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剑衣录之风雨江湖》林梢一点风微起

47、第四十七回 红泥销骨 报应却迟

　　申谋远面色阴沉的跨进书房，当时就一掌拍在案桌上，案面立刻显出深嵌的掌印，更惊得随行进来的申子孝心头抖颤。
　　九节飞龙长眉紧皱似乱麻，眼中跃动着翻涌的火焰，“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老夫一时不慎，竟被雁妃晚那贱人摆了一道！气煞我也！”
　　申谋远倏忽抬头，盯着面前的男人，隐隐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申子孝被他这双冷峻的眼睛盯得心里发怵，口中诺诺道:“爹，是，是孩儿无能……”
　　申谋远抬掌止住他的话，“哼，枉我千叮万嘱，早就跟你说过，玲珑心机深沉难测，智计百出，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物。让你凡事务必三思而行，偏偏你自作聪明，一脚踏进人家设好的圈套里，让咱们既丢人又失颜面！包老二那蠢货日后必有大用，如今平白毁掉一对招子那就算废啦！”
　　申子孝也恼恨道:“孩儿知错，是我轻举妄动。没曾想这是雁妃晚刻意卖我的破绽，是她故弄玄虚，害我以为此中内有蹊跷，自投罗网。唉！包老二那个草包也是色欲熏心，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人拿住。现在她们真是占尽便宜，让我龙图山庄有苦难言还要对她们感恩戴德，谢她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之恩，这简直是荒谬透顶！”
　　一想到现在那群小贱人说不定还在嘲讽他自恃聪明，实则完全被她们玩弄在股掌之间，他就羞愤难当，恨的牙痒痒！
　　眼底寒光闪过，申子孝咬牙切齿的请问:“爹，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啊？”
　　申谋远到底是老谋深算，等他平心静气下来再仔细思量过事情的前因后果，也察出些许不对味来。
　　申谋远沉吟道:“雁妃晚要真是有心设局捉人，这份心机可以说是非常可怕的。假设她从你们相遇开始就有意设局，咱们父子那可以说是一步一步都被这个女人算计的明明白白。如此深沉的心计，当真令老夫思之不寒而栗。”
　　申子孝闻言也不禁冷汗直流，若真如父亲所说，自己的所有举动恐怕都是正中对方下怀，那个女人算计的能力确是可怕到使人头皮发麻的地步。
　　“不，不会吧……”
　　申谋远叹道:“教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一人，是咱们先输一阵。”转而疑惑道:“但她为什么要捉包二郎那个蠢货？”
　　申子孝凝眉沉思道:“难道是想用他作为突破，一探我龙图山庄的虚实？”
　　申谋远否道:“包打听虽然替我们做过不少事，就算不太光彩但也无伤大雅，算不得什么。其中要命的机密，他还不够资格知道，料想她们也问不出什么来。”
　　申子孝急道:“难道我们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吗？包老二虽然是个蠢货，但他号称千里眼，难保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事情。”
　　这么说来，申谋远觉得倒还有些道理。
　　申子孝说道:“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事不宜迟，不如就让我召集庄中的心腹高手，今夜夜潜迎香院，能将人救出来固然是好，要是不能……也要让他永远的闭嘴！总之，咱们不能冒险让他落到剑宗手里……”
　　申子孝话音未落，申谋远怒声喝道，“糊涂！你真当剑宗剑法第一是吃素的吗？单说那天衣一个，我尚且不是她的对手，你带去的那些高手有一个算一个，还能强得过我吗？到时就是赔上整座山庄，也未必能奈何她！”
　　申子孝被他怒斥，登时噤口不言。申谋远道:“你以为她们为什么要留住包二郎那蠢货？依我看她们就是打着请君入瓮的算盘，等着你带人自投罗网呢。”
　　申子孝道:“爹所言甚是，是孩儿操之过急。”
　　申谋远抚须沉吟道，“咱们先不要自乱阵脚，以不变应万变。我不信她们能从包老二的嘴里撬出什么东西来。反倒是那个孙铁匠，他是真正到过工场的人，这个人绝不能落到剑宗的手里……否则咱们的大事就要败露啦。”
　　申子孝道:“迎香小院想来不过是在故布疑阵，欲盖弥彰，想来剑宗等人其实一直就在院中。再者说，玲珑再神机妙算，难道还能算到我们会对孙家父女动手？”
　　说到这里，他不禁暗暗悔恨。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向金虞承认孙铁匠就在庄中。那时他不知金虞的身份，更不清楚他到底知晓多少内情，原想将他引到别处，再伺机将他杀死灭口。
　　这江湖中一天不知多少人死于非命，解决掉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谁知道这小子居然能师承问道贤居，更麻烦的是他们之间的比斗竟还引出西南最强的正道宗门，剑宗。甚至剑宗这些人里还有近来名震江湖的天衣！
　　所有的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让他根本没有时间提前准备。
　　早知道剑宗的人是有备而来，他当初就不该让人将孙铁匠放出来，最好就是在山庄将他杀死灭口，然后谎称是遭遇事故身亡，如此就算剑宗想要追究，那也是死无对证。
　　“要是当时孩儿处事能再果断些，那也不会，也不会沦落到这般被动的境地。奈何当时我唯恐节外生枝，招来怀疑，这才让申茂去到庄外再动手，唉，一子错……”
　　申子孝忽然噤声，连忙将满盘皆落索这种不详之语生吞进腹。
　　申谋远抬眼望向窗外的天色，夜色渐深，他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沉吟道:“都过去三个时辰，申茂为何迟迟不归？该不会要出什么差池？”
　　申子孝也疑惑，“不能吧，就两个乡野村民，需要废他这许多功夫？难不成是看天色已晚，进城喝花酒去了？”
　　这话说的就连申子孝也不敢相信，申茂追随他的时日不短，办事向来干净，不该这样不识轻重，但是算算时辰，也早该回庄复命了。
　　难道他还没找到合适下手的时间和地点？或者是，他出了什么意外？
　　申谋远蹙眉沉声道:“你快派人出庄沿路搜寻，为父总有不好的预感，这件事，是断断不能出差错的！”
　　申子孝领命，正要告退，忽见申谋远骤然惊起，呼道:“不好！”
　　申子孝奇道:“父亲，何故如此惊慌？”
　　申谋远道:“棋差一着，包老二咱们可以不管，但他兄弟岂会坐视不理？我还奇怪，洛清依为何强调明日就走，这是给机会让包老大那蠢货今晚就去救人啊！”
　　申子孝也惨然色变。
　　飞龙道:“快让人将那厮看住！没老夫的……”
　　铛铛铛——
　　这时忽听阵阵铜锣之声响彻山庄，而后乱声四起，有人高声叫道:“走水啦！走水啦——”
　　申家父子对视一眼，暗暗叫糟，二人奔出房外，早有心腹急忙来报:“禀告庄主，迎香小院方向起火，大管事正调遣人手，组织扑救！”
　　申家父子抬眼望去，果见南院火光隐现，浓烟升起。他们已经预感到这把火有蹊跷，都在心里暗骂顺风耳那个蠢货。脚步生风，直往南院赶去。
　　眼见整座山庄现在乱做一团，进进出出往来奔走的除了横冲直撞提着水桶救火的庄丁，还有那些爱看热闹的浪客游侠。
　　申谋远眼见南院火光漫天，映如红霞，心头陡然发紧，险些就要气晕过去。
　　这座山庄的一砖一瓦都是他的心血，如今突遭此祸，叫他如何能风平浪静？
　　申谋远脸色极其阴沉，寒着脸沉声道:“是谁！是谁胆敢烧我山庄？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忽有庄丁来报，声音洪亮的回道:“禀告庄主，大公子！有人亲眼看见，是包大爷纵火烧的迎香别院，还趁乱救走兄弟，已经往后山逃去！”
　　申谋远登时目眦欲裂，怒不可遏，“给我追！除救火的，全庄出动所有人马合围后山，我要叫他插翅难逃！”
　　“是！”
　　全庄各队，各路豪杰纷纷响应，呼啸着往后山的禁地涌去。
　　等到人群散去，先前报讯的庄丁忽然嘿嘿笑起来，摘掉头顶边鼓帽，向着阴影处说道:“哈哈，师妹神机妙算，这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甚是绝妙，申家父子这两个蠢货又中你的妙计啦。”
　　这时从阴影里缓步走出一道人影，未见真容仅露出半截妃色衣摆，“还要仰仗金师兄的绝技，否则这等雕虫小技岂能令他深信不疑？”
　　少女未语先笑，声音清越灵动，不是雁妃晚是谁？

　　再表前情，且说剑宗一行扣住已经被挑瞎双目的千里眼，用绳索将人捆缚起来，丢到金虞的房中，让允天游负责看管。金剑游龙素来心气颇高，不解为何纪飘萍和金虞就无需作这等琐碎之事，到底心有不甘。
　　雁妃晚对他说道:“这贼人现在落到我们手里，我想龙图山庄必然不会坐视不理，今夜定会有所动作。就是申家父子不来，他兄弟顺风耳也肯定要来相救。我们和他共处一室实有诸多不便，男子之中，就数二师兄沉着冷静，最能担当，想必若有不速之客，以师兄的本事定能手到擒来！”
　　允天游受到她这个奉承，不由有些飘然，当即就允诺道，“师妹你就放心吧，区区蟊贼，若是敢来，师兄定教他有来无回！”
　　雁妃晚不过三言两语哄得允天游当时就晕头转向，洛清依等人暗道好笑，唯有舒绿乔见她温言软语，心里到底有些吃味。
　　进到风剑心的房间，纪飘萍环视左右，确定四周无人，将门窗落上锁，这才坐过来。
　　金虞担忧小妹安危，当即开口问道:“风师妹，孙家父女还平安吗？”
　　风剑心还没回应，雁妃晚已经胸有成竹的笑道，“七师妹既然回来，想来那件事是办妥了的。区区一个龙图山庄的恶奴，怎么可能是堂堂天衣的对手？”
　　风剑心无奈的道:“三师姐休来取笑我，不过，师妹总算幸不辱命。”
　　金虞怒骂道:“那申家父子当真这般心狠手辣？他们真的要对那对苦命的父女下此毒手？”
　　风剑心颔首道:“三师姐所料的分毫不差。”
　　接着她将这三个时辰以来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
　　就说那申茂得到申大公子的授意，要将孙家父女杀死灭口。
　　但他们的企图其实早就被雁妃晚看破。就在她们在迎香小院安置下来的时候，雁妃晚就立刻让风剑心出去救人。
　　当时，整座别院都在千里眼和顺风耳这两兄弟的监视下，想要避过他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灵通谈何容易？
　　所幸雁妃晚七窍玲珑，当时就设计出连环妙计。她先让允天游和纪飘萍演一出叔侄不睦的好戏，刻意在院中比武斗剑。藉用激烈的金铁交击之声刺激听觉令人的顺风耳，而风剑心则趁此机会，悄然出庄。
　　就凭她的轻功造诣，想要在千里眼的眼皮底下掠身遁走当然是轻而易举的。
　　那时众人再假意前来探问，顺风耳确实听到房中真有其声，却不知风剑心早已身在庄外，这听着有八九分相似的女声，实则是金虞的伪声之技。
　　风剑心潜出庄外，立刻就开始搜寻申茂和孙家父女的踪迹。她身负神玉异能，耳目极佳，不仅夜能视物，还能听到二十里外马车的声音。
　　那申茂赶着马车护送孙家人离庄，尚未走出二十里路，地上车辙的痕迹更是一览无遗，风剑心不消小半时辰就已经追到。
　　申茂这恶奴是个胆大心狠的，他将马车赶到僻静无人的荒郊野外，正要将两人并马车赶落悬崖，造成意外身亡的假象。如此，就算剑宗等人知道这事，见到尸体，也只当是孙家父女福薄命短，怪不到他们龙图山庄的身上。
　　幸而风剑心及时赶到，一掌击晕申茂，解救出那对可怜的父女。孙铁匠还帮忙将那厮除掉腰带，绑在林中的树上，再堵上他的嘴巴。
　　风剑心还依着雁妃晚的指示将马车赶到城中某处大院的后门，出示雁妃晚给与的信物令旗之后，院内果然有人接应收容了这对父女。
　　最后风剑心借到快马，又从县城迅速赶回龙图山庄，路过那片荒山野林之时，还将那面令旗插到申茂的怀里。
　　等到她再次潜回山庄的时候，顺风耳已被调到申子孝身边，风剑心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房，静静等候着千里眼来自投罗网。
　　雁妃晚早在先前就已说过此人品行恶劣，风剑心当然也不会手下留情，刻意弄出声响，等他到窗外窥视之时，趁机刺瞎他的眼睛。
　　这些事情说来似是轻而易举，但若没有风剑心这样的轻功造诣，如何能在庄内来去自如？
　　金虞听罢，不由衷心赞道:“风师妹武功高强，进出这戒备森严的山庄也有如无物。幸亏你及时赶到，否则叫那条狗腿子害了孙小妹父女无辜的性命，我于心何安啊？”他旋即又向雁妃晚拱手称道:“我师父苏老头一直就对玲珑师妹你赞不绝口，师兄原来愚昧，先前未见其人还道是老头子言过其实。自从七星顶战后，愚兄是心服口服。今日见到雁师妹的连环妙计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饶那申家父子狡黠奸诈，阴险毒辣，也被师妹玩弄在鼓掌之中，只能一步一步的陷入师妹的局中。”
　　雁妃晚谦虚道:“我不过是见那恶奴目露杀机，以防万一而已。”
　　金虞道:“愚兄还有一事不明，请师妹解惑？”
　　“但说无妨。”
　　金虞问道:“雁师妹你是怎么知道，在下粗通伪声百戏之技，让我留在风师妹房中以假乱真的？”
　　雁妃晚莞尔道:“久闻贤居弟子个个身怀绝技，无所不能。尤其是苏先生的卦门，铁口直断，一言千金，全凭口舌吃饭。那江湖小驿的说书人既然是金师兄的同门师兄，对区区伪声之技信手拈来，想必金师兄的造诣也不会浅。当然要是我真的猜错，师妹也会有别的办法就是。”
　　金虞佩服道:“雁师妹还是这样心细如发，观毫见微，愚兄真是佩服。”
　　舒绿乔见不得她们这般“礼尚往来”，忙问道:“那申谋远是堂堂山庄主人，缘何要跟一个老铁匠斤斤计较？竟还要将他置于死地？”
　　金虞也附和道:“愚兄也有此问。”
　　雁妃晚见众人皆有疑色，轻抿清茶，不急不缓的道:“杀人灭口的原因，申子孝不是早在江湖小驿就说过了吗？”
　　众人认真思量，还是迷惑不解，唯有洛清依神色忽变，似有所悟，她望着玲珑意味深长的笑道:“原来如此。”
　　不愧是大师姐。
　　雁妃晚满意的点点头，洛清依见风剑心仍是满眼疑惑，也不故弄玄虚，她道:“你们可还记得，孙姑娘当时一眼认出的那个后来被卸去手脚的随从说过什么吗？”
　　风剑心记忆超群，她道:“那人当时矢口否认，说是请过的匠人太多，他一时也记不得……”
　　说到这里，她双眸忽闪，脑海灵机闪现，众人也纷纷领会过来。
　　雁妃晚没再故弄玄虚，她向众人说道:“是的，那人口口声声说龙图山庄招募了众多工匠，但是自打你我来到庄中，可曾见到过他口中所说的众多匠人？这山庄里可有大兴土木的迹象？”
　　纪飘萍道:“这么说来，要是那人说的话不假，这山庄内所作的工事恐怕就大有蹊跷，而这孙铁匠可能知道不少内情。”
　　雁妃晚道:“这就是他们要杀孙铁匠的理由。”
　　金虞忙道:“事不宜迟，咱们应该要尽快出庄，找到孙铁匠，向他问个明白，看看这龙图山庄做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雁妃晚道:“师兄稍安勿躁，此事不急在一时，如今孙家父女的藏身之处甚为安全，金师兄不必担心，我们今夜还有事情要做。”
　　“还有什么事？”
　　“金虞师兄，我问你，这山庄内的地形分布，你现在可探得明白？”
　　金虞道:“如师妹所料，这山庄里有两处禁地。一处是燕子湖上的天水阁，由申家的二公子申子礼坐镇，此人向来严防死守，寸步不离，旁人并没有机会。还有一处就是后山的青竹林，那里外人更不得入内，由申家的四公子申子信看管。要我说，这龙图山庄里面果然有许多见不得人的秘密，不然哪来这么多禁地？”
　　雁妃晚道:“依我猜测，这秘密工场十有八九，就在后山。至于这天水阁嘛……”
　　金虞恍然大悟，兴奋道:“原来如此，雁师妹，事不宜迟。今夜咱们索性就勇闯青竹林，夜探天水阁！”
　　雁妃晚不以为然:“敌在暗我在明，贸然行动，绝非良策。”
　　舒绿乔道:“那你有什么计策？”
　　雁妃晚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笑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抓住千里眼那个恶贼？”
　　金虞自觉领悟，“这是请君入瓮？要放长线，钓大鱼？”
　　雁妃晚道:“申谋远父子要是有金师兄这么耿直，倒省我许多功夫。”
　　金虞再笨，也听出师妹话里的揶揄之意，登时窘迫的红着脸道:“师妹是什么意思？快快说来，就莫要再捉弄师兄我啦。”
　　雁妃晚目光幽沉，冷笑道:“申大庄主坐得住，我不信顺风耳能忍得住，这对天杀的贼人，休想再逍遥法外！”说罢，她问风剑心道:“七师妹，马车是否已经随你来到庄外？”
　　风剑心应道:“嗯，马车已经在庄外林中等候。三师姐，那宅院主人为何甘愿听你驱使？他靠得住吗？”
　　“你放心吧，现在没有人比他更可靠的了。”
　　舒绿乔见她提起那人时，有种莫名的信任，不禁问道:“什么宅院主人？那人是男是女啊？”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竟能得雁妃晚如此青睐？
　　风剑心坦然回道:“就是收容孙家的宅院主人，如今已随我驾车赶到庄外，是个男人……”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风剑心忽然压低声音道:“三师姐，那顺风耳如你所料，他来啦！”
　　她的五感六识极为敏锐，任何动静都逃不过她的神通。
　　雁妃晚冷笑，“呵，来得好！”
　　又向众人道:“将这厮拿住，正与他兄弟作伴，将他们一起送到庄外接应地点，押上马车带走。”
　　舒绿乔还有点担忧的说，“虽然现在是深夜，但是想要将两个男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雁妃晚早有妙策，“这样好办，擒住顺风耳，再一把火烧掉迎香别院，我们浑水摸鱼，金蝉脱壳。”
　　众人听到这里，虽说确是妙计，但还是暗暗抽着凉气。也不知申家人怎么得罪的雁妃晚，玲珑对这龙图山庄还真是狠！
　　众人堪堪议定，突然就有数个火油瓶打破纱窗砸进房里，迅速燃起火来。雁妃晚不屑:“呵呵，想要声东击西？倒也省事。”
　　众人立刻疾身跃出，风剑心先确定洛清依安然无恙，这才赶去看押千里眼的金虞的房间。
　　那顺风耳包大郎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先前他亲眼见到申谋远要对他的兄弟痛施杀手，他就知道申谋远不可能帮他救人，非但不会帮忙，就看申谋远的意思，多半还要弃车保帅，将他们兄弟一起杀人灭口。
　　那几个女人心狠手辣，真等到明日天亮，他兄弟哪里还有命在？
　　因而今夜涉险救人，势在必行。
　　他天赋异禀，其实不算聪明，本意是想要突袭别院，调虎离山，然后再浑水摸鱼。谁知等他赶到关押包二郎的房间，就被隐匿在暗处的允天游伏击个正着。
　　顺风耳的武功有限，但是耳力惊人，凭藉他能听到剑鸣，千钧一发之际堪堪躲过金剑瞬发的一剑。
　　心知正中埋伏，对方早有防备，当即就要逃命，现在就连他那盲眼的兄弟也弃之不顾。
　　但他想走，却没那么简单。刚翻滚着躲过允天游一剑，正想破窗而出，却撞到风剑心手里。
　　他们之间的武功差距何异天壤之别？
　　顺风耳几乎是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被天衣一掌击晕，顺势将人丢给了允天游。
　　此时迎香小院火势正盛，很快惊动庄人，一时间哗声四起，庄中卫士混乱惊惶起来，四散奔走相告，叫人前来扑救。现在正是乱象，时机难得，由允天游做个苦力，将两人搬往庄外。
　　金剑游龙练武多年，颇有气力，将两个男人挟在臂下竟也能飞檐走壁，来去自如。
　　舒绿乔见火烟漫天，牵起雁妃晚，风剑心护着洛清依就要撤离，玲珑却忽然将她们止住，道:“如今山庄起火，我们不辞而别，岂非不打自招？”
　　舒绿乔知道她想来有主意，道:“你要如何？”
　　雁妃晚将从顺风耳身上扒下来的外衣扔给纪飘萍:“小师叔你能不能假扮这人，闯进后山的青竹林，将来往的道路探明？”
　　纪飘萍接过外衣，脸色颇有嫌弃，但他知雁妃晚此举必有深意，遂颔首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舒绿乔心思忐忑，“你想留在这里？”
　　雁妃晚但笑不语，向纪飘萍道:“劳师叔辛苦，请您务必小心行事，若形势有变，切记以自身性命为重，莫要让自己身陷险境。探明路径后，师叔即可自行离庄，明日巳时，与我等汇合。”
　　纪飘萍问道:“那几位师侄怎么办？”
　　雁妃晚眸光倏冷，道:“申谋远命人纵火劫凶，岂有这样便宜他的道理？”又使纪飘萍附耳过来，一阵私语，“师叔切记此言。”
　　纪飘萍应了声是，这才披起灰色布衣，纵身跃过高墙，往后山而去。
　　雁妃晚又向金虞道:“还要再借师兄伪声之技一用。”
　　金虞满口答应，青年稍作改扮，就成功冒充改扮成庄丁，到处散布包大郎纵火劫人，逃往后山的消息，将申家父子和众门客浩浩荡荡的诓去青竹林。
　　申家父子越追越是疑虑，但越追越深，听到前方不住有人在喊:“包大爷在这里！”这丝疑惑也随即被他们压了下去，领着众人在林中继续发力狂奔。
　　纪飘萍出身北地，父亲乃是河朔枪王，青寮精通夜战，纪飘萍耳濡目染也算略通一二，兼之他身法敏捷，轻功甚高，要想在这座森然茂密的竹林中擒住他几乎是不可能的。
　　纪飘萍一路潜行匿迹，默记路径方位，终于感到眼前豁然开朗，前方就是一处岩洞。洞前点起两处明火，站着两个卫士，还不时有庄丁往来巡逻，纪飘萍当时就知道，这里大概就是雁妃晚要找的秘密工场。
　　他阖目沉思，将这一路来的行径默默整理记熟，这才开始准备逃离龙图山庄。
　　可怜申氏父子追击半夜，最后竟然也是一无所获，申谋远当时就被气得不轻，恨不能擒住那两兄弟将他们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申子孝只道是包大郎毕竟天赋异禀，顺风耳能听八方，要逃过他们的合围也不无可能。
　　申谋远心中浮掠过异样的感觉，紧眉沉思半晌，忽然向左右发问:“你们可曾见到过剑宗的诸位少侠？”
　　群豪当即面面相觑，有人回应道:“启禀庄主，没有见过。”
　　申子孝道:“爹，为什么突然问起他们？”
　　申谋远凝眉疑惑，“不对啊，这里动静不小，包大郎若真劫走他的兄弟，剑宗诸人岂有不追之理？再者说，以包老大的本事，当真能从她们手里将人劫走吗？且不说天衣如何，就是金剑游龙和若虚剑客的武功就已是十分的高强。包老大就是有通天的本事，还能从他们手上抢人？”
　　申子孝细细思量，深觉有礼:“那爹的意思？”
　　申谋远突然双眼睁圆，惶然惊叫道，“不好！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她们要跑！”
　　说罢，九节飞龙立刻率领众多门客火急火燎的赶回迎香别院，誓要将人截住，不让走脱！
　　可等他带人浩浩荡荡赶到迎香别院，却见在他意料中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剑宗等人正安之若素的坐在他别院的亭中，看不清他们的神色。
　　申谋远大出意外，还道她们怎么会没走？难道是自己算错？但是当他看见她们身后早已烧得支离破碎，狼狈不堪的别院，申谋远还是恨的牙痒痒！
　　谁知他人还没到，雁妃晚先声夺人:“申庄主，你们可有擒到放火的贼人？”
　　申谋远本来还要发作，想起现在和她们还没撕破脸皮，忍着恨客气道:“那厮的身法大有长进，申某被他逃进山去，一去不返。”
　　金虞冷嘲热讽的道:“无功而返也是意料之中，贼爷爷要捉贼孙子，贼喊捉贼就算了，难道真的会去追吗？”
　　申谋远寒着脸，道:“小兄弟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暗指老夫明追暗放，故意放跑贼人？”
　　剑宗等人不语，金虞乐意来当这个恶人，就算对上这九节飞龙，青年也丝毫不怵:“不用暗指，申庄主倒是与我说说，若不是如此，那顺风耳分明被你使人严加看管，那是谁放跑了他？他到迎香小院放火早不是得到你的授意，怎么能这么畅通无阻？你们这么多人去追个瞎眼的贼人，居然也会无功而返？要不是这样，难道你要承认你们龙图山庄都是一班酒囊饭袋，一群废物吗？”
　　这话一出，群豪如何能忍？登时怒叫着就要上去跟金虞拼命。申子孝连忙将人按住，沉声道:“金兄弟这么说话未免太过言重了吧？”
　　雁妃晚冷笑道:“言重？申大公子，你们山庄纵人行凶也就罢了，放火杀人又该怎么算呢？我师姐当时就在房中，她是剑宗唯一的血脉，身负重望，万金之躯，若是在贵庄有个三长两短，谋害剑宗少宗主的罪名，你们龙图山庄担待得起吗？”
　　众人哗然色变，申家父子更是哑口无言。
　　原还指望仗着人多势众前来兴师问罪，不料被雁妃晚三言两语，龙图山庄倒成理亏的一方？
　　好个千伶百俐的玲珑！
　　剑宗在西南的势力极大，若是他们得罪洛清依，消息传到两位剑圣那里，剑宗即使不动雷霆之怒，只需放出话来，龙图山庄在玉川的处境也势必艰难。
　　形势比人强，申谋远贵为庄主，此时也不得不忍气吞声，他恭恭敬敬向洛清依执礼:“大小姐，是申某御人不严，看管不利，以致诸位少年英杰受此惊吓，申某不胜惶恐，诸位蒙受的损失，山庄可代为补偿，申某愿奉白银千两，以偿……”
　　谁知雁妃晚闻言失声哂笑，不屑道:“申庄主，你这莫非是在打发叫花子呢？”
　　申谋远不解她何出此言，雁妃晚抬手指舒绿乔道:“这位您应该认识吧？她是凤梧山庄的主人，坐拥西山，门客如云，身家巨富。”
　　舒绿乔虽然已经脱离凤梧山庄，可听雁妃晚这般说辞，似乎是在捧她，竟也有些欣悦。可她这身家巨富又是什么鬼？晚儿莫非也看重这些黄白之物？
　　舒绿乔倒也没觉得幻想破灭，只觉得这样的心上人更有些人气，分外的可爱。
　　雁妃晚又道:“虽然这样说未免很对不住诸位，但剑宗财雄势大，我大师姐更有万贯家财。就连我这位七师妹，身为一峰首座，此次下山，至少也身携万两之私……申庄主，区区千两白银，不若乐善好施，造福桑梓吧？我等只怕无福消受。”
　　申子孝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她们留下来这是要勒索讹诈啊？当即气笑道:“好，姑娘你要赔偿多少？不妨直说。”
　　雁妃晚没理会他，既然她谈到这里，剩下的俗事就不该由她来出面。金虞心领神会，向他伸出两个指头，申子孝疑道:“两千？”
　　金虞摇头摆手，嘿嘿笑道:“两万白银，一分不少。”
　　群豪当即倒抽凉气，申子孝更是气得差点跳脚，“你们这胃口也未免太大了吧？两万两白银？你这是想要在下的命！”
　　金虞登时打蛇随棍上，“那就对咯，申大公子一条命值两万两，剑宗洛师姐是万金之躯，难道还不值得这个数吗？这还是看在洛大小姐福缘深厚，死里逃生的份上，若是她老人家真有个什么损伤，就不是万两黄金的事啦！”
　　申子孝举扇指道:“你怎么不去抢？这是我和剑宗的纠葛，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小子插嘴？你闪开！”
　　洛清依慢条斯理道:“大公子此言差矣，此事我已全权交托金师兄负责，至于你们会商量出个什么结果，就不关我的事了。”
　　申子孝道:“这么说，各位姑娘是赞成他敲诈我们龙图山庄了？”
　　雁妃晚星眸闪动，无辜道:“公子说的哪里话？正道十二宗同气连枝，若是金师兄执意要给我们些零花，那自然是来者不拒的。至于师兄是哪里来的财路，跟我剑宗有何干系？”
　　这话说的真是轻巧，申子孝却差点要暴跳如雷，她的意思就是她剑宗只管收银子，不管是谁给的银子，她拿完之后你还没法说是她拿的，毕竟她是从贤居那里拿的钱，不是直接管他龙图山庄要的啊！
　　申子孝气急败坏，登时怒极反笑，“哈哈哈，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名门正派，也会讹人钱财，索要好处，在下今天总算是开了眼界了！”
　　风剑心冷着眼，寒着声说道:“请大公子慎言，也不用在这里颠倒黑白，究竟谁欺人太甚？众位豪杰有目共睹。先来的那位叫千里眼的，居心叵测，意图不轨，后来那位顺风耳半夜劫人，纵火行凶，这一而再再而三，到底是谁欺人太甚？事到如今，他们阴谋败露，畏罪潜逃，是师姐宽宏大量，从轻处置。公子却仍要强驳诡辩，污蔑我们仗势欺人，莫非是以为我剑宗无人吗？”
　　话音未落，霜翎剑铮鸣出鞘，群豪但见眼前寒光暴起，真气排山倒海而来，压的众人心惊胆骇，那是不得不退。
　　倏忽众声皆寂，群豪睁眼看去，风剑心仍静坐在石凳上，霜翎早已归鞘，好似方才暴起的雄浑霸道的剑气不过是他们产生的错觉，这名少女从未动过那般。
　　忽然群豪惊声哗然。
　　但见眼前一道巨大狭长的深壑触目惊心，赫然提醒众人适才发生的一切。
　　天衣不过随手一剑竟有如此威能，可见此人武功当真惊世骇俗，已远在他们想象之上！
　　原本想要力挺申子孝的豪侠浪客们此时都萌生怯意。大公子颤巍巍的鼓起勇气还要争辩，脚步还未踏出，就被申谋远抬手挡住，咬牙吩咐道:“子孝，拿钱，分文不能少！”
　　申子孝哪里愿意？
　　“爹！”
　　申谋远沉声道:“是申某疏忽，以致贼人有机可趁，老夫认栽，无话可说。子孝，取银票来！”
　　至于他这话里的“贼人”指的是谁？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申子孝本来还意气难平，但教申谋远怒眼瞪回去，只得悻悻然差人去取钱，还对着金虞怒目相视，心头却在滴血！
　　这两万两白银抵得过他们旗下四家商铺一年的盈余，就这么轻易的拱手送人啦？
　　他心里却也明白，这银钱不想送，却不能不给。剑宗势力庞大，若是东湖与她们结怨，恐怕往后的损失就不止这两万两之多。
　　申子孝忿忿不平，将众门客请出别院，盯着金虞的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星子来。贤居弟子素来肆意随性，也不管这申子孝的眼神已经想要择人而噬，一如既往的潇洒悠哉，当真是乾坤自在。
　　申谋远还要开口挽留，嘴上说着今日惊扰贵客，要为众人赔罪。洛清依直说客气，唯恐夜长梦多，此地不宜久留。金虞说的那就更要难听的多，“谁知道你龙图山庄还有没有贼人意图不轨，伺机报复？小子替大庄主的钱袋着想，还是早走早好。”
　　申谋远本来就是客套，听她们这么说也没再劝，吩咐庄丁将众人的宝驹牵来，心底还莫名松一口气，好似送走了几尊瘟神，竟还有几分身轻体快之感。
　　这时他左右环顾，终于发现这里没有允天游和纪飘萍的身影，遂顺便问起他们的消息。雁妃晚只说他们是追着贼人去的，已经定下汇合的地点，让他不必担心。
　　等到管事的捧来锦盒，金虞小心打开，粗略看过之后，满意的点头道:“大庄主果然出手阔绰，一掷千金，小子谢过您的大德辣，下回我还得多带几个兄弟过来，咱们武林同道的，就该多多走动才是。”
　　申家父子心里颤抖，当真是有苦难言。
　　庄中仆役牵来各人的坐骑，众人告辞，将马牵出庄外之后，一阵蹄声响起，渐行远去。
　　申家父子同时吐出胸中浊气，如释重负。
　　申谋远叹道:“莫怪乎怜香公子号称鬼谋神算，最后也败下阵来，雁妃晚堪称七窍玲珑，为父诸般算计处处落在下乘，此番当真是既赔钱银又折兵。唉，为之奈何，为之奈何啊？”
　　申子孝不甘心道:“爹，要不要再让人跟着她们？”
　　申谋远怒道:“糊涂！你还想差你那些不中用的饭桶咬上去，要是让那些贱丫头臭小子擒住，玲珑再趁机大做文章，怎么的？你还要再送两万两白银过去吗？”
　　此言不无道理，申子孝只猛唯唯应承，暗暗咬牙，目送一行数骑踏出庄门。
　　前来接应的马车就在燕子湖畔数里外的小树林里，掩藏在墨色深沉的黑夜当中。一行人由雁妃晚当先，风剑心殿后，乘马离开龙图山庄。
　　天衣五感超绝，能在黑夜中肆意布张，确定无人尾随之后，这才将马赶上来，向玲珑点头示意。
　　金虞这才长舒口气，将抱在怀里的银匣信手抛起，接住，再抛起，不由得意道:“哈哈，雁姑娘当真妙策神算，这招‘空手套白狼’使得真好，瞧那申家父子满脸肉疼的模样，跟活吞苍蝇似的！哈哈哈，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赔了夫人又折兵咯！”
　　雁妃晚唇角微弯，眼眸冷然的道:“为富不仁，恃强不义，当有此报。”
　　众人皆露喜色，暗赞玲珑智计百出，狡黠如狐，那是轻易不能得罪的，否则要吃苦头。
　　金虞眼珠转动，声音忽低，“雁师妹，这……”他拍拍手中抱着的银匣，试探些问道:“这两万两的银票着实不少，想那龙图山庄心狠手辣，锱铢必较，这些多半是不义之财，你看，当如何处置？”
　　雁妃晚见他神色意味深长，似蠢蠢欲动，也笑道:“师兄是想……”
　　金虞摇头晃脑，笑道:“江湖中人，侠义为先，既是不义之财，取之用之于民如何？”
　　雁妃晚意外道:“我还以为师兄是想要和我们，二一添作五，平分了这笔巨款呢。”
　　金虞挠着脑袋憨笑:“岂敢岂敢，”转而讨好道:“不过，诸位同道，你们也知道，我们问道贤居的弟子素来是浪迹江湖，风餐露宿，怀里就没捧过这么多钱，要是诸位阔绰，给少许辛苦费也不是不成啊？”
　　他说话半真半假，态度游戏人间。
　　洛清依道:“问道贤居都是高风亮节的真侠士，真豪杰，虽说落魄江湖，逍遥世外，但赈灾救民之事向来义不容辞，我也敬佩得很。金师兄更是侠义心肠，三师妹，你看……”
　　“大师姐说得甚有道理。”
　　金虞闻言面色惊喜，雁妃晚这时却转而说道:“可惜这两万白银我另有作用，虽在师兄怀里，实则已属他人之物。”
　　金虞略感失望，“有什么作用？”
　　雁妃晚神秘莫测的轻声笑道:“现在还不可说。金师兄若真是囊中羞涩，这一回生，二回熟，龙图山庄的事情，还不算完么。”
　　众人听她话里的意思，再回到龙图山庄似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是她们刚从龙图山庄出来，还能有什么理由再返回去呢？
　　这敲竹杠的事，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她们剑宗和贤居的声誉可不太好啊。
　　但雁妃晚既然没说，就说明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众人索性就缄口不问，听她之后的安排。
　　雁妃晚行事有条不紊，算无遗策，虽然这行人里洛清依的地位最高，风剑心的武功最强，但不知不觉之间，心机百转的雁妃晚倒成她们之中的领袖。这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乘马在黑夜深林中驰行，寻常人多半全凭感觉和记忆，但众人皆怀高强的武艺，拥有夜能见物的本领，即使黑夜也与白昼无差。
　　没多时，风剑心忽然凝眉勒马，众人就知道她已经察觉到林中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在前方两声短哨一声长哨过后，众人放缓神色，随即允天游的身影就从荒林中腾空翻越落在她们面前。
　　一袭白衣在黑夜中孑孑而立。
　　相处的时日不短，众人也对他这种喜欢显摆神气，装腔作势的性情习以为常，此时倒也不以为意。
　　允天游侧着身躯露出自认为风度翩翩的温和笑容，脚步飞快，向众人走来，“师姐，师妹，舒姑娘，等得在下好苦啊。”
　　雁妃晚先问，“师兄，包家兄弟人呢？”
　　允天游道:“依师妹所言，我找到前来接应的马车，那两个腌臜货已经被我点住昏穴，扔到马车里了。”
　　说到此处，允天游脸色忽然怪异起来，似是欲言又止，他道:“师妹，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个车把式？”
　　“嗯？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允天游这回又是含糊其词，“没什么，就是感觉这个人神神道道的，我也说不出来的……”
　　雁妃晚心有疑惑，凝眉沉思着，正要乘马过去，忽然听道一声杀猪般的鬼哭狼嚎，在这深夜里响彻回荡。
　　众人心中一凛，都道不好！
　　莫非是申家人追来，来杀人灭口啦？
　　众人立刻翻身下马，直向声音来处而去。雁妃晚的身法最快，风剑心一心护着洛清依，反而落在最后。
　　脚步运风，腾挪起落，数道人影在林间极速穿梭，最后都在车驾面前停住。眼前的景象却令人心尖发颤，呼吸顿紧。
　　但见马车前站着一个男人，粗布灰衣，中等身量，须发灰白，面容凄惨憔悴，一双浑浊的眼睛在漆黑夜里绽出疯狂而怨毒的神采。最让人惊恐的是，那男人手里还握着沾满血迹的匕首，嘴里叼着一片尚在淌血的硕大耳朵！
　　雁妃晚微有讶色，疑声呼道:“是你？”
　　允天游风风火火，呼喝:“该死！老贼敢尔？”说罢，就要拔剑出鞘。
　　谁知身前凭空横出一只纤白素手，雁妃晚将他的剑柄按住，允天游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竟若抵在一堵墙似的，难动分毫！
　　“二师兄休要鲁莽，这是相识的人。”
　　雁妃晚向着老人拱手，称呼道:“伯父。”
　　老者向地面啐声，吐出咬在嘴里的耳朵，忽然身躯发颤，竟是满脸凄楚之色。
　　雁妃晚走向马车，那老者默默让开，玲珑撩起车帘，却见包大郎被五花大绑着，右耳处鲜血淋漓，还在不住的呜哇乱叫，扭动如蛆。
　　“啊——我的耳朵！我的耳朵……老不死的！你敢割掉我的耳朵！我要杀了你！杀！杀！杀——杀……”
　　雁妃晚见他右耳被割却仍生龙活虎，戾气不减，缓缓长舒一气，又不堪其扰，出手如电，点在他耳后颈下处，然后再一掌将这厮劈晕过去。
　　深夜荒林，寂静如初。雁妃晚望向那名老者不禁叹息，莫可奈何，“伯父，您这是何苦呢？”
　　那布衣老者满脸的哀恸凄楚，他声音暗哑道:“姑娘的大恩大德，老朽万死难报！可我，可我一想到……”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马车里的两个人，双目赤红，眼底滚动着暴虐的仇恨，“我那苦命的孩儿啊啊……我一见到这两个畜生，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说罢，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众人这时才慢慢走过来，面露疑色，似懂非懂，这老人家竟然是那包家兄弟的仇家？
　　雁妃晚柔声安慰老者，道:“伯父请免恸节哀，这两人我留着还另有用处，伯父能否看在我的薄面……”
　　那老者红着眼睛，哀声说道:“这人是你抓的，老朽感激涕零尚且不及，你要如何处置又岂是我能置喙的？”
　　雁妃晚安抚道:“如此多谢伯父，善恶终有报，我们先回郡城，待我审过他们后，就将他们交到您的手里，任凭处置。”
　　老者闻言将沾满血的匕首收到腰间，接着走向马车的辕座。见他走路时的脚步忽高忽低，一深一浅，众人恍然道:这人原来腿脚不便，也难怪允天游欲言又止，也确是与众不同了些。
　　金虞是副热心肠，见他如此忙说道:“老人家，不如就让小子代劳吧？”
　　老者抬手止道:“诸位侠义昭昭，我无以为报，羞愧难当，若不能再尽这微薄之力，还要劳烦各位恩人赶马驾车，岂非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雁妃晚向金虞颔首，示意随他去吧。允天游这时吹个指哨，哨声刚落，就见数匹骏马嘚嘚的奔到近前。
　　众人上马牵缰，纪飘萍还没到，金虞先乘了他的坐骑，顺着马灯的微光，向凤临郡的方向赶去。
　　奔行的路上，舒绿乔挨靠过来向雁妃晚问道:“那位老人家和包打听兄弟有什么仇怨？竟然要这样折磨他们？”
　　众人闻言，也是满脸好奇之色，雁妃晚叹道:“不共戴天之仇，至死方休之恨，等到去处，我会告诉你们的。”
　　众人这才压住心中疑惑，随车马前行。
　　当今之世，四海虎视眈眈，境内却是歌舞升平之象，西南又是久安之地，若非紧急时刻，宵禁并不会太严。郡城三门关闭，北门却只有兵士巡夜，使些银钱，当然就能通行无阻。
　　一行人策马扬鞭穿过长街，转进深巷，风剑心远远望着府门道:“前面就是安置孙家人的宅院，现在我们走的是正门。”
　　众人抬眼望去，见院门两侧挂着“于”字灯笼，高悬着“于府”的金字牌匾。
　　众人默默将西南武林一带的武林豪强对过一遍，发现竟也没有哪家哪派能对得上号的。
　　这家人莫非不是江湖中人？
　　那老者下马，按照某种规律叩响门环，顷刻之后就有人将大门打开，见到布衣老者，来人忙唤“老爷”，直教众人吃惊不小。
　　这人果然不是寻常的车夫！
　　那老者命两个家丁模样的人将包家兄弟暂且收押在柴房，雁妃晚还特意嘱咐，现在还没到要他们命的时候。
　　众人进到大厅坐定，等到仆从奉来香茗，却迟迟不见这里的主人，金虞索性问道:“包家兄弟，孙家父女，还有此间主人，雁师妹要先问哪个？”
　　雁妃晚早已成竹在胸，道:“先叫孙家父女。”
　　不多时，许是仆人才将孙家父女叫醒，孙小珍人小心大，仍是睡眼惺忪的模样，一见金虞就分外高兴，缠着他连称“金大哥”。
　　那孙铁匠此时战战兢兢，眼底泛青，显然早先死里逃生的经历令他现在还心有余悸。
　　雁妃晚抿一口清茶，开门见山，单刀直入道:“想必两位也已经见过那龙图山庄的手段，他们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你们应当如何是好啊？”
　　那孙铁匠扑通跪倒在地，连连向她叩首拜道:“求各位少侠女侠救救我，救救我父女的性命！”
　　见父亲跪拜，孙小妹也跟着跪地磕头。
　　金虞不忍，连忙将两人扶起，雁妃晚也说道:“老人家如此重礼，我等实是担当不起。你们想要得救的话，那么接下来我问的问题希望老人家你能够如实相告，这样我们才有应付龙图山庄的对策。”
　　孙铁匠登时喜形于色，忙不迭的道谢。
　　雁妃晚直接询问道:“老人家，我就直说了吧，你知道申谋远父子为什么要杀你吗？”
　　孙铁匠神情犹疑，回道:“这个小的委实不知，小的受雇入庄，自问这两个月来兢兢业业，老实本分，也不知是哪里触怒的山庄大老爷，他是那般富贵的人物，怎么会和我这乡野村夫计较，要杀小的性命？”
　　雁妃晚眼眸倏寒，凉薄冷笑，“你在说谎。”
　　众人闻言惊异，那孙铁匠更是脸色陡变。
　　雁妃晚盯着孙铁匠道:“如若你真的一无所知，又何必视那申家父子如洪水猛兽？逃出庄来如释重负？这龙图山庄到底有什么可怕之处，让你现在也不肯说实话？你若再遮瞒矫饰，那就谁也救不了你啦。”
　　那孙铁匠闻言，沉沉叹道:“唉，各位有所不知，那山庄后山有座青竹林，穿过竹林之后，后山底下有座地下作坊，那里边有他们从各州县郡府招募的众多匠人。”
　　雁妃晚问，“有多少人？都有什么技艺？”
　　孙铁匠想了一想，回答道:“大约有百人之众，其中以铁匠居多，木匠与泥瓦匠也有。听说以前的工匠更多，但是工期一结束，便送出庄去了。”
　　雁妃晚蹙眉沉吟道:“这龙图山庄既没大兴土木，也不涉及铁器，要这许多匠人做什么？老人家，你说下去。”
　　孙铁匠称是，接着说道:“这山庄的财力不小，负责监督我们的据说是山庄的四公子，听大伙儿说四公子在江湖上很有名气，是个顶顶了不起的人物。”
　　允天游哂笑，语气轻蔑道:“呵，缠龙申子信，他的软鞭使得还凑合。”
　　孙铁匠连声附和道:“是是是，公子见多识广，那位四公子的软鞭确实让人看了就害怕。”
　　雁妃晚不予置评，道:“那接下来怎么样？”
　　孙铁匠接着说道:“那位四公子出手确实大方，但是工场的看管也甚是严密，便是逢年过节，咱们也不能告假返乡，就连捎封家书都要先让管事的过目才能寄出去。小的们分成两拨，白天晚上错开的上工，虽然赚的不少，但是拿不回家又有什么用？”
　　雁妃晚道:“这么赶？你们在为他做什么工？”
　　孙铁匠登时噤声，眼神飘忽，身躯瑟瑟，没敢再说下去。众人疑惑，孙小珍见状，在一旁摇着老爹的胳膊，娇声求道:“爹……您快说啊……”
　　孙铁匠犹犹豫豫，终是支支吾吾的道:“是，是兵器……”
　　众人听罢，俱是震惊，唯有雁妃晚的神情镇静如初，她道:“大齐尚武，藏兵于民，私铸刀兵虽然不太妥当，但若是提前报备，也并非是重罪。”
　　事实上，剑宗就是这样的特例。
　　剑宗是得到朝廷许可出售极其少量的名剑供给官家或是名门收藏用。
　　剑宗是天下铸剑名家，可惜凡铁易得，神兵难求，问剑台产出的名剑本来要供弟子装配已是捉襟见肘，而失落到民间的宝剑更是一剑难求。
　　因此江湖武林也不乏富士豪绅为求剑宗一剑而一掷千金，到头来却求得赝品反而使人贻笑大方的逸事。
　　孙铁匠闻言，这才算松了口气，雁妃晚却道:“但若产量巨大，又无少府监和军器监的凭证，官府朝廷就不会放任民间私铸刀兵。”
　　孙铁匠听的耳畔生鸣，冷汗狂下，私铸刀兵虽非重罪，可其量若甚巨就有造反的嫌疑，而意图谋反，其罪当诛，他不得不怕！
　　雁妃晚道:“你们打的是什么兵器？有售出吗？买家是谁？”
　　孙铁匠道:“打的直刀弯刀短刀，弓弩和长矛，哦，最开始的时候，还叫我们打过大批的马镫和蹄铁。嗯……约半个月前，运过一批出去，至于卖给什么人，小的没有见过。”
　　雁妃晚这回听得是眸若浮冰，面如寒水，就连剑宗一行也是不禁心惊肉跳。
　　难怪这龙图山庄要杀人灭口，他们打造的可都是些军备啊，莫非真想私募兵勇，叛逆谋反？
　　雁妃晚继续问道:“这些兵器有什么奇异之处？和你平时打造的武器有什么不同吗？”
　　孙铁匠再细细思量，道:“也没什么奇异之处，哦，我想起来啦，我记得在打造的时候，管事要求我们在刀身和弓弩的身上，刻出些没见过的花纹……”
　　雁妃晚眉峰收紧，一言不发的走进后堂，等到她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纸笔进来。
　　“老人家，烦请抿画个样。”
　　工匠的技艺就讲究个熟能生巧，但凡记住纹路的样式，便能做得分毫不差。孙铁匠数十年的经验积累，现在要他画出铭文图案那自然是信手拈来。
　　寥寥几笔勾勒出几个奇文异字，而雁妃晚的神情也愈发凝重，众人凑近前来，金虞取过那张图纸，就看见上面几个文字似图非图，更非中原的文字符号，实在是令人费解。
　　允天游最先恼道:“这是什么鬼画符？莫不是，你随意乱画糊弄我们？”
　　孙铁匠战战兢兢，忙称不敢。
　　而舒绿乔看过图样后，疑道:“这些图文符号，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雁妃晚笑的高深莫测，“那就再好好想想。”
　　洛清依也敛眉沉思道:“这图样确有几分眼熟，但我一时也想不起来啦。”
　　雁妃晚收好图样，接着再向那名老铁匠问道:“还要向孙伯问一个问题，您在地下工场两个月余的时间，可有见过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吗？”
　　孙铁匠没理解她的意思，“怎样算形迹可疑？小的觉得见过的那些杀人如麻，脾性怪异的江湖中人，他们的形迹都很可疑啊。”
　　雁妃晚的唇角微微弯起，提醒他道:“就譬如，那些身穿黑袍，一言不发的人，你见过吗？”
　　孙铁匠突然双目圆睁，惊奇道:“你，姑娘你，难道当真是生着天眼的？我想起来啦，确实有这么一伙人，他们下到铸兵坊，形迹十分古怪，我还以为是庄主新招的那些江湖怪客呢。”
　　众人同样感到惊奇，雁妃晚是怎么注意到他们的？难道，这些个黑袍人就是兵器的买家？
　　雁妃晚问孙铁匠道，“你听申子信提起过吗？那些黑袍人的身份来历？”
　　铁匠回道:“没有听说，小的不过是个做工的，哪里能听到这么多秘密？”
　　雁妃晚本来也不指望他能说出多少秘密，是以并不觉得失望，“老人家，那最后一个问题是，您知道下次交货大约在什么时候吗？”
　　孙铁匠认真思量，随即道:“寻常是半月一期，这几天货催促得很急，想来三天之内就要启程。”
　　雁妃晚得到情报，这才让孙姑娘将她的老父亲送回房去。
　　等到厅门关闭，允天游风风火火，急不可耐的就问道:“师妹，这申谋远暗造工坊，私铸军备，其量甚巨，难道，他真的要造反？”
　　金虞跟着附和，“难怪他们决意要杀人灭口！私造军备，贩卖兵器，说不定还有结党聚众，意图谋反，这桩桩件件，随便哪条都能要了他们龙图山庄的命！”
　　允天游信心十足，得意道:“不错，以我之见，不如就此通禀官府，诉告他申家纠党聚众，图谋不轨，借用朝廷之力……”
　　将他们斩草除根！
　　舒绿乔嘲讽他道:“允公子好算计，这样一来，你既无需以身犯险，又能侠名披身，实是有益无害的买卖，妙哉妙哉。”
　　允天游登时变换脸色，还要辩驳。
　　洛清依也担忧道:“仅有人证，没有真凭实据，所指皆是臆测之词。师弟既无亲耳所闻，更非亲眼所见，仅凭那铁匠只言片语，且不说官府信与不信，师弟有什么底气将龙图山庄一网打尽？”
　　允天游闻言怔怔，终是年轻气盛，到底思虑不周，强项仍要辩论，“哼，那还要什么凭证？等咱们杀将进去，什么证据不是手到擒来？”
　　“打草惊蛇，绝非明智之举。
　　“你！”
　　雁妃晚此时说道:“把顺风耳提进来问话吧。”
　　众人登时明悟，对啊，他们手里还攥着这么个关键人物呢。
　　金虞将那包大郎押上厅前。
　　模样贼眉鼠眼，仅剩一只耳朵的男人仍在呲牙瞪眼，骂骂咧咧。
　　金虞一脚踢在他膝弯处，那厮就势一跪，转头怒视，扯动伤口，疼得他立时倒抽凉气，呲牙咧嘴，“好小子！”
　　雁妃晚高居堂中，横眉冷眼，看着他，嘴里不急不缓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你们兄弟捉到这里来吗？”
　　包大郎挺身直项，骂骂咧咧叫道:“臭娘们儿！少摆出升堂审问的架势，你当爷爷怕你不成？是我们兄弟开罪了你，顺风耳既然技不如人，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允天游冷笑道:“想不到你这种下三滥的货色，倒还有半斤骨气？”
　　雁妃晚嗤笑出声。她忽然执剑离座，拔出雪名。
　　剑光如水，清寒透骨。雁妃晚缓缓走向顺风耳。
　　“既然你要铁骨铮铮去死，我不如成人之美，让你杀身成仁，也算你为申家父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啦！”
　　玲珑明艳如画，风采照人，但顺风耳却似看见活阎王那般，心惊胆颤，脊骨发寒。
　　雪名剑抵在他脆弱的颈脖，那丝丝寒气如有实质，像是毒针，瞬间凝滞他的血液，使他颈脖阵阵发麻。
　　顺风耳悄悄抬眼，见到众人都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终于灰心丧气，冷汗潺潺。
　　他颤抖着身躯，颓然坐倒在地。
　　雁妃晚见他贪生畏死的模样原形毕露，眼眸冷如淬冰，“我还道你这厮当真悍不知死，正想要将你那只完好的耳朵也切下来！如若还是抵死不从的话，我就要开始切你的十根手指，接着就是手掌。再嘴硬，就砍掉你的手臂，胳膊，然后是双腿，将你活生生的削成人彘，你看怎么样？”
　　她容貌绝美，却心如蛇蝎。
　　顺风耳立刻就吓的全身发抖，登时磕头如捣蒜，口中连连求饶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是我们兄弟有眼无珠，不识真佛，是我们不该得罪各位姑娘，还请诸位大人大量，高抬贵手，饶小的一命吧！小人定当每日烧香拜佛，拜谢各位今日的大恩大德！”
　　众人看着忍不住发笑，心中更是鄙夷，原来这厮那副铮铮傲骨全是装出来的啊？雁妃晚就这么震慑震慑，这卑鄙小人登时就原形毕露。
　　收剑归鞘，雁妃晚坐回堂上，她漫不经心道:“烧香拜佛，虔诚祷告什么的就免啦，要我饶你们性命也不是不行……”
　　包大郎登时转悲为喜，连连叩头道:“谢姑娘！谢姑娘不杀之恩！”
　　雁妃晚话锋忽转，问他，“你久在龙图山庄，我有几件事要问你，至于最后是死是活。就要看你回答的能不能让我满意了。”
　　包大郎闻言登时噤声，眼神闪烁，似是疑虑重重，投鼠忌器。
　　雁妃晚看出他的疑虑，轻描淡写的道:“怎么？申家父子的手段，你是再清楚不过的吧？杀人灭口这种事他们做得那是驾轻就熟。当时要不是小师妹及时出手相救，你那兄弟还有命在吗？你当今夜那个老车夫是什么人？”
　　“是，是杀手？是庄主他……”
　　包大郎登时倒抽冷气，豆丁似的小眼里面满是怨毒的仇恨。以申谋远的为人和手段，能将包二郎的性命弃如敝履，还要当场杀人灭口，这样的人，哪里会顾念旧情，留他们兄弟的性命？
　　雁妃晚接着说道:“纵然你现在顾念主仆之情，守口如瓶。只要我将你们兄弟绑起来再扔到大街去，你信不信，明天就能见到你们两个的尸体？”
　　顺风耳追随龙图山庄久矣，最是了解申家父子的为人，他咬牙沉声道:“我信。姑娘要问什么？小人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雁妃晚悠悠出言道:“我姑且先相信你的诚意。那么，我问你，龙图山庄的后山与燕子湖天水阁到底有什么玄机？”
　　顺风耳微怔，没想到她居然知道后山和天水阁？
　　“后山的事小的不清楚，那是四公子的地盘，除他们申家人外，其余人等一概不得擅进。这天水阁……天水阁由二公子申子礼负责，我跟老二大半时候都在二公子手底下做事。”
　　众人闻言面带喜色。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真的被他们找对人。
　　雁妃晚继续问他道，“申子孝和那位三公子，隐龙申子义呢？他们负责监管何事？”
　　顺风耳回:“大公子负责经营各地的家族产业，至于三公子……这个小人确实不知道，他长年在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据说负责招贤纳士，收罗门客。”
　　雁妃晚道:“包打听耳目灵通，惯会寻消问息，既然你们在天水阁做事，想来天水阁就是龙图山庄的情报中枢，负责消息总括的了？”
　　顺风耳双眼圆睁，服道:“玲珑果然见微知著，料事如神，小的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雁妃晚笑道:“我早就知道山庄里定有个消息，而且十有八九就在天水阁。”
　　金虞奇道:“雁师妹是怎么知道的？”
　　雁妃晚道:“金师兄还记得在江湖客栈的事吗？申子孝口无遮拦，竟将极乐仙子和瑶池圣母的风流韵事随口道来，这些秘辛虽非绝密，但也一般不足为外人道哉。申子孝却言之凿凿，定然是有十分把握了。”
　　众人颔首，暗暗惊奇。这些事情他们就算听过也只当个江湖逸闻一笑置之，但雁妃晚却能独具慧眼，纤毫毕现，确是异于常人。
　　金虞道:“雁师妹心细如尘，往后师兄与你说话怕是得小心谨慎，免得一不小心教你看出什么破绽，那便不好了。”
　　雁妃晚笑而不应，向跪在堂下的顺风耳问道:“我问你，你知道山庄之内，身着黑袍，遮住脸面的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吗？”
　　顺风耳恍然怔忪，“这你也知道？”
　　允天游也疑惑不解，“不错，晚儿师妹，我早就想问，你怎么知道那几个黑袍人定有蹊跷？”
　　雁妃晚环视左右，见众人皆有疑色，她回道:“很简单，那申子孝使人试探师兄你的时候，满堂门客的目光皆在台上，而我却悄然将台下众人的反应默默记住。发现这三个人与众不同。”
　　洛清依道:“有何不同？”
　　雁妃晚回答道:“其一，节宴之时，宾主尽欢，众人放浪形骸，唯有这三个人独占一处，无人亲近，因而我猜他们不是庄中的门客，而是主人的贵宾。”
　　众人微微颔首，深觉有理。
　　雁妃晚续道:“其二，他们的反应与旁人不同。台上比武斗剑之时，台下尽皆高声喝彩，唯有这三人频频耳语之后似懂非懂，依我之见，这三个人，想必一个人是译，其他两个是异族人，他们是真的听不懂齐人的语言，所以才会全然置身事外，我说得对吗？”
　　顺风耳心惊不已，到此已是心悦诚服，他道:“那黑袍首领名叫黑茶图，那名译官就像是中原人士，大伙儿都管他叫黎先生。唉，姑奶奶您神机妙算，又何必来问我呢？你不妨猜猜他们是哪里的异族？”
　　雁妃晚唇角微勾，将袖中之物取出，就势抖开，正是孙铁匠绘制的那张图样，玲珑从容笑道:“这还用猜？这些黑袍神秘人，就是南疆九族九部的人，我说的对是不对？”
　　顺风耳已是怔愣当场。
　　舒绿乔恍然叫道:“是啊！我还说在哪里见过，我想起来啦，这些符号就是南疆蛮族的文字！”
　　顺风耳颓然丧气，他苦笑道:“你还知道什么？你还想知道什么？”
　　雁妃晚道:“我还想知道，水榭歌台上献舞的那名胡姬，到底是什么来历？”
　　此言一出，非但众人讶异，舒绿乔更是脸色骤变，似有愁山闷海。倒是洛清依旁观者清，她一言点破:“这胡姬也有问题？”
　　雁妃晚但笑不语。
　　顺风耳惊道:“阁下这也知道？”
　　“当时台上正在比武，那胡姬却能泰然自若，显然并非寻常的舞女。她跃下歌台时，刻意摔倒要来试我我底细，我索性就将计就计，反而将她的来历摸索了个清楚。”
　　舒绿乔暗道原来她早有算计，不是被什么来历不明的狐狸精迷住心智，登时如释重负。嘴里却还口是心非道:“呵，什么摸索人家的来历，我可只看见你摸索她的手啦！”
　　雁妃晚嗤笑出声，舒绿乔作势要怒，玲珑按住她的粉拳，解释道:“她的手，就是她的来历。”
　　众人满脸不解的神色。
　　雁妃晚道:“你们注意到了吗？她用右手斟酒。右手一般是人的惯用手，她惯使右手，我却摸到她左右两手的掌心都有薄茧，这说明这个女人是个使两手兵刃的好手。”
　　不过顷刻的功夫，玲珑竟然已经能看出这么多事情，真无愧百转千机之名。
　　众人暗暗思忖，胡姬，使双手兵刃……
　　忽然神色突变，面面相觑，俱有骇色。
　　能使双手兵刃的胡姬，这人的来历显然已经呼之欲出。
　　雁妃晚问道:“那胡姬叫什么名字？来自何方？与申谋远又是什么关系？”
　　顺风耳见她不遗毫发，思量的滴水不漏，哪里还敢谎言欺瞒？
　　他道:“那名胡姬是庄主的贵客，她名叫乌玛，据说来自西域，至于是什么身份来历，小的就不得而知啦。只知道现在她手里有大批的西域奇货要庄主帮忙运到江南去。”
　　“什么奇货？”
　　顺风耳道:“老二看过一眼，大约是玛瑙香料，珊瑚虎魄和琉璃朱丹之类的西域奇珍……”
　　风剑心直觉这些东西她好像似曾相识，但她从未履及西域，这又从何而见呢？
　　见她迷惑，洛清依笑道:“心儿忘了？你说过，你曾经亲眼所见，看到逍遥津的人假扮西域胡商将大量的西域奇珍运到古振松师叔的府上。”
　　风剑心恍然大悟，“难怪三师姐说在他府中根本没见到那批珍宝的踪迹，原来竟是到了这里？”
　　雁妃晚道:“如此，胡姬的身份已是昭然若揭。那日，邪道七宗不止是将大批人马混在西域胡商中阴潜进城，就连那些西域胡商也另有蹊跷！她既然来自西域，又能顺利取走古府的珍宝，还惯使双刀，呵呵，她必然是西域真理教的人！”
　　金虞神情凝重，“竟然真是真理教？没想到，万俟莲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已经把手伸到西南来了？”
　　舒绿乔担忧道:“申谋远售兵南疆，暗助西域，和外族暗通勾结，莫非真想在西南独大？”
　　玲珑问:“你们庄主申谋远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顺风耳疑惑道:“什，什么身份？姑娘问的话，小，小的听不明白。”
　　“那他私售军器的目的，你也不知道咯？”
　　“姑，姑奶奶明鉴！小的确实不知啊！”
　　雁妃晚盯着他看，却没有再问，等她确定他说的是实情后，那股凝视的压迫感渐渐淡去。
　　就在包大郎以为自己被放过而放松心里那根弦时，雁妃晚星眸倏冷，杀气陡然升起，如有实质般的骇人。
　　“最后的问题。”
　　顺风耳但觉身颤体寒，殊无解脱的喜色，就听少女出言如冰，字字如刀的质问，“你还记得，梅花剑侠，褚少君吗？”
　　顺风耳那张丑脸登时煞白，面无人色，直如无常鬼差般，他骇得全身发抖，嘴里不住的哆嗦着，“你，你说什么？你认识她？不，不，我不认识她，我不认识！”
　　众人登时好奇，不解为什么一个名字就能将这厮吓成这副模样，这样面无血色，语无伦次？
　　雁妃晚盯着他，满天星河，璀璨夺目的眼眸里的光华幽幽阴沉，那里现在就是一个可怕的无底深渊，要把他拖进去，将他粉身碎骨，凌迟碎剐！
　　她的声音凉凉道，像是怨憎，仿佛惋惜。
　　“梅剑褚少君，她是我的朋友……”
　　听到这句话，顺风耳身躯震颤起来，他手足无措，他瑟瑟发抖，看到雁妃晚就像在看着向他举起屠刀的刽子手。
　　顺风耳爬起来，踉跄着脚步拔腿就跑，风剑心作势要追，雁妃晚抬手将她止住。
　　就在男人要撞开门冲出去时，厅门突然砰然破开，顺风耳这回直直的撞到一双宽厚强力的掌中，那人双手将他提起，如拎小鸡一般，眼中赤红，嘴里怒吼着，“狗贼！你还我女儿命来！”
　　顺风耳吓得魂飞魄散，面色忽青忽白而口不能言，双脚急蹬，吭哧乱叫。
　　雁妃晚从堂上高座缓缓走过来，她妃衣明艳华丽，所过之处却能激起阵阵寒凉。
　　“还记得最开始我问你的问题吗？”雁妃晚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们捉到这里来吗？”
　　从始至终，她的目标就是，灭掉龙图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