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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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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午后,烈阳高照,空气中掀起层层热浪,席卷云城的大街小巷。
城南老胡同里,挤着三四百户人家,矮小的民房鳞次栉比,在烈阳炙烤下,仿佛一个巨大的蒸笼,让人透不过气。
周辰抹去两颊滚落的汗珠,摸索着打开弃置于墙角的破旧电风扇,老古董“咯吱咯吱”地转动,犹如一位垂暮之年的老者,半只脚已踏入棺材。
周辰坐回客厅中央的小茶几前,一手握着铅笔,一手抚平作业纸张,一笔一划认真地描摹字帖。
窗外的蝉鸣声断断续续,时洪亮时低唱,窗内的周辰安安静静,发丝随风飘散,少有的岁月静好。
只是这份平静很快被打破,客厅大门从外打开,走进一个中年男人,男人身着白色衬衣,西装长裤,头发用发胶固定,显得斯文得体。
他不断扯动着被汗浸湿的衣襟,燥热的天气令他略显狼狈,还算端正的眉眼间,藏不住烦闷和急躁,他抬眼瞥见吹着风扇的周辰,嘴里忍不住骂骂咧咧,一时本性暴露,难掩的粗俗。
周辰听得懂男人的咒骂,无非是嫌弃她打开风扇,浪费了那几度电,笔尖停顿片刻,她没有恐惧得瑟瑟发抖,也没有害怕得去关掉风扇,只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继续练习书写笔划,淡定得不像个八岁的幼童。
周辰的母亲张荷听到男人的声音,端着一大杯冰水,迈步走出厨房,她瞅见男人站在电风扇前破口大骂,赶忙递上冰水:“这天太热,喝口水凉快些,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打从张荷踏进客厅,周辰的视线便没有离开母亲,她看着母亲对男人嘘寒问暖,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自己。
“成了,李哥答应带上我们俩,明天一早就走,车票我都买好了。”男人接过冰水,一饮而尽,清凉散入四肢百骸,眉眼间的浮躁,消去半分。
张荷闻言,先是一喜,余光扫到端坐在茶几前的周辰,反倒忧愁起来,吞吞吐吐:“可周辰她……”
男人姓钱,单名一个仁字,是张荷的远方表哥、青梅竹马,钱仁见张荷还在犹豫不定,面上不喜,无所谓道:“这小拖油瓶姓周,不姓钱,没道理让我养着她,谁的种谁养呗。”
说罢,他睨了周辰一眼,周辰手握着笔,笔尖迟迟没有落下,想必是在偷听两人对话,钱仁见状,提溜眼珠,计上心来,他话音一转,循循善诱道:“你还犹豫什么,等把她送走,咱们跟着李哥去海城,那可是躺着数钱的好日子。”
也不知道哪个词触动了张荷,张荷咬紧牙,道:“行,我送她去她爹那。”
周辰放下铅笔,愣愣地望着母亲毅然的背影,半响才站起身,帮着母亲收拾自己的行李。
钱仁不由得多看了周辰一眼,本以为周辰听了他的话,知道张荷不要她,会跟张荷闹脾气,惹张荷厌恶,消磨张荷最后那点愧疚,到时候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送她这个小拖油瓶离开。
可他说动了张荷,周辰却丝毫没有哭闹的意思,她听话地穿好外衣、鞋袜,背上洗得发白的小书包,站在家门口,默默地等着张荷。
张荷打包好周辰的衣裤,注意到门口孤零零的小身影,心中一痛,她拿“良心”权衡钱仁口中的“好日子”,最终硬下心肠走出门,牵起周辰的小手,离开这个住了三年的家。
周辰有两个家,一个是母亲张荷和钱仁的家,另一个是父亲周席的家。
两个家都在城南老胡同里,隔着三四个街道,倒也不远,但盛夏的阳光毒辣,没有树荫的遮挡,周辰白嫩的脸颊,转眼被晒得通红。
张荷心中有愧,见不得周辰晒伤的小脸,便顺道去了一趟小卖部,给周辰买了根最便宜的老冰棍。
周辰小心翼翼地撕开老冰棍的包装纸,舔干净包装纸上的边角料后,举着老冰棍要母亲先尝。
张荷摸了摸周辰的小脑袋,语气温柔:“你自己吃。”
周辰收回手里的老冰棍,舔着上面甜滋滋的冰棍水,默默地望着母亲佝偻的背影,脚步轻快地跟上去。
她时不时咬下一小口冰棍渣子,也不嫌凉得含在嘴里,将两颊撑得鼓鼓囊囊,像只藏食的小仓鼠,等所有的冰棍含化成水,咽进肚子,两人也抵达目的地,周辰父亲的家门口。
张荷敲响房门,许久门内才传来一声“谁啊?”
不难听出是个年轻女人,女人的声音慵懒沙哑,好似被扰了午休,还带着没睡醒的迷瞪和茫然。
张荷微凝眉头,有些意外房内还住着其他人,她并未吭声,依旧“哐哐哐”得砸门,等着人开门。
防盗门不慌不忙地开启一条缝,门后的人透过狭小的缝隙,警惕地打量站在门外的张荷:“你找谁?”
“周席呢?”张荷看不清女人的神态,但也琢磨出女人对自己的防备,连忙补上了一句:“我是他前妻。”
说话间,女人留意到跟在张荷身边的小尾巴周辰,信了八分,这才完全打开防盗门,她没有请张荷两人进屋,靠在门框边,懒散地打了个哈欠,环胸抱臂,语气不善:“我是周席的女朋友,周席去工厂查账,不在家,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女人的确很年轻,性感的低领吊带,搭配火辣的紧身热裤,勾勒出女人曼妙的身姿,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随意搭在肩上,衬得女人月貌花庞,楚楚动人。
张荷倒是不在意女人语气中的火药味,抓过周辰的肩膀,一把推给女人。
巨大的推力打得周辰一个措手不及,周辰左脚绊右脚,一头栽向女人,眼瞅着就要趔趄倒地,女人也不再端着架子,屈膝半蹲,伸手接过周辰。
周辰扑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鼻尖触及的满是蜜柑甜橘的香气,是她欢喜的甜腻。
张荷扔下手中的行李,像是扔下了一直压在肩上的重担,更像扔下心中最后那点愧疚,指了指女人怀中的周辰,胡搅蛮缠却又理直气壮:
“周辰虽然是个女孩,但说到底也是他周席的种,既然你是周席的女朋友,住周席的房子,用周席的钱,周席的种也合该由你继续养。”
话音未落,张荷转身落荒而逃,生怕女人追上来理论,也怕周辰的哭闹声,引来邻居的围观,让她下不来台。
周辰扶住女人的胳膊,站稳身形,呆呆地望着母亲的渐行渐远的背影,依旧懂事的不哭不闹,就像是知道哭闹并不能改变什么,只会被说不懂事,遭到无端的谩骂。
女人同样望着张荷决绝的背影,眼底划过一丝轻蔑,她知道周席有一个女儿,当初周、张夫妻闹离婚,孩子原本是判给了父亲周席,母亲张荷不舍孩子离开,孤儿寡母又一起生活了三年,到头来一地鸡毛,母女情份成了眼前这番闹剧。
她想到了自己,自己连父母的面都不曾见过,稀里糊涂地活了十八年,哪来多余的同情心分给别人。
女人垂下眼帘,正巧对上周辰的目光。
周辰的眼睛又大又圆,干净的瞳孔中写满了懵懂,她就这么眼巴巴地与女人对视,好奇不安中又带着点讨好,像只畏畏缩缩的小仓鼠,第一次从洞穴中探出脑袋,打量这个新奇的世界。
女人刚硬下的心肠又是一软,想着这孩子本就判给了周席,自己现在也的确住着周席的房子,没道理赶人家女儿离开。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一边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行李,一边招呼周辰:“先进屋吧。”
周辰亦趋亦步跟着女人,临进门,忽然停下脚步,缓缓回头,巷子的尽头早没了张荷的身影,徒留盛夏的蝉鸣,有一声,没一声。
周辰回过神,握紧小书包的肩带,踏入父亲周席的家门。
城南老胡同里多是见缝插针的自建房,周席的这间小平房也不列外,房子不大,两室一厅的规格。
温柔的奶油色调,搭配复古的原木风,阳光铺满整个屋子,仿佛将时间定格于此,闲适安逸,温馨整洁,皆是家的味道。
女人将行李堆在较小的卧室里,牵着周辰落座沙发中央,随后倒了一杯鲜榨西瓜汁,递给周辰消暑。
周辰接过果汁,眨巴着眼睛,嘴巴又乖又甜:“谢谢姐姐。”
女人揉了一把周辰的短发,似乎觉得不过瘾,又捏了捏周辰婴儿肥的小脸蛋,纠正道:“该叫我阿姨,许媛阿姨。”
“许‘愿’阿姨?”周辰歪着脑袋,一字一顿认真地重复,但因为咬字不清,“媛”字读成了“愿”。
许媛对着周辰摊开左手手心,用右手食指在手心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媛”字,解释道:“媛,美好的意思。”
许媛的声音很轻,犹如一缕清风拂过周辰的耳畔,钻进周辰的心扉,抚平周辰的思绪。
周辰偷偷侧目,午后的阳光洒落而下,许媛的脸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映衬着她漂亮的眸子异常的温暖,连带着睫毛上都跃起点点光泽。
还好,这个盛夏,她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