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绝症患者的故事》顾慎川

43、敏感神经-3

　　周日一大早，徐梦蝶收拾好了行李，换乘了三趟公交车，又走了五六百米，终于来到了租房的地方。

　　406还没有被租出去，徐梦蝶便按照原地计划要了406，她只是不想交定金，其实也不太想住五楼那么高，现在是最好的结果。

　　承包商将承包协议的电子版给徐梦蝶看了，徐梦蝶核对过后，再次确认：“是你来跟我签合同吗？”

　　“是啊。”

　　“那你要把身份证也给我拍一下吗？”

　　“为什么要我的身份证？”

　　“因为我要跟你签合同啊。”

　　“我可以给你房东的身份证照片啊。”

　　“你用房东的名字跟我签合同吗？”

　　“当然。”

　　闻言，徐梦蝶更加放心了，她一开始就很担心承包商的签名会没有效用，现在承包商虽然是拿房东的姓名来签，但好歹也是房东的姓名，总好过他自己的名字。

　　签合同之前，徐梦蝶又认真地看了一遍合同，确认无误后才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写收据的时候，承包商问：“你一个人住吗？”

　　徐梦蝶警惕地问：“怎么了？”

　　承包商说：“你要几个门禁卡？以后要刷卡才能进门。一个人最好有一个，这样比较方便，一个五十块钱。”

　　徐梦蝶说：“我要一个就够了，门禁卡退房的时候可以退掉吗？”

　　“可以，但是如果弄丢了就不能退。”

　　“好的。”

　　承包商说：“我现在去抄一下水电表，行李箱需要帮你搬上四楼吗？”

　　“不用了谢谢。”徐梦蝶习惯了依靠自己，“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承包商也没坚持要帮她搬箱子，他抄完水电表后写好收据，将收据交给徐梦蝶，说：“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或者房东，祝你入住愉快。”

　　“好的谢谢。”

　　从这一刻开始，徐梦蝶在南城有了自己真正的落脚地，但她不能把这个小小的单间当作家，于她而言，这太侮辱“家”的含义了。

　　现在就差银行卡和体检报告了，徐梦蝶原本想去办银行卡的，但是她通过搜寻发现周边的银行周日都不开门，便放弃了。能不能现在去做个体检？可是她现在已经不是空腹状态了，她怕会影响抽血的结果，想了想还是没去。

　　她怕浪费钱，如果抽血的结果有问题，她还得重新预约一次体检重新交费，她现在穷得要死，根本不敢浪费一分一毫。

　　所以她哪里也没去，而是躺在沙发上面网购，将她觉得必须购置的日常消耗品都买了，虽然那些东西都不贵，但是积少成多，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徐梦蝶看着不断变少的余额，心里挤满了焦虑和叹息。

　　等到明天就好了，上一天班就能得到一天班的工资，等到收工资了就好了，等到有钱了就好了。

　　公司距离她现在的住处有八公里，不算很远，但是通勤距离长达一个小时，因为走去地铁站要十分钟，而从地铁站走去公司又要二十五分钟，中途要搭七个站，还要换乘一次，所以总的通勤时间并不短。

　　第一天去上班的时候，徐梦蝶起了个大早，第一天她并不打算骑共享单车，她想先把去地铁站的线路熟悉好，这样过几天就可以不看导航直接骑车了。

　　她七点半就出门了，预留了半个小时的突发状况时间，应该是绰绰有余，根本不担心迟到。但她出门的时候，还是走得很快，她明知道迟到的可能性很低，却无法消灭隐忧和焦躁，于是只能大步向前，快步向前，仿佛身后有什么会吃人的怪物，等她放松警惕之后就会露出獠牙。

　　徐梦蝶提前了二十分钟到达公司，果然，因为早高峰的等待和拥挤，她来公司的时间比软件预估的时间还要长，估计以后也得提前出门，不然很有可能会迟到。

　　她来得太早了，办公室里面只有寥寥两三人，徐梦蝶坐在前台的位置等待人事的到来。

　　进来的员工只是扫徐梦蝶一眼，便漠然地转开了目光，没有人跟徐梦蝶说话，这让徐梦蝶倍感安心。她边玩手机边观察着周边，发现这里的人都是在指纹机上面打的卡，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指纹机了，现在的公司一般都是用某钉，或者在公司门外刷脸打卡，还用指纹机打卡的公司真的很传统。

　　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很落后的意思。

　　但徐梦蝶没有资格说三道四，她总不能去跟人事讲，你们的打卡制度已经out了，赶紧跟上时代的潮流吧。

　　八点五十七分的时候，人事终于来了，徐梦蝶便开始了马不停蹄地看合同签合同的过程，她不止要签劳动合同，还得签公司规则明晰表，保密合同，公司固定资产申领表等等，一堆的文件砸下来，她都得慢慢看。

　　她怕被公司坑了，万一看到什么对乙方特别不利且很不合理的地方，她是一定得说出来的。

　　所幸这家公司还算正规，徐梦蝶看完所有的资料，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一个个盖上了拇指印。

　　搞完入职手续之后就是入职培训，因为今天只有她一个新员工入职，所以是一对一培训，由人资专员王香玲来负责培训。

　　徐梦蝶看了员工培训学习卡，培训总共两天的时间，第一天上午要学习公司的财务制度、行政制度以及企业微信使用规范，第一天下午要学习公司的人事制度，以及日报、周报和月度绩效表的填写培训，第二天上午学习公司简介和文化，下午学习公司基础业务知识培训，产品介绍和后台功能的基础学习，以及进行入职笔试题的考试。

　　除了最终的入职笔试题考试之外，其他的每个学习阶段也都有一个小小的考核方式，总而言之，徐梦蝶是休想在这两天的培训中发呆神游，她必须得认认真真地听，不然考试堪忧。

　　让她更加担心的是，她不知道考试是多少分及格，如果不通过会有什么后果，不会直接炒她鱿鱼吧？

　　不至于吧，虽然企业招人一点也不难，但是他们招人也是需要成本的，一个考试不过就让别人走，万一很多人考试都不过那不就得一直招人？

　　不会的，不会的。徐梦蝶安慰自己，而且她的记性也不算差，只要好好听讲，晚上再用点时间背一背，应该不会不及格。

　　公司的财务制度主要包括财务报销、出差管理、固定资产申领制度和福利补贴制度，王香玲是用企业微信微盘里面的文件跟她讲的，全部内容加起来将近一百页。徐梦蝶忍不住问：“这些内容都要记住吗？考试都会考到吗？”

　　王香玲说：“这些内容都是公司的基本规章制度，都是要记住的，考试都有可能会考到，而我重点讲过的内容在考试中出现的概率会更大，所以你要认真听。”

　　徐梦蝶说：“……好的。”

　　王香玲讲完财务制度之后，问：“你还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吗？”

　　“没有。”

　　“好的，那我现在提几个小问题。第一个问题，每周的什么时间是公司的报销日？”

　　“周四。”

　　“嗯，省内出差如果次日没有工作需要，当日可以留宿该地吗？”

　　“原则上不能。”

　　“那么会给予多少补贴呢？”

　　这个问题实在是问得太细了，徐梦蝶没回忆出来，只好说：“我忘记了。”

　　“每个人三十块钱一天，记住了吗？”

　　“记住了。”

　　王香玲又问了几个问题，徐梦蝶都不太确定，只是连蒙带猜地说出来了，侥幸过关，接下来要说的公司的行政制度。

　　结束后照例问问题，王香玲问：“员工请假三天以上，需要提前多少天申请？”

　　“提前一个星期。”

　　“全年累计事假不能超过几天，否则公司有权不批准员工的事假申请？”

　　“十五天？”

　　“不是。再想想。”

　　“十天？”

　　“嗯，你要记住了，全年累积事假不能超过十天。”

　　“好。”

　　“请假的大前提是？”

　　“做好工作交接，不能影响工作的进展。”

　　……

　　早上就这么过去了，她走出会议室的时候，项目总监肖燕让两名女生带徐梦蝶去吃饭，徐梦蝶只知道她们是同一个部门的人，但是连她们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而她们也没有做自我介绍的意思。

　　个子高一点的女生听到肖燕的话之后，面露难色，不太情愿的样子，但还是领了她去吃饭。

　　后来徐梦蝶知道了，那个女生叫詹红连，另外一个女生叫施悦，她们都是跟自己一样的运营助理，不过比她早来了一年。

　　詹红连和施悦带徐梦蝶去吃饭，仿佛只是带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吃饭挂件，一路上她们什么也没有跟她说，但她们自己却叽叽喳喳，两人关系亲密，有说不完的话题。

　　徐梦蝶跟在她们后面，着实尴尬无措，她心想，肖燕还不如别叫她们带她吃饭呢。一个人吃饭多自在，为什么非得跟着她们？可她面对这样冷漠的两人，又说不出来“你们吃吧，我一个人去吃”这样的话。

　　因为她害怕，她害怕同事因此会觉得自己不合群，她害怕跟同事搞不好关系，之后很多工作上的事情都不会顺利，她在乎同事的看法，那比她自己的感受还要重要。

　　她厌恶却又无法改变这样的自己，因此只是垂着头跟在她们的身后，扮演好挂件的角色。

　　詹红连和施悦将徐梦蝶带到了一家自选快餐店，自己夹菜然后称重量来付钱，徐梦蝶不知道这家店的价格如何，因此夹得很谨慎。这家店荤素同价，夹素菜的性价比太低了，所以她只夹了几片牛肉，几块锅包肉，还有一些炒猪肝。

　　最后快走到结账区的时候，她看见前面两人的盘子里都装得满满当当，五颜六色十分诱人，再看看自己的盘子，清一色的肉，而且分量都很少，看起来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了，于是她又加了一些青菜，加菜的过程中又纠结又心疼，最后一上称——三十五元。

　　詹红连和施悦都吃了五十元左右，她这个价格相对不算贵，可她还是觉得很不值得，她下定决心，如果明天肖燕还是让这两人带自己来吃饭，她一定要中途找借口溜走。多么可笑，她可以忍受被忽视的委屈，忍受尴尬与不安，但不能忍受钱包被重创。

　　现在的她根本吃不起三十五的午餐，在她的预算里面，午餐加晚餐都不应该超过三十五，那才符合她的消费水平。而且这顿饭真的很不值得，三十五块钱都能买一斤牛肉了，一斤牛肉分四顿吃每顿也能吃不少，何必把这个钱浪费给别人交铺租？

　　心心念念都是钱，一顿饭根本没尝出来是什么滋味，她跟在两人的屁股后面回公司，趴在桌上午睡。

　　两天的培训转眼便结束了，徐梦蝶前一天背到十二点，现在她的脑中充斥着各种制度内容，走路想的都是制度上的问题。

　　王香玲结束培训之后，给了徐梦蝶半个小时的“复习”时间，让她自己再看一看记一记，然后便拿着试卷进来了。

　　徐梦蝶看到试卷的第一眼，就被一行字给震惊到了——本题一个空0.25分，共计12个空，总计3分。

　　徐梦蝶：“……”

　　整张试卷都是填空题，而且没有1分的空，每个空的分值都是零点几分，加起来一共有几百个空。

　　王香玲说：“考试时间一共是四十五分钟，考试过程中不得翻阅资料或者看手机，八十分及格，不得询问考试内容，考试现在开始计时。”

　　来不及震惊了，徐梦蝶立刻抓起笔，先把会填的空全部填上，她发现居然还有画业务流程图这种题，而且把整个业务流程画出来，也只有零点八分。

　　我的天啊，又不是给钱，不过是分数而已，至于这么吝啬吗？徐梦蝶一边做一边吐槽，她的心里雷嗔电怒，因此写的每一笔都力透纸背。

　　王香玲好像没有别的事干了似的，就坐在那里边监考边玩手机，遇到记忆模糊的题目，徐梦蝶也无法拿出手机作弊，只能先做个记号，等着做完别的题再来思考。

　　可是时间实在是给得太紧了，徐梦蝶最后一页才写了几个空，王香玲便说：“时间到了。”

　　像学生时代那样，徐梦蝶还想挣扎着多写几个字，可王香玲夺走了她的笔和试卷，说：“你在这里等会，我出去改卷。”

　　王香玲再次进门的时候，宣告了一个并不让徐梦蝶意外的消息，她只考了七十六分，不及格，需要补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