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荆棘高塔》栖遥

8、荆棘

　　08

　　不能改变故事的轨迹，这意味着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意味着她费尽心思将时间线提前，将魔法石的下落告知黑魔王，都没有任何意义。

　　她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机器运转中，一枚无关紧要的、意外脱落的螺丝钉，在往下掉落的过程中砸中了其他的零件，对整体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影响，但丝毫不会妨碍机器的正常运转。

　　故事仍然会按照最初的主线发展。
　　哪怕她从中努力周旋，改变的也仅仅是一些微乎其微的、对主线没有任何影响的剧情。

　　脸颊贴住厄里斯魔镜的镜面，冰冷，坚硬，棱角分明。这个念头无法抑制地在江锦脑海中浮现，让人的心脏如悬浮不落般慌张。

　　她心乱如麻地按照这个预设往下推去——

　　这意味着，一年级里，伏地魔会与魔法石失之交臂；二年级里，汤姆·里德尔的日记本会被蛇怪牙齿毁掉；四年级伏地魔会在墓地里取血重生，然后在第七年大战中死掉。

　　七个魂器，一个不落。
　　尸骨无存。

　　……那么她所做的一切，就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黑魔王愤怒的声音还在耳后环绕，但像蒙了一层布一样模糊不清。江锦耳畔只有嘈杂的嗡嗡声，还有根本无法控制的冷汗。

　　如果这个预设不对，那根本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厄里斯魔镜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这个预设正确……
　　那她都做了些什么？

　　她在根本没有考虑这个情况的基础上，贸然向黑魔王投诚，虽然没有暴露她的上帝视角，但也足够让人生疑。

　　一个十一岁的一年级新生，开学仅仅不到两个月，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如果事成都还好说，毕竟她是雪中送炭，衣衫褴褛期间助他成功的功臣。可是如果不成功呢？

　　这个黑魔王可不是日记里十六七岁，空有野心却不够谨慎的汤姆·里德尔，是经历了鼎盛时期后意外衰落的本尊，墓地重生后，依然会有记忆。

　　依然会记得这个令人生疑、不知底细，甚至分不清是敌是友的小女孩。

　　如果是这样的话，以伏地魔向来斩尽杀绝的行事作风，她还能顺利地活着吗？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大脑中漂浮，加上身体的疼痛，被从后掐住脖子的缺氧，身体像过载的机器，无法承受这过多的信息。

　　江锦因缺氧而闭上眼前，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房间入口处，晃动的人影。

　　红色毛衣的小男孩，戴着那副刚刚被修好的眼镜，灰头土脸的出现在那里。
　　额头上的闪电形伤疤，像白日惊雷。

　　-

　　悠悠转醒后，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精神醒了，意识回笼，从黑雾缠绕的梦境中抽身，眼皮却还沉重着，全身像灌了铅一样无力，无法动弹。

　　耳边响起对话。

　　“还是没醒吗，庞弗雷夫人？”

　　“是的，校长。”女声一边收拾着银质托盘，一边回答，“不用担心，帕金森小姐的外伤不严重，只是太过疲劳。”

　　庞弗雷夫人端着托盘走出校医务室，想了想，补了一句更直白的，“与其说是昏迷，不如说帕金森小姐是在补觉。”

　　躺在床上的江锦：“……”
　　需要这么直白的吗？

　　“可怜的孩子。”麦格教授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可能是学习太累了吧。她这次小测又是第一，和格兰杰并列。”

　　邓布利多从鼻子里发出一些声响，类似“嗯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抬眼，“你回去吧，米勒娃。我在这里守着这孩子。”

　　“噢，好的，阿不思。”麦格教授点点头，脚步声急促，越来越远。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大概是邓布利多拆了颗糖，塞进嘴里，两秒后，发出了一阵不太愉快的声音。
　　可能是在吃比比多味豆吧。

　　“帕金森小姐。”校长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你的肚子已经在叫了，为什么不起来吃一点巧克力呢？”

　　语气平静祥和，轻松得像在跟一位同龄人喝下午茶。江锦顿了两秒，知道再瞒不过去，手指攥住床单，缓慢地睁开眼。
　　她慢慢坐起身，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下午好，邓布利多教授。”

　　“下午好，帕金森小姐。”老校长的声音平静愉快地响起，从隔壁床的零食堆里挑了一块巧克力蛙递给她。

　　“哈利已经醒了，回到礼堂去了。我想，他不会介意我拿一点点礼物送给你的。”

　　江锦垂眼打开巧克力蛙，抽出卡片看了一眼。画框里银白须发的老人微微一笑，然后就消失在卡片上。

　　“噢，又是我。”邓布利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看来巧克力蛙产家很喜欢我，不是吗？”

　　“……教授。”江锦抬眼看他，一副有话直说的模样。
　　她可不是哈利，没有闲心跟邓布利多打一些无关紧要的太极。

　　“……好吧，好吧。看来这位斯莱特林的小姐，很注重效率。”邓布利多在隔壁床坐下来，手放在膝盖上，目光从镜片后投来。

　　“你想知道，你昏迷后，发生了什么，是吗？”

　　江锦点头。

　　“格兰芬多的三位小朋友，在你们进入地下房间后不久，也从四楼走廊的禁区进去了。”邓布利多微妙地停顿了片刻，意味不明地问道，

　　“所以规则对你们这些小朋友来说，都只是摆设，毫无威慑力，是吗？”

　　江锦沉默地避开和那目光的交汇，垂眼看着医务室雪白的地板，没有说话。
　　她在这位教授面前，时常会有一种被洞穿所有的透明感。

　　尽管知道除了她自己，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拥有对未来所有事件的预测能力，哪怕世界上最伟大的巫师也不行。

　　但跟他对视的时候，江锦还是觉得，月牙形镜片下的那双眼睛能看穿她所有的心思。或善良，或不安好心，或冷漠，或惊慌失措，强自镇定。

　　好在邓布利多好像只是顺口一问，没有等她回答，就接着继续道。
　　“只是地下房间的关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复原，他们在解谜的过程中，花费了不少时间。”

　　“后面就是哈利和伏地魔的故事了，帕金森小姐。”邓布利多晃了晃脑袋，“你仍然想听吗？”

　　事实上，江锦不太想。
　　她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场景，毕竟在真正的故事里，连阿不思·邓布利多都是听的转述，只有读者全方位经历了救世主与黑魔王的第一次交锋。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不想”的话，是不是不太符合一个十一岁孩子富有好奇心的形象？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邓布利多出声了。
　　“没关系的，我想你后续会在同学之间听到很多次这个故事。”他顿了顿，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住她。

　　“我现在更想知道的是，你与伏地魔之间的故事。”

　　……终于来了。

　　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江锦沉默了两秒，终于开始扮演一个普通的受害学生，搬出那段装睡时想出的说辞。

　　“我和伏……”她张了张嘴，仿佛怎么也无法发出这个名字的音似的，在邓布利多的目光下，有些惶恐地换成委婉说法，“我和神秘人之间，没有什么故事。”

　　“只是我最近在准备魔药课考试，都快洗漱睡觉时，忽然想到一个知识点还没复习到，纠结了很久，还是决定到图书馆去查阅。”

　　“我知道霍格沃茨不允许学生夜晚在城堡里乱走动，但是……”江锦垂下眼，漆黑的睫毛不住颤动，生涩、惶然、楚楚可怜的模样。

　　“……但是，学习成绩对我而言很重要。”

　　“我的身世……您知道的，教授。”江锦轻声道，“我不对我父亲那边抱有什么期待，只能依靠自己。良好的成绩是我毕业后能找到一份不错工作的保障，我不敢丢失。”

　　她垂眼盯着地板，在寂静的氛围里，心跳逐渐加快。

　　……这个说法有漏洞吗？
　　如果她骗不过邓布利多怎么办？

　　地下房间里的事发太突然，醒来之后在床铺上装睡，也没有太多时间给她梳理这整件事，只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出最平平无奇，但又试图不出错的一套说辞。

　　人都是利己主义者，为自己好总没有错。

　　正在她越来越焦虑的时候，校长的声音响起，“嗯，是的。”
　　“我知道你的情况，帕金森小姐。后来呢？”

　　声音平静，语气温吞，听不出情绪，也不知道他是否相信。
　　……但起码没有当场质疑或者揭穿。

　　江锦低着头，强迫自己静下心，慢慢道，“……后来，我在去图书馆的路上，碰见了奇洛教授。”

　　“他似乎很惊慌，没想到能碰见我。很奇怪的是，他也没有像其他教师一样，训斥夜晚在城堡里乱晃的学生。”

　　江锦皱着眉，装出疑惑地回忆模样，“他本来想让我快走，然后突然停了一下，就改变了主意，让我跟他去他的办公室。”

　　邓布利多的目光在镜片后闪烁，复述她的话，“‘停了一下’？”

　　“对。”江锦点点头，依然皱着眉回忆，“那种感觉很奇怪，也很突然。就像……就像有人在控制他，或者命令他一样。”

　　空气静了一秒。
　　邓布利多从鼻腔里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示意她继续。

　　“然后，到了四楼，我就失去了意识。”江锦皱着眉，“中途短暂地醒了一下，记得好像是他背后的人吩咐他，让他把我带到那面巨大的镜子前，让我告诉他，我看到了什么。”

　　“我当时不太清醒，但还是听见，奇洛教授叫他……”

　　Lord Voldemort.

　　江锦在心里默念，没把这句词汇说出口，只是睫毛颤动，做出有些害怕又有些无措的模样。

　　她已经说的足够明白了。
　　三言两语中，塑造出了一个完全受害者的角色。

　　一个家世不幸的女孩努力学习，为每一次考试成绩而担忧，为毕业后能否顺利取得好成绩与好工作而担忧，勤奋好学，完美主义。
　　非常丰满的人设，鲜明而立体。

　　不管是学习到凌晨三点，为了一个知识点夜访图书馆，还是尊敬与害怕老师，遵守教授奇怪的要求，在深夜跟随他去办公室，都可以理解。
　　奥利维娅·帕金森在这件事中的任何一个做法，都情有可原。

　　因为她就是那么的天真、单纯，仅有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十一岁孩子应有的特质。重视学习成绩，听老师的话，再平常不过了。

　　……可是，这位“世界上最伟大的巫师”，真的会相信吗？

　　江锦心里实在忐忑不已，还要垂着眼，盯着地板上的花纹，装出无措而又后怕的模样。

　　一秒，两秒。
　　天花板上的灯光落在地板上，映出模糊的光圈，日光从窗户中倾泻进来，将对面床的影子拉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邓布利多终于收起了那副探究的神情，貌似轻松地哼哼了两声。

　　“嗯…好的。我知道了，帕金森小姐。”他说。
　　语气平和而缓慢，听不出任何情绪。

　　“经历过这样一个晚上，你也辛苦了。”他说，“你的膝盖和脖子都有伤，庞弗雷夫人已经帮你处理过了，不用太担心。”

　　“现在我要去主持晚宴了，如果你饿的话，可以换身衣服，下楼来。今天有家养小精灵加工赶制的烤火鸡。”
　　校长一边说着，一边冲她晃了晃脑袋，起身离去。

　　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
　　一切如常。

　　“好的，邓布利多教授。”江锦的心从嗓子眼往回落，看校长慢悠悠地往外走，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相信与否，但好歹是过了今天这一关了。

　　“噢，对了。帕金森小姐。”
　　一口气还没舒完，邓布利多又想起什么似的，站在门口，回头望向她。

　　“……什么？”江锦问。

　　“你应该知道，我在那面镜子上做了一点小手脚。”邓布利多说，“确切地说，是施了一点魔法，让人能看到的东西都和魔法石相关。”

　　“但你看到的东西，好像打破了我的这个魔咒，并不与里面存放的东西相关。”

　　邓布利多站在门口，遥遥望向她，目光锐利，“如果方便的话，能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吗？”

　　空气沉默良久。
　　江锦第一次没有回避视线，没有故意遮掩情绪，没有故意表演，只是怔愣和茫然地回望着他。

　　好半晌，她安静地道。

　　“我看到了我自己，教授。”

　　“只有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