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帝之则》半天夭

38、愚冢崖的诅咒

　　极北大军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终于在盛京城郊发现了西伏军的踪迹。

　　定安王策马临风立于地势偏高的山岗之上，左侧是养子渊生，右侧是阻截粮草后，快马加鞭赶回的左膀右臂，极北杀神武壮壮。

　　然而，西伏军选择的驻扎之地却让定安王三人哭笑不得，也不知是否是入境北渊后从无败绩，且每场战役都赢得太过轻巧的缘故。此地虽靠近水源，树木稀疏便于安营扎寨。但却四面环山，且山间四季如春林木繁茂，为隐匿踪迹提供了天然的便利。

　　定安王的极北大军只需抄小路行至高岗之上，藏身于林荫之间，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俯瞰西伏军全貌。

　　远远望去，西伏军以主帅营帐为中心，三支风格迥异的派系各自为营分别向外延展，最终形成了三个均匀的扇形。从形貌与服饰的异同之处可以得见，其中两个阵营是由少数族裔部落组成。

　　渊生奇怪的发现，在这些人的神色之中竟然难以窥见沙场征战之人该有的杀伐狠戾之气。目之所及，惟有局促、不安与恐惧。他们不像军人，更像是被强行套上盔甲的百姓。

　　忽然，这两个阵营之间接连爆发出阵阵骚乱。两边的人群纷纷聚集在交界线上，张着嘴巴鸡同鸭讲、只哇乱叫。渊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彼此之间似乎也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唾沫星子交替横飞了半晌，眼看着就要撸起袖子摩拳擦掌了，几个译官模样的人总算姗姗来迟。

　　他们应是来劝架的，但没劝上几句便也吹胡子瞪眼的跟着嚷嚷了起来。直至一位高级将领从那片始终静默的营地中缓缓走出。手起刀落，七八个人头霎时滚落一地。众人瞬间噤若寒蝉，局面至此得到了控制。

　　定安王转头看向渊生，“这一仗，该如何打？”

　　渊生略作沉吟，正色道，“儿子以为，敌军虽然人多，但并非势众。因此，这一仗，我们的赢面很大。”

　　定安王听罢，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欣慰，“说来听听！”

　　“您看。” 渊生指向那位高级将领所在的阵营，“这一方阵营中的士兵军纪严明，盔甲衣着上也没有多余的饰物，应是直属西伏皇族的正规军。照理说，他们是此仗的关键。但依儿子拙见，实则非也。”

　　“渊生公子，此话怎讲？” 武壮壮粗声粗气的问道。他早就瞅准了这帮正规军，已经准备好要将老命豁出杀他一通了。

　　“武叔莫急。” 渊生笑道，“您仔细看看这些正规军，他们的脸上有一丝打了数场胜仗后的喜色吗？”

　　武壮壮听罢，将粗短的脖子奋力向外伸出了一点点，鼓瞪着浑圆的眼珠子朝东南西北环视了一大圈，“诶！还真是！各个儿丧眉打眼的跟奔丧似的！”

　　一丝悲悯从俊毅的面容上轻轻划过，渊生叹道，“愚冢崖不可过，违者必遭天谴。皇三子魏蟲，以及此次领兵的主帅魏虞，在西伏军中既无威望，亦无人望。此番草率入侵北渊，只因范太尉一人的惊世蠢举，才让贼子临时起意，自以为机不可失。西伏国主已经老迈，且子嗣凋零，就算对这位皇三子并无宠爱之心，但为父者的些微怜悯之意还是尚存的。再加上这位皇三子的母族。”

　　“他的母族听说都是些手无寸铁的阴猾鼠辈，在西伏国连芝麻大的兵权都没有，能成什么事？” 武壮壮不屑的嚷嚷道。

　　渊生面色凝重，“虽无兵权在手，但魏氏一族的财力却是不容小觑的。据传，他母族的财富不仅在西伏国独占鳌头，放眼四境，也是首屈一指。”

　　“哼！也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我若是那西伏国主，必定带兵抄他全族！” 武壮壮哼哼道，手中硕大的斧锤举在半空舞个不停。

　　渊生不禁摇头轻笑，“武叔为人向来忠肝义胆，眼里自是容不得半点沙子。但魏氏一族在西境已经绵延数百年之久，树大根深，盘根错节。魏氏的富贵早已不是她一族之事。”

　　武壮壮眉头紧皱，听得抓耳挠腮，“渊生公子，末将就是个粗人，您说的这些和眼下有什么关系？”

　　渊生望向山下驻扎的西伏军人，神色凝重，“千年前，随着三青鸟们依次仙逝，羽族为求自保迁徙至他处隐居，天下人自此也失去了舍命攀崖的理由。况且，愚冢崖本就是上古天险，不仅形貌妖异，陡峭异常，还时常伴有飞禽走兽出没其间。世上之人但凡神智尚存，皆不会冒险涉足此地。至此，愚冢崖上的诅咒逐渐失去了它原本的威慑，最终沦为一则传说。”

　　他顿了顿，一抹不忍从眼眸中不慎溢出，“但，它真的只是一则传说吗？在这支西伏大军中，只有三人乘舟渡渊入境。一年，一年之内，所有横跨愚冢崖入境北渊之人，一个不落，均会五脏俱腐，六腑皆毁，痛不欲生，惟死可求。”

　　“公子，您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武壮壮一脸不解。他与世人一般只知诅咒已经存在了千年之久，但并不知当诅咒应验时究竟会发生什么。毕竟，在三青鸟身故后，千年来，再无一人胆敢涉足愚冢崖。

　　他瞅着渊生，发现对方并没有要为他解疑答惑的意思。武壮壮撇了撇嘴，转头看向定安王，却在目光触及的刹那，浑身汗毛倒立。

　　定安王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视若珍宝的养子。然而，在那双慈父情深的双眸中，一股阴寒之气正氤氲着悄然升起。这一幕，武壮壮曾在多年前亲眼目睹过一次，那时，巧娘战败被俘。

　　渊生察觉到了定安王的异常，他强装镇定，黝黑的睫毛微微颤动，“这些西伏兵卒心里清楚，此行无论输赢，他们都必死无疑。”

　　他转头看向武壮壮，“请武叔率领五千人马突袭西伏主力，再由孔、厉两位两将军各率两千人马伏击四散奔逃的西伏军众人。”

　　“逃？你为何认定这些西伏兵一定会逃？就算不是正规军，他们也是连打了数场胜仗的军人，怎么可能这么没用？” 武壮壮一边嚷嚷，一边心有余悸的瞟向定安王。在确定了那股瘆人的阴寒之气已经彻底消退后，他才略略放下心来。

　　“胜仗？” 渊生冷笑了声，“武叔，您身经百战，竟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山下的这些西伏兵卒入境至今已有月余，请您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看，他们真的打过一场仗吗？另外，请您再仔细看看，正规军以外的那些人，他们又真的是军人吗？”

　　“这……” 武壮壮再次朝山下望去，这一次他看见了一尘不染，连道划痕都寻不着的崭新盔甲，看见了入境月余却无伤员的部队，看见了一张张身披狼皮却若牛马般诚惶诚恐的面容。

　　“于他们而言，入境北渊是死路一条，抗命留在西伏也是死路一条。那么，横尸何处真的重要吗？” 渊生眼含苦涩，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如果拥有死也要保护的人，那么，或许是重要的吧！”

　　“武叔。” 渊生看向武壮壮，眼眶微红，“他们一直在等，等我们出现，完成对他们的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