狐狸，果然不能小看你。”
　　申谋远脸面殊无喜色，“哈哈哈，承蒙谬赞，老夫愧不敢当。”转而问道:“说吧，雁妃晚和风剑心现在在哪里？”
　　洛清依淡然自若的道:“申庄主自负聪明才智，倒不妨猜猜。”
　　申谋远转目思量，瞬时虎躯大震，倏忽面如白纸，额角冒汗，暗道大事不妙！
　　但他毕竟行走江湖久矣，处事何等老道？等他略微镇静，转而冷声说道:“老夫又何必猜？这调虎离山的雕虫小技，不过如此！”
　　洛清依和金虞到底年轻识浅，见他泰然镇定仿佛胸有成竹，不由微怔，似有讶然之色。
　　申谋远见她们这般心虚的情态，已然印证心中所想，故作沉着道:“玲珑好行小惠，自以为计，以为老夫当真可欺不成？我龙图山庄如今精锐尽出，守备确然空虚，但是她想趁虚而入也未免太过理所当然！况且，如今……”
　　申谋远从袖中取出九节龙鳞铁鞭，缓步迫近前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小贱人顾此失彼，老夫索性就将计就计。天衣和玲珑现在皆不在你身边，洛大小姐，只要你落到我们手里，就算那两个人夺去山庄又能怎么样？就凭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在这东湖，还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金虞站前，将洛清依护在身后，“老贼你敢？洛师妹贵为剑宗少主，万金之躯，你若敢伤她分毫，不说两位剑圣，就是天衣师妹，也定会将你龙图山庄夷为平地，让你申家满门粉身碎骨！”
　　申谋远这时已经凶相毕露，再无顾忌。他放声笑道:“你们都是冲着我申家的性命来的，老夫有什么不敢的？天衣和玲珑胆敢擅离此地，就是算准我对大小姐无可奈何吗？哼哼哼，天真！你们既然是为褚家女复仇而来，想必个中的来龙去脉你们早已知悉了吧？元凶既除，焉能放过我等首恶？再者说，孙家父女既然落在褚老儿手里，想必现在已经开过口吧？那件事若是事发，我们父子哪里还有命在？索性放手一搏，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褚淳余见势不妙，立即取出兵刃，与众镖师一起守在洛清依身前。
　　申子孝带着群豪步步逼近，目光阴翳，笑如蛇蝎，“洛大小姐，要怪就怪你们太过多管闲事，欺人太甚！”
　　洛清依神情依然自若，凛然无惧，冷声说道:“包家兄弟蛇种狼性，乃是无耻卑鄙的畜生！你们父子怙恶不悛，朋比为奸，甚至阴图造反，更是罪不容诛！”
　　申谋远笑道:“好好好，洛大小姐真无愧名门，如此慷慨激昂，义正言辞，当真使我等鼠辈无地自容……嘿嘿，黄口小儿，无知竖子！你莫非还不明白？”
　　洛清依道:“未请教？”
　　申谋远出掌握拳，像是将她们手到擒来，他眼藏凶戾，嘲讽道:“如今你们就要落到我的手中，到时尔为鱼肉，我为刀俎，要杀要剐全凭老夫做主，还不束手就擒吗？”
　　洛清依轻摇臻首，笑:“不明白的人是你啊。”
　　“嗯？”
　　申谋远以为这不过是她们这些黄毛小儿虚张声势的技俩，不屑道:“愿闻其详。”
　　洛清依拨开面前众人的保护，凛然的走到申谋远面前来，道:“你们难道还不明白？从踏进这里开始，你们就已经输了。”
　　“什么？”
　　申谋远见她镇定如斯，心中惊惧陡生，当时犹疑不定起来，申子孝却突然举剑出手，软剑如蛇，风驰电掣，直刺洛清依的颈脖。
　　擒贼先擒王，而今事机败露，山庄势危，唯有擒住洛清依他们才有一线生机！
　　洛清依镇静如常，仿若古井无波，申子孝号称腾龙，剑锋起势迅猛异常，那剑极快，转瞬已到她的咽喉，她竟动也不动，视如无物！
　　申子孝以为一剑成功，嘴角忍不住勾起。原来这女人不过是装模作样，虚张声势，到底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哪有什么真本事？
　　霎时间，忽有惊涛骇浪汹涌而来，彷如这方天地开始坍缩崩裂般，群豪突觉身体骤沉，如有巨山压顶，竟全数动弹不能。
　　腾龙好似被无数道铁索绑缚禁锢，眼见他的剑尖距离洛清依不过分寸之差，竟不能寸进！
　　场中威压好似三山九岳轰然压身，群豪身躯犹如灌铅，就连脚步也无法移开半步！五脏六腑更如被无形巨手慢慢碾碎，渐渐窒息。
　　申子孝眼花耳鸣，心中又惊又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今日真见鬼不成？
　　但听一声剑鸣，似风若龙，如雷贯耳，一把长剑径直落在申子孝与洛清依之间，轻而易举插进石板三分，如穿腐土。
　　这是一把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刃！
　　它的主人更是非同凡响……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申谋远当日在七星顶亲眼所见，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登时惊得那是魂飞魄散，疾声呼喝道:“撤退！快退出去！”
　　七星顶时，就是这样，一剑先到，而后天衣犹如神女降世，邪道巨擘立时授首，当时正邪群豪惊为天人！
　　申谋远拼命运转全身真气，奋力挣脱天衣的气机压制，立刻将申子孝扯到他的身后，防止他被剑的主人一招毙命！
　　就算这瞬间的挣扎，已经让他气息浑浊，血脉震颤，五脏六腑滞闷纠结，四肢酥软，百骸欲裂。还未与来人真正交锋，仅仅是挣脱对方的气机锁定，申谋远就要奋尽全功。
　　九节飞龙暗暗心惊胆寒，天衣的武功，究竟已经达到怎样惊世骇俗的境界？
　　刹那间，身体重负骤然一轻，山庄众人还不及放松欢喜，洛清依的身前已经多出一道人影。
　　少女姿容清绝美丽，风质淡雅蕴秀，面若芙蓉寒水，眸似星夜凉光，不是天衣风剑心是谁？
　　洛清依神色微动，略有喜色，轻唤道:“心儿，你来了。”
　　风剑心轻功卓绝，隐身藏迹之术更是极其精湛，若她有意遁藏行踪，就凭洛清依的武功造诣本来是难以察觉的。但许是风剑心曾为洛清依输气活脉，行功护体的缘故，又许是她们之间存在某种心有灵犀，洛清依竟能若有若无的感知风剑心的气息。
　　天衣风姿清逸，瞬息显现，不过现在大敌当前，风剑心不敢轻忽大意，只是侧着脸向她微微颔首示意。
　　金虞见她沉石落定的模样，轻舒浊气，啧啧称赞，“风师妹你总算及时赶到，无论什么时候见到师妹这般诡绝神俊的身法，还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褚淳余的惊骇尤甚。
　　七星顶一役，天衣横空出世，名声大噪，风剑心之名震烁武林，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之前听雁姑娘介绍她这位小师妹已是让他难以置信，心潮澎湃，如今亲眼见到这等神异的玄功妙法，更是令他瞠目结舌。
　　暗道天衣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就是这般身法何止是远在他之上，简直就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褚家镖局的众人尚且如此，龙图山庄群豪更是惊骇莫名。素来横行霸道，显赫西南的这群江湖高手，此刻尽皆心生畏怯，惶惶不敢近身！
　　申谋远面色铁青，满眼惊疑，颤手指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没有走？”
　　风剑心抬眼看着他，眼眸冷冽。天衣素手轻抬，霜翎竟似如有剑灵，从地面拔地而起，落入她的手中。
　　这手隔空取物，御剑如灵的功夫确是信手拈来，飘逸玄妙，引得众人暗暗惊叹，啧啧称奇。
　　天衣姿容美丽，眉眼清绝柔艳。初见她时就见她的气质温婉纤柔，与书香闺秀无异，但现在她执剑的凛然之姿，宛如降世神女威严庄重，使人不敢亵渎。
　　她樱唇轻启，莺语轻转却清晰分明，她说道:“我听申庄主言讲，谁为刀俎，谁是鱼肉来着？”
　　风剑心凛然之姿，宛若冷艳肃杀的花，她抬手举剑，霜翎的剑锋直指申家父子，剑未到，寒气已然穿心透骨。
　　天衣剑起之时，陡然一股重压袭来，直压得众人气血翻涌，五脏挪移，各人交换眼神，皆是满脸惧色，胆颤心惊！
　　这股重压，难道是被天衣的气势震慑出来的错觉？可是身体沉若灌铅，两脚寸步难移的窒息感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事实！这难道就是绝顶高手的境界吗？
　　不，这不可能的！天衣纵有绝世之资，也断不可能能在十七岁达到传说中的先天境界！
　　这不可能！
　　这些人都是勤修苦练多年的武者，其中不乏天资卓绝者，但也正因如此，唯有他们才更能体会到想要突破到先天境，那可以说是难如登天的程度。
　　武林千百年来，能成功突破到先天境界者无一不是能在武传中留名的人物。
　　虽然听到天衣的威名，但从未亲眼见过的他们，根本无法想象那是一种怎样恐怖的力量。
　　天衣不急不缓，步步迫近，剑锋所向，群豪为之胆寒怯避，之前还志得意满的群豪，此刻竟无人敢直面其锋！
　　这些在西南武林中都算鼎鼎大名的英雄豪杰们，现在却被一人一剑逼得不住瑟缩怯战，一退再退，这是何等的失态？
　　但事实就是，天衣的剑，无人敢试，也无人敢挡！
　　风剑心一人一剑就将这般薄志弱行的江湖豪客生生赶出二进，甚至开始向府门退缩。
　　申子孝被二进的门槛绊摔出半步，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惊觉他龙图山庄号称英雄累累，豪名巨盖，如今竟教这小女子逼得不战而退？
　　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纵然今日他们能全身而退，又有何面目再见天下豪杰？
　　怒从心起，他陡然生出一股胆气，软剑指道:“堂堂龙图山庄，威震西南，诸位都是成名已久的江湖豪杰，难道会被这黄毛小儿空言恫吓就退缩怯战？天衣再强也不过一人而已，今日大家伙儿并肩子上，未必就没有可胜之机，倘若取得天衣的首级，咱们何愁不能扬名立万，威震武林？”
　　凭藉着一时之勇支持他说完这番话后，申子孝已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群豪面面相觑，犹是惊疑不定。
　　那名叫马冲的大汉心机最是莽直，脾性也最火爆，从来欺男霸女都是随心所欲的，哪里受过这种屈辱？现在教申子孝出言相激，他果然就按捺不住，口中啐道:“去你娘的！小小丫头，以为爷爷怕你不成？看某来会你！”
　　说罢，提起双锤纵身跃起，右手舞动金瓜重锤当头罩落，直往风剑心的颅顶砸去！
　　马冲此人天生神力，曾拜雷火堂的立地金刚为师，学的三十六路击天锤法，勇悍非常。两手重锤共一百六十斤，凡人想要举起尚且不易，像他这样舞动起来行云流水的，也算天赋异禀。再辅以他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道锤法，这一锤之力不下千斤重劲，端的是势如风火，雷霆万钧！
　　饶是洛清依深知风剑心的武功造诣，听见那重锤激起滚滚风雷，带着破空闷响袭来，仍是感到心惊肉跳。
　　天衣眼眸微抬，见那重锤当头罩落，仍是泰然自若，云淡风轻。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不闪不避，举剑去格。
　　就连申谋远见状也不禁面露喜色，暗道天助我也。这小姑娘到底年轻气盛，不知厉害。纵然她剑术卓绝，单论气力又如何与男子相抗？何况马冲号称通天雷，铜膀铁臂，神力惊人。
　　这锤下去若是被她接实，指不定能废去她那条手臂，到时形势逆转，风剑心悔之晚矣！
　　但听剑锤相触，发出一声铮响，那轻易就能开山裂石的重锤竟教风剑心抬起一剑挡住，去势顿止，难动分毫！
　　天衣不过右肩微沉，脚下却也一步也没有动过，她站着就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滴水不漏的尽数格挡下来，那般有如无物，举重若轻，端的让人瞠目结舌！
　　群豪哑然失声，随即渐渐发出惊呼，如见鬼神也似。
　　传说天衣剑法通神，境界高深，却万万没想到，那副纤柔曼妙的躯体当中竟然蕴含着抵挡千斤重击的韧力，实是令人匪夷所思！
　　那马冲更是心惊胆骇，不知所以。
　　以他一锤之力，足以开山裂地，眼前的少女纵然不被他一锤砸扁，也断不可能毫发无伤的站在他的面前。
　　但是现在，这种不可能的发生的事情正在发生……
　　他心中有惊涛骇浪，转而恼羞成怒。他这一锤不中，岂不是要让在场的诸位豪杰笑话？往后他有什么面目在西南立足？
　　马冲杀心暴起，金刚似的铁臂青筋鼓动，将魁梧的身躯加在右边，施加力量压住风剑心的行动，左臂趁机抡锤横扫，前后左右夹击之中，看她如何走脱？
　　眼见胜机在望，马冲不由心喜，谁知就在这瞬间，忽觉方圆之地陡然空静，万籁无声。时间在这瞬间仿佛豆停止流动，他像是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叹息，仿佛无奈，似是怜悯。
　　感觉时间极长，其实不过瞬息。
　　等到他终于取回一丝清明的意识，那名身姿凛然的少女居然已经消失在他眼前，瞬间已站在申子孝的面前。
　　群豪看到的就是，通天雷马冲横扫的一锤被弹出去，劈落的一锤脱手，登时将他身前的石板砸得粉碎。
　　众人这时就连大气也不敢出，俱是满脸惊骇的盯着面前的少女。
　　半晌，忽然听见有人高声叫道:“老马！”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马冲虎躯震颤，忽然扑通跪地，整个人栽倒在地。
　　群豪满眼惊骇，定睛看去，但见马冲左右手腕都显出深刻的红痕，殷红的鲜血慢慢溢出，显然已被挑断手筋。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眉心的那道红线，像是被人用无形剑气穿透脑颅！
　　马冲侧身倒地，身躯开始抽搐起来，一时竟无人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
　　群豪诸客大惊失色，纷纷却步。没有人看清天衣是怎样出手的，但就在瞬息之间，马冲就被她废掉一对手腕，生死不知。
　　这就是天衣！
　　传说剑宗有一名惊才绝艳的少女，在七星顶一役时，凭藉一人一剑，败退邪道七宗，技惊四座，名动武林，一时声名响彻，风头无两！
　　江湖传说，此人武功卓绝，高深莫测，甚至还说她的境界已经逼近四绝的级别。但群豪万万没想到，她的武功竟已高强若斯，恐怖至此！
　　此人武功之高，简直是他们生平仅见！
　　风剑心轻移缓步，群豪教她气势所慑，无人胆敢上前应战。
　　申子孝惊得冷汗直流，步步后退，忽的那双狐眼乱转，心中灵光闪现，双手向前一抓，提住左右两名豪客的腰带，将人就势扔出，口中还道:“二位小心！”
　　那两人突遭横祸，身体直向风剑心飞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也容不得他们怨怼，身体在空中调整架势，折身翻跃，两杆□□率先杀到，一把钢刀紧随其后。
　　风剑心知道申子孝这是要逃，玉靥沉静，直将那两人视若无睹，她侧身让过两点枪芒，弯腿一记膝撞顶在那人小腹，枪客惨嚎一声，口喷血箭倒飞出去，如箭径往申子孝而去。
　　天衣的身体还不及落地，那把钢刀已到，风剑心腰身旋转，那锋锐刀尖擦身而过，随即她一记肘击撞在那人颈脖，将来人打飞出去，那人趴倒院中，登时失去意识。
　　说来繁复，当时不过瞬息之间，群豪但见两人突然向天衣扑去，还不及惊诧，那两人就似撞墙般直挺挺的倒飞出去。
　　等到风剑心落足之后，她的脚步甚至都不曾移动过半分，如此身法，当真神乎其技，令人胆战心惊。
　　申谋远横展猿臂，将击向申子孝的枪客接下来，但觉那人有如巨木滚石，力道极其巨大，撞得他右臂震痛，脚下还连退三步，这才勉强将人接住。
　　那名枪客当然已经失去意识，申谋远看也没看，随手将人扔出去，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天衣，一瞬不瞬。
　　那双眼睛里，有全神贯注的戒备，有杀之而后快的怨憎，更多的，是外强中干的恐惧。
　　天衣……
　　申谋远默念她的名号，终于想起这个名字真正的含义。
　　没有经历过七星顶一役，没有亲眼见过风剑心那惊世一战的人不会明白，什么叫天衣。
　　但申谋远是亲眼所见的，而且至今仍是历历在目。在当下的此刻，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天衣风剑心，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天衣缥缈，姑射入尘。
　　风剑心的容貌出尘脱俗，仙姿玉骨，世人为之惊艳。但她的拳腿掌剑，无一不精，无所不有的渊博武学，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体质，兼具飘逸莫测的身法和雄浑似海的超绝内力……
　　天衣无缝，无懈可击，这才是风剑心天衣这个名号真正的含义！
　　申谋远盘踞西南久矣，算是此方的豪杰，他在西南翻云覆雨，搅弄风云，在西南武林也算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但如今在这种真正强大到令人恐惧的力量面前，即使是他也终于生出胆怯之意。申谋远小心戒备着天衣，与众豪客退到府门前。
　　突然，一阵杀声骤起，滚滚如雷。本来合围住宅院的山庄各路高手们听到府中的动静，俱都从左右两边轻身翻过墙来。
　　见一名紫衣少女独立院中，不需呼唤，众豪客持刀握剑，电射般的袭向那名少女，浑似群狼猎物，饿虎扑食。誓要将她乱刀砍死，活生生的将她粉身碎骨！
　　众多面目凶恶狰狞的怪人蜂拥袭来，如此惊险恐怖的景象，天衣却只是略微挑起眉眼，暗暗叹息，好慢……
　　这种犹如飞蝗过境，凶狠诡变的杀阵在风剑心的眼里，就恍如儿戏，这些人提纵腾空，掠身袭来，占据着天和地之间最凶险的方位。
　　就看他们这般驾轻就熟，炉火纯青，想必是平时训练有素的缘故，若是寻常高手遇到这座杀阵，想必也是九死一生，插翅难逃。
　　事实也正是如此，龙图山庄豢养的这群阴损毒辣的杀手，已经不知道围杀过多少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英雄好汉。
　　但风剑心不是寻常的高手。
　　她是以十七岁的年纪登顶先天境界的旷世天才，可以说当今之世，要论天赋，无有能出其右者。以她所见，这些人的行动极其缓慢，身在半空的他们，全身四处无一处不是破绽百出。
　　再精妙绝伦的阵法，如果让一群堪堪学步的孩童来施展，也没有任何威力。现在的这群人在风剑心的眼里和刚刚学会说话的孩童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诸般兵刃加身之前，风剑心仍是视若无物，就像她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些寒光烁烁，锋芒冷锐的兵锋。或者是，她已经忘记动弹那样。
　　洛清依一颗心已经惊到了嗓子眼，差些就要跳出来。袭击者们却好似如狼见肉，眼中嗜血的兴奋的光芒愈胜，仿佛天衣已经是一具等着他们撕碎啃食的肉块。
　　当所有的兵刃悉数近身时，风剑心动了。
　　霜翎剑暴起寒芒，瞬间光华大作，便是场外的申谋远和金虞等人也能感觉到，就在瞬间，骇人的寒气穿心裂骨，将所有人锁缚在当场，无法动弹。
　　耳边听见，金铁交击之声如疾风骤雨，仿佛是一瞬，又好似一阵，等到金戈顿止，风剑心仍是仙姿玉立，而她的身边散落着一堆兵刃，和满地跌倒滚落的身体。
　　那些人似乎是在倒地之后慢慢回过神来，等他们察觉到身上的伤口，立刻从那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哀嚎。
　　申谋远和群豪怔在当场，哑然失魂，而天衣身后的金虞和褚淳余等人，也是瞠目结舌，心潮翻涌，久久不能平静。
　　没有人能看清风剑心的招式武功，甚至他们根本不能确定她有没有出过手，但此刻却没有人再敢置疑，天衣究竟是个怎样可怕的人物。
　　先天境界，强到令人绝望！
　　申谋远这时才明白过来，他终究还是太过小看这个女人。七星顶一役时，风剑心对战的毕竟是邪道七宗的顶尖高手，他境界有限，根本看不出对方的武功强弱。
　　就像当时的舒绿乔，看到邪道七宗在对决风剑心表现的如此捉襟见肘时，就以为对方的武功名不符实，徒有虚名，但是当他们真正和邪道的宗师们交手时，才知道对方的强大已经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当他千方百计，耗费财势搜罗到的这些所谓的“江湖高手”对上天衣之后，他才清楚的意识到，他恃重的这股在江湖上不可小觑的力量，在真正的强者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江湖高手们当然不甘心自己会一击即溃，他们挣扎着拼命想要从地上爬起来。风剑心的眼眸落在他们身上的时候，申谋远竟在瞬间仿佛看到和感受到那种睥睨天下，俯视蝼蚁的人上之姿。
　　彷如空气突然发生震颤，随后一股如山的重压倾轧过来，趴在地面的江湖豪客们刚刚支起的半个身体被这股骇人的威势碾压，当时又匍匐在地。
　　就像是被无形的巨掌扼住咽喉般，那种被攥着性命的窒息感像是惊涛骇浪般的轧向申谋远等人。他们的身体不能自己，两脚寸步难行，更有人竟将兵刃脱手，当啷落地，发出一声脆响，惊的众人魂飞魄散。
　　风剑心抬手一剑挥出狂暴的剑风，径直击向山庄群豪的面门。
　　“小心！”
　　申谋远话音未落，已经提着腾龙使出一招懒驴打滚，翻出府外。
　　身后仿佛有风声骤起，惊雷轰鸣，追随庄主闯进于府的江湖好手们被这一道剑风轰飞，狼狈的跌出府去。
　　好在风剑心挥剑使的是剑面，若是以剑锋击出剑气，这些人十有八九都要死！
　　这招“懒驴打滚”用的非常狼狈，也甚是丢脸，但是效果确实出众，至少能让他在天衣这一剑中毫发无伤的活着。
　　围困着宅邸的群豪大惊失色，众人纷纷慌忙过去将申谋远父子扶起来，惊疑之际，还不及开口发问，就见申谋远和众豪杰满脸惊恐的盯着那道府门。那种眼神，既恐惧又愤怒，像是在那道门里见到过极其可怕的怪物。
　　但是那里并没有出现什么妖怪魔神，只有美丽清绝的少女缓缓走来，可她却比任何鬼怪更加的恐怖。
　　风剑心从阶上俯视着众人，嘴唇微张，冷若萃冰那般，“那么接下来，是谁？”
　　进入战斗状态的她和平常时候的风剑心完全就是两个人。
　　有人曾经在昨天夜里见过她，认出这名少女就是天衣，不由惊呼出声道:“是她！剑，剑宗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是天衣，是天衣！”
　　但见府门倒落，内院横七竖八的躺着满地同行而来的高手，这场景令他们心中惊诧，已知来者定然是敌非友。
　　先前被一剑击飞的豪客们更是心惊胆骇，惧她犹如蛇蝎。风剑心抿唇成线，一双眼睛幽深寒凉，此时竟无人胆敢与之对视。
　　洛清依这时走上前来，和风剑心并着肩。但见她居高环视众人，高声道:“包家兄弟恣睢无忌，逼害良人，此二贼行同狗彘，死有余辜！申谋远父子藏贼引盗，纵属行凶，更兼内拘工匠，外结南疆。更无少府凭证，胆敢私铸刀兵，暗中授与异邦。依大齐律，积售军器，勾连外族，乃是夷三族之罪，诸位可知否？”
　　此言一出，山庄群豪蓦地纷声哗然，各自面面相觑，瞧那些脸面上的各色神情，有心知肚明者，也有懵然无知之人。
　　申谋远目光阴翳，沉声道:“简直是无稽之谈！洛大小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尊驾虽贵为剑宗少主，却也不能如此妄口巴舌，含血喷人吧！你指敝庄私铸军器，勾连外族，此罪甚大，不知洛大小姐可有凭证？”
　　洛清依道:“秘密工场就在你山庄的后山之中，众多工匠皆可作证，至于你们勾连外族……南疆黑茶图和西域真理教之事，你当我等不知吗？”
　　其实洛清依虽然知道龙图山庄中有这样的人物，却不知道他们的真正目的。但既然他们来自南疆和真理教，想必和申谋远勾结，也不会做出什么好事来，因而故意使计诈他。
　　果然申家父子闻言，脸色登时煞白。
　　“你怎么……”
　　会知道这些？
　　话刚出半截，申子孝急忙收住。但他如此反应，毫无疑问就是在坐实他勾结外族，阴谋作乱的罪名。
　　洛清依道:“体念诸位当中或有确不通真情者，若是悬崖勒马，弃械受执，犹未晚矣。若一意孤行，执迷不悟者，当以附逆论处！谋逆之罪，其罪当诛！我剑宗世受天恩，与西南王府也素有交缘，自当协助大齐谋查逆贼，俯仰是非。况惩奸除恶，乃是侠义之人分内所为，如何？诸位之中可有与申氏同死者？”
　　洛清依身娇体弱，然此刻声音清冽明朗，尽显其上位之姿，令人心折。山庄门客之中当即有人心生犹疑，踌躇不决。
　　申谋远眼见这群豪杰意志动摇起来，唯恐他们倒戈相向，如此他们就只能束手就擒。申谋远忽然放声长笑道:“哈哈哈哈，无知竖子，你以为就凭天衣便能觑我等英雄如无物？可笑你现在还不能看清形势。如今我龙图山庄人多势众，尔等这班老弱残兵已被我们团团围住，你却还在这大放厥词，说什么弃械受执的荒唐之言，哼！思之令人发笑！”
　　申谋远说出这番话，那群门客竟都为之气势大振，似真有拼死一搏之念。
　　但洛清依此时没有半点畏怯，她看着府前的众人，冷笑道，“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匹夫之勇，比之邪道七宗如何？”
　　群豪心中骇然，暗道不好，尤其以先前闯占府中之人为甚。想起天衣那身出神入化，鬼神莫测的武功，登时心如死灰！
　　武学境界自有高低之分，霄壤之别。
　　外练筋骨，内养真元，如同申谋远这般内力深厚，外功精纯的已算是武林高手，足以立足江湖，成名建业。
　　然而申谋远武功再高也高不过邪道十三门的诸位枭雄巨擘。邪道宗主俱是一派宗师，内功登峰造极，真元雄沛，施展飞花夺命，摘叶伤人这般绝技者也不过等闲而已。但能达到如此境界的高手已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真气外逸，如有实质，此为后天境界，传闻名门大派的各位武学宗师已经达到后天大圆满境界，甚至隐隐逼近半步先天境。
　　寻常的武林高手对上各大宗主可以说是毫无胜算，只能望风而逃，而能够突破后天圆满，真正踏进先天境的，就是凌驾于诸门各派宗师之上的四绝级别的绝顶强者！
　　先天境界者，已达天人合一，真气成界的地步，更兼其有引天地真气入体，使天地显现异象的神异，实则这类人已经超越武道巅峰极致，达到非人之境。
　　先天境界又名:绝顶窥真。其义就是，登凌武学绝顶，初窥修真之道。
　　霸佛，剑圣，魔君，暗尊，还有就是前代四绝之一的鬼王，唯此寥寥数人位居此列，他们凌驾在天下各路英雄之上。
　　风剑心在七星顶一战成名，但其人武功造诣究竟如何，世人多半还不得而知。今日他们亲身体验到传说中先天境的化气成界，锁魂摄魄，这才真正知晓什么是如山般的威压，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天衣风剑心，她恐怕已经是真正踏入先天境界的强者！
　　直面这样的，可以说完全是超脱凡人境界的强者，仅仅想要凭借人多势众是远远不够的。
　　就像是蚍蜉无法撼树，螳臂不能当车。
　　对他们这些穷其一生都无法突破武道后天境界，更遑论达到大圆满的他们来说，先天境界那就是彻底碾压的存在！
　　申谋远见识广博，现在也已深知先天强者是何等可怖，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勉强支撑。倘若从属背离，反戈相击，那他们就真的只能束手就擒，任人宰割了。
　　“谋逆之罪，其罪当诛！倘若申某坐实此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而今形格势禁，已成骑虎之势，束手就擒，悔之晚矣！现今形势，那是战亦死，不战亦死，不若诸位随我拼死一搏，尚有一线生机！”
　　众人复又犹疑起来，战意并不高昂。申谋远怒目呼喝道:“诸位莫要忘记，你们的身家性命皆在我手！今日若杀灭天衣，生擒洛氏，诸位自当扬名立万，名震江湖，到时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群豪倍受鼓舞，有半数人握紧兵刃，眼神贪婪起来。
　　申谋远眼见大计可成，叫道:“诸位尽管死战，生死不论，老夫定有妙计，可保那人安然无恙！”
　　众人听罢此言，登时两眼通红，胸膛中气血如沸，举刀缓步围阵近前。申谋远却和申子孝暗使眼色，悄然后移，就等杀声响起，他们发足便逃！
　　洛清依的眼神殊无惧色，见此，轻声叹息道:“同恶相济，愚蠢至极，非我等滥杀无辜。”
　　风剑心将师姐护在身后，漂亮的眼眸里浮动着危险的杀机。
　　忽听左侧马蹄声响，有人高声道:“申家老儿！好大的口气，竟敢如此狂言造次，待某来会你！”
　　申谋远闻言色变，放眼张望。就听此人声高音远，震耳发聩，已知其内力醇厚沉实，恐怕未必就在自己之下！
　　又听右侧同样响起马蹄声，有人高声回应道:“哈哈哈哈！吕某倒要瞧瞧，就凭申庄主这群乌合之众，要怎样拼死一搏？”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此人内息沉绵，与先前那人相比只怕要强不弱！
　　申氏父子登时惊疑失措，庄中众属更是胆骇心惊。
　　忽听左右马蹄声声卷过来，狼奔之声疾行而至，两路人马从两侧杀出，直往山庄群豪这边合围过来。
　　但见左侧一路尽着红衣，当先骑马的人生得诡异非常，勇武过人。
　　此人须发倒竖，尽皆赤红，横眉怒眼，甚是凶神恶煞。他身着红衣，露出两条精壮颀长的铜环花臂，整个人乘马冲将过来，浑似一团焚烧的烈焰，危险恐怖至极！
　　右边那路人马却是身着青衣，领袖骑马那人身量精瘦，略显佝偻，他长须长发，手提两支分水点眉刺，如同一个索命的恶夜叉！
　　申谋远看见来人的形容，转念就知道这两个人的来历，登时脸色骤沉，暗道:吾等休矣！
　　群豪中有认识的，当即惊呼出声来。
　　“熊炎？怎么会是他？”
　　“什么？他，他就是铁掌麒麟？”
　　又有人认出人来，同样惊呼出声。
　　“那是吕奇，那是浑天鬼吕奇吧？”
　　“他来做什么？”
　　两路人马从左右杀出，将众人团团围住，直如金汤，登时场中势同水火，剑拔弩张。
　　那二人也没理会申家父子，互相拱手打个照面，径直向风剑心和洛清依走来。之前那股睥睨群豪的桀骜之气登时收敛殆尽。
　　二人走到阶前，忽然对着洛清依和风剑心一礼到底，长身拜道:“铁臂堂熊炎，卫江帮吕奇，奉天枢剑令而来，见过风首座，见过洛大小姐！”
　　二路领袖当街施礼，属下自当随从，但见青红两帮人马纷纷面向此处，尽皆单膝触地，跪成阶前，山呼海喝道:“我等见过风首座！见过洛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