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驭龙记》细腰儿

14、脱胎换骨（二）

　　苏柔儿大病初愈，师兄姐们在院子里摆宴庆祝。

　　千鲤池里的鲤鱼精个个儿吓得瑟缩在荷叶底下，就怕自己成为盘中餐。

　　连爱在千鲤池周围晃悠的猫大爷，今日都安分了许多。

　　毕竟天机教全教上下那副神情看起来，只要他们的小师妹开心，谁都可以摆上餐桌的样子。

　　酒过三巡，除了苏柔儿，大家都有些微醺，苏柔儿从来没被这样珍重的对待过。喜悦之余，被这突然而至的幸福感，撞得有些惴惴不安的焦虑。

　　当初上山，苏柔儿问过道长自己被选中的原因，道长说等她修炼到第一重再告诉她。苏柔儿自然知道这是推脱之词，她连修炼都费劲，更遑论修到第一重了。

　　可眼下不一样，她有了名副其实的道骨，原来修到第三重的吸骨木，不但蕴含着柳如文的法力，也有她日夜苦修的成果。化到她的道骨里，虽然只剩下一重，却也足以让道长实现自己当初的承诺，说一说让她上山的真实原因。

　　天机道长显是喝多了，一向密不透风的嘴里竟真的漏出些消息，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徒弟，笑道，“你大师兄当初勘破天机，说收服大魔头的机会就在你身上。除魔安天下者，生于苏家阴月阴日人。你就是那个阴月阴日人。”

　　此话一落地，苏柔儿不由自主的看向扶苏，扶苏也正在看她，两人眼神相撞又难得默契的看着各自脚下，心里早已是风起云涌。

　　“说起这个，我倒想起一件趣事。小师妹，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们师兄姐几个都是按照风（大师姐扶摇）、雨（二师姐灵泽）、云（三师姐纤凝）、茶（二师兄不夜侯）、酒（三师兄忘忧君）的规律取名，只有大师兄不是？”扶摇轻声问道。

　　什么时候听到她的大师姐说话，才能不被温柔到？苏柔儿放下思绪挨着扶摇坐好，双手捧着脸乖乖听教“为什么？”

　　“师父原来给他取名叫澹碧虚，取得是‘水’之意，‘修竹含清景，华池澹碧虚’。后来师父打赌输给了他，便同意他改名。”

　　“打得什么赌？”苏柔儿来了兴致。

　　扶摇笑说，“在你上山之前，大师兄占了一卦，说师父一个月之内会为一个女人下山，那女人一身凡骨，师父却枉顾规矩带她上了仙山。”

　　苏柔儿思忖半晌，了悟的指着自己，“那个女人是我？”

　　“对，”扶摇以扇遮面，笑的眼波流转。

　　哈哈哈，大师兄太贼了，这话说得暧昧不明的，师父自然不信，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苏柔儿也弯起唇角，这么说起来一切就都通了，怪不得全教上下都那般护她，原来他们视自己为打败魔尊拯救三界的英雄。“我一介凡骨，恐怕难堪大任。那魔尊天地初始就有了，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那大魔头当初还在天上的时候，为三界共主，最后还不是被一个小蜉蝣打败堕了魔？”

　　苏柔儿听闻此话，心虚的直眨眼，扶苏看向她的目光灼灼，几乎快要把她烧出两个窟窿来。

　　“是啊，柔儿你不要小瞧了自己，半月前你还是凡骨一根，眼下都修到第一重了。”扶苏半是奚落半含酸的语气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苏柔儿不欲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天下那般对朝歌城，师兄姐还要拯救天下，视柔儿如珍宝般呵护着。”

　　“朝歌城有此惨祸，与天下无关，暴君当政，平头老百姓又能阻止些什么？还有啊！”扶摇点的苏柔儿脑袋一晃，“你这丫头，我们如珍宝般护你，难道只因为你是救世主吗？”

　　苏柔儿红着脸看向大师姐，她奋不顾身的朝着自己的目标走了一万年，那条路又冷又孤独，还不是很习惯被人这样亲昵热情的对待。

　　“你是我们的小师妹，师兄姐们怎么能不保护你呢？”扶摇笑的眉眼弯弯，温柔的好似水中清月。

　　“师姐~”

　　“哈哈哈，今日小七羞答答的模样与往日似有些不同啊，对比今日，往日的小七像是带了一张假笑的面具。”如此直男的大师兄也觉出苏柔儿真情和假意的不同来，苏柔儿心中甚是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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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苏坐在窗前，院子里的桃树已经落了几茬，有仙术撑着却能千年不败的开着花。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天机道长招揽你上山的原因？”

　　“这我如何得知？”苏柔儿这次是真的不知道。

　　扶苏看她的表情不似作假，但心里着实信的不踏实，这个丫头哪天不耍心眼，反而比耍心眼更让人心里不安宁。

　　“就算你真的不知道，但你顺势而为，将计就计，也为自己的目标铺了很多路吧？”

　　“师父招我上山，是因为在他的卦文里我可以对付魔尊拯救三界。
　　我乖乖上山应和他们的需求，正好也达成了我自己的目的，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对吗？
　　我从来没有害过他们，只不过顺着他们铺的路成就了一下我自己。
　　怎么？又让扶苏大人这颗纯洁无瑕的圣心感到不满意了吗？
　　这次又有什么尖酸刻薄的话等着我，你大可以直言不讳！”

　　“如果你问心无愧，怎么不敢同他们讲呢？
　　你的师门因为利用了你满脸愧色，你的大师姐更是对你温言宽慰，他们说到了也做到了。
　　取吸骨木、大战恶妖、对你以命相护。而你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以为自己利用了你，却不知道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
　　苏柔儿，你所走的每一步路都必须充满算计吗？”

　　“我想要对他们坦白，只是还不到时候。”苏柔儿心中酸楚，若不是她步步算计，怎么能走到今天？她早在万万年前就随着自己的部下死在了那条不知名的河里。

　　“那我呢？”扶苏转过身，不知何时已是红了眼眶，“我是不是也在你的算计之中？”

　　看着苏柔儿迷茫的眼神，扶苏冷笑，“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吧？”

　　苏柔儿身形一滞：“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扶苏：“你的野心也就那群活了几十年的凡人看不出来。”

　　苏柔儿笑笑：“我也是一介凡人。”

　　扶苏眯着眼睛，“你是凡人，但你……”
　　但你的野心早在几十万年前就让本座深深领教过。扶苏心想。

　　“世人皆知，自从万年前，本座从一方天神堕为魔族，乃是一个得了本座龙骨的蜉蝣精所害。
　　自那以后，本座脱落的龙骨从来都是以火焚之，再不落世人手，所以除非我自愿给你龙骨。
　　你早就知道龙骨有脱胎换骨之效吧？才会在我面前上演一场又一场的苦肉计，你摸准了我一定会心软。
　　操控人心，一向是你的强项。”

　　苏柔儿还想再挣扎一下，但见扶苏眼神坚定，不是猜测，是认定了她就是这样。便只好点头承认，“是，我早就知道你是魔龙，也打定了你会心软，助我脱胎换骨。”

　　扶苏：“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柔儿：“那成堆的珍稀药材，还有不少三界古老法宝，还能翻云覆雨，不是魔龙又是哪个？”

　　扶苏：“苏柔儿，不要再跟本座玩心眼儿了。”

　　苏柔儿垂头丧气，一副只好从实招来的模样，她眨巴着眼睛，下巴搁在桌子上，妄图萌混过关：“好吧，魔尊大人，您夜里有个说梦话的习惯，这您知道吗？”

　　“……每次问到关键之处，你都作这副无辜的模样，妄图蒙混过关。”扶苏眼睛几欲喷火，将每一个字当成苏柔儿在唇齿间碾过，巨大的失望和伤心将他的脸庞拢上一层灰败之色。

　　“你在把本尊当猴儿耍吗？从捡到本座的契约之火到利用灵兽契约让我帮你报仇、再到召唤本尊为你打败鹊神，这一步步是不是都在你的算计之中？不光是本座，你的师兄姐一心助你修炼、为你取吸骨木、对你以命相护也难逃你的摆布！
　　以后，你还有多少棋局等着我们？苏柔儿你可真是机关算尽，就不怕众叛亲离，最后落得个孤独终老的下场吗？这是你最终所愿吗？”

　　简直字字戳心、句句咯血，苏柔儿低垂着头不再说话。

　　扶苏望着她的眼睛里越发的冷，“也对，你从来都不怕孑然一身，你从万年前就善于踩着别人的真心往上爬！”

　　扶苏后退至三丈之外，从乾坤袋中摸出一块白绫覆在她的眼睛上，全身法力瞬间复苏，他掐指念咒，“知微，听我传唤。”

　　此言一出，空中立时凝出一股风暴，从灰色的虚空中钻出一个身披战甲的人来，“末将在！”

　　“杀了她！”扶苏凉凉的朝苏柔儿一指。

　　“遵命。”

　　一股疾风掠过，苏柔儿感受到强大的杀意正冲自己而来，那白绫不知施了什么咒术，她竟然无法摘下。眼看这一世就要白白结束于此，她心生不甘，从心口再次拔出那柄光刃，凭感觉对准袭来的利剑当头挡下，咣，苏柔儿和知微均被弹飞数丈之远。

　　“苏柔儿，你不是一向柔弱可欺吗？原来还有保命之物啊！你的城府真是比我想的还要深不可测。”扶苏看着苏柔儿手中的利剑，难掩绝望颓唐之色。

　　“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就会知道我为什么可以毫不犹豫的利用身边所有人！”

　　扶苏犹豫半晌，心里盘算她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开脱之辞，最后他还是拖着不争气的脚步，走上前去。他细细打量着那把剑，剑身紫色，却萦绕着黑气，竟然是执念，她的执念竟然化成了形状！

　　“你……你的执念竟然如此之深。”

　　苏柔儿扯着白绫，白绫却纹丝未动，也好，就这样吧，省得说到情动之处掉眼泪。她不愿这个生来繁花锦簇、顺风顺水的大魔头、大笨蛋看到她的脆弱。

　　“扶苏，听说你生而为神，一路走来顺风顺水，自然不知道蜉……自然不知道凡人之命如同蝼蚁，这天地间的万物，没有谁不在为自己、为家人、为自己的种族争一口气、争一个天下。”她不晓得现在承认自己就是那只蜉蝣，承认自己还记得过去的一切，扶苏会不会立刻动手杀了她，毕竟她曾践踏过他的真心……

　　“你是大家小姐，难道不是从小顺风顺水？这样强的执念凡人短短数十载如何能生出来？难道……”扶苏凝眉，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苏柔儿连忙出言打断他的猜想，“我也不知为何，从出生起，我仿佛就被灌注了一个使命，就是无论多么艰难险阻，都要飞升成仙！十岁以后，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做任何事，好像都有一个声音在指引着我，一步步往前走。到十五岁，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心口就会出现一枚光剑保护我的周全。”

　　扶苏心内一惊，那蜉蝣的信念竟然如此之强，竟能穿越轮回赋予转世的自己使命。

　　执念化形，需极强的欲望、破除万难的坚持以及以命相付的勇气。

　　他生而为神、又一念成魔，还是不懂那只小蜉蝣为何有如此执念，或许当初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但无论如何，那只小蜉蝣已轮回转世，现在的苏柔儿只是一介凡人，从前的功过不应由她来背负，“罢了，从今往后，你不许再骗我，所有的计划都要同我商议，不能瞒着我。”

　　苏柔儿：“遵命，我的神龙大人。”

　　白绫从她眼睛上脱落，见扶苏神色松动，苏柔儿扭着身子，麻花糖似的凑到扶苏面前，“我没有什么坏心眼的，只要能飞升成仙，我这一世的夙愿就算了了。还请神龙大人成全我~”

　　成了神，才能跟天上那帮老神仙们议论妖族的出路，如若为妖，她连跟他们平等对话的权利都没有。

　　看着苏柔儿柔软娇媚的样子，扶苏感觉自己又恋爱脑上身了，刚刚还刀剑相向，现在只剩下春风拂槛、雪化春回。

　　他好像总是抗拒不了这样主动的苏柔儿，一万年过去了，他还是逃不出这只小蜉蝣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