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驭龙记》细腰儿

10、步步为营（三）

　　苏柔儿早起练功，竟意外的在院外看到坤灵和碧落，按理说她们道骨还没恢复，不应该这么精神百倍啊？可她俩不但没有半点往日的颓废，还跟找到了人生新目标似的，双眼冒光的看着苏柔儿，看得她头皮发紧。

　　“两位师姐早啊。”扶苏有句话说的不错，苏柔儿跟只玉面狐狸一样，有一千个面孔，对着天机教的师兄姐是柔弱小白兔，对着扶苏是高高在上的主人，对着真武教是贱嗖嗖的地痞流氓。

　　坤灵腮帮子动了动，下半张脸恨得咬牙切齿，上半张脸还撑出笑意来，“小师妹早啊，这么用功？”

　　“不用功不行啊，毕竟没有道骨。”苏柔儿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有意为之，笑得不能再欠揍了。

　　碧落握住坤灵骤然攥紧的拳头，示意她冷静，苏柔儿就跟没看见似的，“两位师姐没事的话，柔儿就要继续练功咯~马上就要月考了，我可不想倒！数！第！一！”苏柔儿咬着字眼，笑的像个年福娃娃，却让人怎么看怎么恨得人牙根痒痒。

　　“小师妹，最近下了几场灵雨，我听说机缘洞附近长了好多新的灵草，对修为大有裨益，大家虽然不是同道中人，到底是一座仙山上修炼的情分。从前是我和坤灵言行莽撞，冒犯了小师妹，还望小师妹不计前嫌。现在我和坤灵也是凡骨一根，不如我们一起去机缘洞附近寻一下机缘吧，那里可是蓬莱山的宝地。”碧落说着就要上前拉苏柔儿的手。

　　苏柔儿抬手摸了摸下巴，恰巧避过她，“真的假的，那我要去看看，说起来我的灵兽就是在那捡的呢。”

　　“真的吗？或许这次也会有不错的机缘，我们这就去吧。”

　　“好啊~”苏柔儿蹦蹦跳跳的跟在二人后头，坤灵和碧落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也没有细细思索苏柔儿为何这么轻易上当，只在心里归结于“她果然是个蠢货”这个结论。

　　到了机缘洞附近，一开始三人还在寻找着稀有灵草，碧落甚至真的找到一根罕见的紫色上品天灵草递给苏柔儿。苏柔儿拿着那株草开心的打量，再抬头，却瞧不见坤灵和碧落两人的身影了。苏柔儿佯装着急的喊道，“师姐、坤灵师姐、碧落师姐？”喊了半天，自是无人回应。

　　苏柔儿将那紫色天灵草用法术揉成药丸塞进嘴中，“拿品相这么好的仙草来钓我，倒挺下本的。”吃完灵草，苏柔儿感觉体内灵力充沛，也不知道她俩用了什么手段对付她，还挺期待的~

　　不多时，机缘洞附近半人高的草木一丛一丛的被一双大脚压了下来，来了！苏柔儿调动了一下元神中的灵兽契约，主人身死，强悍如扶苏也会多多少少受到些影响，所以她赌扶苏一定会来救她。见契约能正常启动，苏柔儿心安许多，弯腰隐在半人高的草丛之中，准备迎战。

　　脚步声渐近，地面有些微微颤动，看来是个大家伙，透过草穗，依稀能看到那大妖的头。
　　咦？竟然是条龙？苏柔儿怔了怔，是巧合吗？扶苏也是龙，同类不相残，难道知道他身份的不止她一个？

　　不对，龙断不会用脚走路，那庞大的身体渐渐逼近，是鹊神，龙首鹊身，是鹊山的鹊神。

　　小瞧这两位了，这位鹊神最是嫉恶如仇，看不得别人玩小把戏，像吸骨木修炼这种歪门邪道，定要被她撕个稀巴烂，而且鹊神尊居一方山神，惯有美名，毙于她脚下，死后都得被人吐两口唾沫，肯定不会有人追责。真是算无遗策，好智谋，还以为这两位是个脑袋空空的莽夫。

　　苏柔儿蹲下身去，打算遁走，这位可不好对付。可正是这一动，反而让鹊神立马瞄准了她的位置，“啁~”尖锐的鸟鸣声划破天空，鹊神乘风而起，对准她的脑袋猛地俯冲下去。

　　生死一际，苏柔儿双手结印，催动咒语，“混沌龙王，吐云郁气，喊雷发声，飞翔八极，周游四冥，来立吾前。”

　　登时，一声龙啸盘桓在蓬莱山顶，石破山惊，电闪雷鸣，苏柔儿情急之下请了混沌龙王真身，扶苏只觉熟悉的力量充满四肢百骸，压抑在体内的神骨破壳而出，等反应过来已经降临在机缘洞前。

　　“何人召唤本尊，”威严空灵的声音落在身后，苏柔儿将自己团在三丈开外的地方，不敢回头，怕破了扶苏的真身。

　　鹊神被眼前的景象吓蒙了头，这雷电之势，祥云之尊，不知是哪一方神，竟从未见过，脑子未及反应，身体却迫于威压已经叩拜在其脚下，“冒犯神尊。”

　　“是你？”扶苏也不在状况之内，他早已堕魔，可今天却以旧日神身被召唤，不知是何缘故。况且他为神之时，从未与任何人签订契约，应该不会有人能召唤的出他的真身才对。

　　“并非小神。偶然路过，冒犯神尊，小神这就退回鹊山思过。”扶苏被召唤过来正是为了应对鹊神，所以鹊神的四肢百骸被扶苏的神威紧紧压制着，动弹不得。

　　扶苏似也有所感，收了威压，默允她退下，待鹊神走后，扶苏瞭望四周，寻找召唤他的身影，却只在一颗女贞树下发现了一抹熟悉的影子。

　　苏柔儿不知道在刨些什么，仿佛终于感应到了身后动静似的，回过身，与扶苏四目相对之时，他已因为神兽契约敛了圣光和神息，变成那只普通的灵兽。

　　“扶苏？”苏柔儿满脸惊喜的跑过去，“你也来挖灵草啊？”

　　扶苏不答，定定的看着苏柔儿，似是要把她看个洞。

　　“干嘛这么看着我，低头，”苏柔儿心里默念咒语，扶苏噔的垂下他高贵的头颅。
　　“苏！柔！儿！”三个字碾压在唇齿之间，扶苏恨不得把眼前人生吞活剥，竟然施咒强迫他听令！

　　“你也是来挖灵草的吗？”苏柔儿嬉皮笑脸的凑上前，仰头对视着他低垂的眼睛，也不管对方眼中恨得几欲喷火。

　　“苏柔儿，这灵兽之约只能束我二三十年而已，你确定要如此吗？”

　　“快活个二三十年，已是足够，再说了，这不是才刚刚开始吗？”苏柔儿笑得见牙不见眼。扶苏恨得转身离去，在苏柔儿看不见的地方，招来乌泱泱的黑云遁去了魔界，再管你，我就是屎！洁白无瑕的魔界至尊，终于骂出了一句与他此时身份应景的脏话。

　　苏柔儿百无聊赖的徘徊在机缘洞前，她本想和大妖以命相搏，赌扶苏一定会救她，到时候多多展现自己这副弱身躯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就能迫使扶苏帮她换骨。

　　可惜，那一对无脑姐妹花竟然难得长出了脑子，不知用什么办法召来了山神，山神自然是不能随便伤的，而且山神的惩处都遵循善恶，若不是她情急之下召唤出扶苏的神体，以扶苏的魔尊之躯来惩治山神，还不知要惹来多少麻烦。

　　正在苏柔儿一筹莫展之际，一股子腥风自十里之外吹袭过来，还有后招？这是要把她赶尽杀绝吗？早知道刚刚给自己留点余地了，苏柔儿看着扶苏离去的方向暗自恼恨，她好不容易登上仙山，又收了魔尊为灵兽，这一生顺遂的很，若再投胎还不知又要经过多少轮回转世才能遇上这样的机缘。

　　危险的气息越来越近，沿途的草木竟瞬间枯萎，大地皲裂，这般毁天灭地，来的一定不是神，必然是哪方大妖。苏柔儿估量着它前进的速度，自己的脚力根本跑不过它，只能智取，她不自觉摸上自己的后背，师兄姐们的元神与自己的吸骨木相系，实在不行还有他们来救她。

　　那庞大的身影渐渐逼近，苏柔儿双目圆睁，不可置信的看着那白毛脑袋，以及那高高昂起又鞭打向沿路草木的蛇一样的尾巴。竟然是蜚，会带来瘟疫的蜚，万万想不到，仙山修道之人竟也会有如此歹毒之心！

　　先以雀神惩之，再以蜚灭之，这样就无人追究到她们头上，尸体都找不到。或许是她太过激烈的情绪影响到了吸骨木里的灵力，周身静脉凝涩难以周转，不行，对上蜚，师兄姐来了也是死。

　　苏柔儿大脑快速运转，如果师兄姐来了，她还有一线生机，如果师兄姐不来，她便要重新经历轮回之苦，最重要的是下一次如此好运气不知道会是几万年以后。反正他们保护她也是有目的的，虽然她不知道目的是什么。

　　苏柔儿咬着唇，内心激烈的挣扎着，蜚鼻子里喷出的热气还没飘到她身上，便觉皮肤干痒，浑身提不起力气。不容再多思考，苏柔儿心一横，将一枚针刺进自己的脊骨里，切断了与师兄姐们的联系，下一世还是一条好汉！
　　碧落、坤灵别让我活着找到你们！
　　否则，我必然生生世世追杀你们到天涯海角！

　　在蜚一脚踏过来时，苏柔儿飞身停至半空，一剑向那蜚刺去，这一剑无异于螳臂当车，但苏柔儿一贯是打不过也要砍对方两刀的性子。只可惜她远远低估了这只凶兽的威力，蜚只是微微抬头，长长的嘶吼了一声，苏柔儿便觉五脏六腑像被灌进了石块一样，动弹不得，重重的摔到地上。

　　生死之际，回想这顺遂的一生不由觉得可笑，费心万世，抵不过百密一疏，看来又要在那轮回道承受不知几万遍拆骨脱皮之痛，现在这点小病痛，像搔痒痒一样。

　　蜚显是见到活物很兴奋，张开大嘴就要朝苏柔儿咬去，苏柔儿闭上眼睛，尖牙刺入皮肤的疼痛却迟迟没有传来。睁眼一看，她的周身竟笼着一层保护罩，这罩上有龙纹，是扶苏！苏柔儿迷惑又自嘲的笑笑，他什么时候在她身上设下的咒语，这个人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小师妹，”身后响起扶摇师姐温温柔柔的呼唤，师姐修的仁道，就算大声寻人，都似托起小船的波浪一样有力却温柔。

　　“赶上了，还不算太晚。”苏柔儿躺在地上，听大师兄如是说。

　　“我们以元神相系，若不是这傻丫头自行切断，是万万不会失去她的行踪的。”扶摇扶起苏柔儿，“你这丫头主意真是大的很。”

　　“傻丫头主意再大，也大不出师姐的神通广大。”苏柔儿眼圈泛红，你们才是真的傻，大家不过萍水相逢，各为己利，为什么要豁出性命来救我？这蜚的毒源如此厉害，以师兄姐的功力，千百里以外就能感受到，为什么还要上前来送死，整个蓬莱山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不出苏柔儿所料，即使六位师兄姐降妖术使用的炉火纯青、彼此之间默契无双，那蜚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毒气，他们便全军覆没。

　　苏柔儿恨自己无能，面对口吐鲜血的师兄姐们却束手无策，连仇都不能报。

　　蜚见刚刚活蹦乱跳的猎物现在齐刷刷的躺在地上，感觉没什么意思，便用爪子去拱他们，万不能让师兄姐破了皮肉，蜚的毒性深入骨髓，哪怕只是沾到一点点也是药石无医。

　　苏柔儿飞身上去，挡下这一爪，“灵兽扶苏，以我之血，召唤你身。”

　　“哎哟~”天机道长闷哼一声，不知从哪个方向，以一个球的速度砸到了苏柔儿脚下。

　　这~灵兽契约失灵了？苏柔儿看着仰躺在地上像只大乌龟一样的师父，连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一向慈祥和蔼没个正形的天机道长，此时竟一派端庄肃穆，他捋了捋白胡子，身形挺直，双目迥然有神的盯着蜚，苏柔儿在身后看的一愣一愣的。

　　这样的师父，还真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派。

　　“你转过身去。”

　　“为何？”苏柔儿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做，只听后面乒乒乓乓，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那蜚便哀嚎一声，撒开蹄子逃走了。

　　这天机道长，莫不是被扶苏附了身……

　　“鼠辈……”这藐视众生的语气从天机道长嘴里蹦出来还真是让人不习惯。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天机道长确实被扶苏附身了。

　　苏柔儿转过身，只见天机道长身子一抽，刚刚岿然不动、四平八稳的眼神又开始在眼眶里团团转，半晌能听到他嘴里小声嘀咕道“好久没有这么强的灵力了。”

　　看来扶苏走了。

　　苏柔儿看着虚空，这个人她真真儿看不懂，为何总是一副看不惯她满心算计的模样，私底下却总是帮她。

　　蜚走了，四周枯黄的仙草和皲裂的土地并没有恢复往日的生机勃勃，师兄姐们还命悬一线的躺在地上。

　　苏柔儿来不及探究扶苏更多，急忙去查看师兄姐们的情况。

　　从前她也不是没遇到过为她舍命的人，只是那些都是她的族人，而她也一直为他们而战。可师兄姐们跟她无亲无故，却是为了哪般？

　　“师父，”苏柔儿抬头看着天机道长，“你究竟为什么选我上山？我是你们勘破天机的一环吗？”

　　这丫头，眼神冷冷的不见眼泪，眉宇里却弥漫着化不开的悲伤。他总觉得这丫头身上有一种沧桑，比他这个老头子都要老。“小姑娘伤心就哭快乐就笑，做什么这般深沉。”天机道长避开她的问题。

　　看天机道长嬉皮笑脸的样子，今天还是不会得到答案，但今时不同往日，师兄姐以命相护，超出了苏柔儿的预想。

　　“不知道师父勘破了什么天机，我竟如此重要，重要到师父悉心教导的徒弟们都为小七殉葬，也在所不惜吗？”

　　“这是你的师兄姐们自愿的。”天机道长沉吟半晌，笑道，“你也不必太担心，你师兄姐的劫不在今日，放心吧，还有救。”

　　苏柔儿茫然的看着天机道长，焦点却聚在虚空，事情发生的太快太杂太乱，她整个脑子都是懵的，“真的吗？”

　　天机道长轻拍着她的背，“小七，你心思太重，执念太深，小姑娘还是活泼天真些好。”

　　活泼天真，从她开智的那一刻，这个词就离她很遥远。她眼神扫过地上躺着的师兄姐们，又转眼看着天机道长，泪眼婆娑的。

　　“你小时候伤了痛了，也是这般瞪着眼睛发呆吗？”天机道长伸手覆在她的头顶上，正经的时候，他真的像一个慈祥的老爷爷。

　　小时候伤了痛了？

　　一开始她确实不会因此哭的，历经万世沧桑，她早就不知眼泪为何物。

　　可后来她发现，一哭娘和爹就会哄她、给她捧来她想要的一切的时候，觉得哭一哭是件并不讨厌的事情。

　　可是她此刻该为什么哭呢？师兄姐因她而伤、命悬一线，这个局面不正是她自己处心积虑、一步一步算计而来的吗？难道她没有预料到会连累他们吗？她预料得到，但依然做了，所以她有什么立场撒娇哭泣？

　　苏柔儿梗着脖子，辨不清心中的情绪到底是自责、愧疚，还是难过和担心更多些。
　　她只知道她远远低估了师兄姐待她的情谊，人心的善恶是她历经千万世也没办法参透的东西。

　　“别怕，这道坎不难渡。”

　　“师父，为什么你一点都不担心，就好像对师兄姐的命数胸有成竹，”苏柔儿恍然悟了什么似的，“难道您当初雷劫是因为……”

　　天机道长立刻用拂尘封了她的口，苏柔儿双眼圆睁，难道师父当年的雷劫真的是因为私自勘破了师兄姐们的命数？

　　“天机岂可妄言？道破天机，小心天罚。”天机道长弹了她一记脑瓜崩，“做我天机道徒小半年了，连最基本的谨言慎行都做不到。罚你回去将天机教规抄写一百遍。”

　　天机道长懒，教规不过一页纸，一百遍的惩罚也没有难到哪里去。

　　只是苏柔儿看向天机道长的眼光中多了很多信服。“师父。”

　　这句师父真心诚意，此时此刻，这个师父才真正的才苏柔儿心中认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