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帝之则》半天夭

29、三青鸟传说（中）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此时的九渊早已不是三青鸟们第一次下凡时的光景。

　　渊中女尸数不胜数，大有要将九渊填平之势。不仅如此，怨气深重的她们宁愿让魂魄永困九渊，也绝不再入轮回。冥界忘川受此感应，竟真如小说文本里所言那般，冲破了人鬼结节，与九渊相交。

　　就在九渊之水与忘川河流交汇的瞬间，怨念过载、阴气冲天，以致九渊无力负荷，不得不向东南西北伸出支流，直至四方极境。

　　化作人形的三青鸟们此番下凡恰巧来到了位于九渊以西之地，也就是千年后的西伏国境内。

　　不久后，在西境愚冢崖背后的深山之中，羽族诞生了。这个族群只有女人，没有男人。羽族的守护者有三，分别是化作人形后的大鵹、少鵹和青鸟。

　　羽族里的每一个女人都是历经千辛万苦奔逃而来的难民。一开始，她们大多是家破人亡的战俘军妓，以及恐惧被俘后成为军妓的女人们。但随着天下被九渊强行一分为四，混战局面逐渐得到了缓解，地盘的割据也愈发清晰。至此，奔逃而来的难民们也逐渐有了些别的缘由。有的是父母俱全、尚未嫁娶，但却从来无家可归的孤儿。还有的是一朝嫁娶变成了婆家家奴、娘家外客的可怜人。

　　三青鸟将羽族的女人们藏身于愚冢崖后的丛林之中，教导她们读书、识字使其明理，传授武艺、狩猎、医理使其自保。至于饮食，羽族的所有女人，一日三餐皆有大量肉食可以食用。不仅如此，三青鸟还坚持让已经习惯麦类作物的她们，改为食用当时男子们所食的粟黍。她们不仅要这些女人重新长出血肉，长出锋利的爪牙，还要她们回归到最原始的状态，成为最自然的人。

　　三青鸟自知无法永远带领羽族，因此开始培养下一任首领。而 “野、烈、强、狠” 则是她们选拔的标准。

　　　“‘野、烈、强、狠’，这是否会为世间再平添戾气？”少鵹对此有些犹疑。

　　“这世间的戾气何时少过？再说了，凡尘女子任人欺凌孱弱至此，于这世间早已平添了多少怨念！也不见得有人忧虑分毫！如今不过顺应男人们的法则，让她们也拥有与之匹敌的抗衡之力。怎得便开始忧虑平添戾气了？”大鵹愤愤不平，不以为然。

　　青鸟安静的听她们说完，尔后，轻叹道，“凡尘女子生而为人，本性与男子无异。不过是趋利避害，以为自身谋求最大福祉为己任。但现如今，无论战乱与否，她们的人生正解竟都成了趋害避利。人间的伦理道德、三纲五常是何模样，与我们神界无关。但违逆人性，却是反天逆道之举！我们现在做的，不过是让这些女人拥有回到谈判桌上的筹码。”

　　少鵹听罢，微微沉吟，“太阳东升，月华星辰。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五谷丰登，年年有余。”

　　她抬头看向青鸟，“顺应天道，方为正解。”

　　“所以我们做对了是吗？！神女念叨的就是这个意思？”大鵹兴奋得两眼冒光。

　　青鸟轻笑着瞥了她一眼，“哪个意思？你展开说说，我再帮你评判评判。”

　　大鵹将脸一沉，“明知我嘴笨还总是这般戏弄！”说罢，转身就走，“我给她们搞肉去了！”

　　如此度过了数个寒暑。直至某一日午膳时分，三青鸟突然发觉族中人数明显少了大半。她们认定是有贼人从外界潜入，将女子们迷晕后偷偷掳了去。于是立刻狂奔追赶，终于在愚冢崖上拦截到了众人，但却只见族中女子，未见前来掳掠的贼人。

　　“求求你们了！让我们回去吧！西境已有仁义之师平定战乱，我们想要过上正常的日子！”一个女人上前，对三青鸟苦苦哀求。

　　大鵹惊愕不已，“什么仁义之师？就算战乱结束了又能如何？你们依旧无法自保，只能附庸他人而活！为什么不让自己变得强大，为什么不让自己拥有与那些男人们争夺领地资源的能力？！”

　　“天方夜谭！”另一个女人有些愤怒的叫嚷道，“都说了是仁义之师！必定是行仁义之事！就算我们无力自保，也自有人来为我们提供庇护！与男人们争夺领地资源，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姑娘，外面的人已经知道羽族的存在了，就算我们不出去，他们也会来找来的！如今战乱刚平，四境人口稀少，女人们可紧俏得很！他们听闻羽族中有不少妙龄女子尚存，想要寻到我们，好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给他们的那些个功臣做正夫人呢！”

　　“就是！”第三个女人冒出了头，“瞧瞧你们把我们这些人给喂养的，一个个膀大腰圆，健硕得跟个武将似的，一点女人样都没了！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恐怕都要白白错过了！”

　　第四个女人面露不忍，话语间有几分犹豫和踌躇，“我知道姑娘们对我们好，但这就是我们的命。做女人的，终究只能认命。”

　　第五个女人嬉笑着让众人开心点儿，“这是好事儿啊！大家何必一副刚死了爹妈的德行！姑娘们这么些年的照顾庇佑，谁要是真的不知感恩，那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但话又说回来，当初大家拼死来找姑娘们，是为了得个好去处。现在大家想走，也是为了得个好去处。姑娘们实在没有拦着大家的道理。”

　　少鵹抬头，看向这个女人，“你曾被迫沦为军妓，若是出去了，你的好去处是哪里？”

　　女人听罢，面上有些被人当众揭短后的恼怒之色，“亏得姑娘还教我们读书明理，怎得如此听不懂人话！不都说了吗？人家是仁义之师！还请姑娘别用那些个腌臜心思去揣测君子的肚量！何况那仁义之师已有明言，我们这些女子虽无法为人正妻，但也可寻一良人，做个侍妾。若能命好生个儿子，那不就什么都不愁了吗？”

　　“命好？”少鵹冷笑，“时至今日，你竟然还认为自己 ‘命好’？”

　　“诶姑娘！你这什么意思？”女人恼羞成怒，正欲找少鵹麻烦，却被她身后的第六个女子拉了回去。

　　“姑娘莫怪。她只是心直口快，对姑娘您并无恶意。”

　　少鵹眼含怜惜的看向第六个女人，“你曾经战乱，后遇饥荒，因买家三次爽约，由此被娘家认定为不详之人，将你驱逐。你漂泊无依，被人强娶。说是妻子，实则为奴为婢。当时，你唯一的幸运是尚无身孕，因此有机会独自逃脱，历经坎坷后终于找到了我们。那现在呢？”

　　“现在我想再赌一把。”女人泪如雨下，“姑娘，我们不知你们三位究竟从何而来，想必是来自天宫瑶池，所以无法体会施加在我们这些普通女子身上的人间疾苦。你们或许难以理解我们的背叛，但你们想要看到的奇迹，永远不会出现。”

　　她顿了顿，哀戚之色稍敛，眼里多了几分期待与希望，“如今幸得上天垂怜，派下一支仁义之师救我们姐妹于水火。我们又为何不能再赌一把呢？”

　　“你知道自己赌的是什么吗？是手握绝对权力者的仁慈！一念神魔啊！你们竟然为了摇尾乞怜而自我设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权力本身不可靠吗？拥有追逐权力的能力不可靠吗？！无论这于你们而言是否只是天方夜谭，也定然值得你们为了自己，为了这世间女子拼死一试！怎能就此作罢！”大鵹震怒，朝众人厉声喝道。

　　众人默然不语，愚冢崖上霎时一片沉寂。

　　忽然，窸窣声起，似有女子悄声嗫喏，“世间女子与我何干？”

　　三青鸟皆闻此言，她们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们。顷刻间，她们终于了悟，所谓羽族，所谓顺应天道自立自强，不过是她们三人一厢情愿搭起的戏台，且登台唱戏的从始至终也只有她们三人而已。至于这些女子，不过是戏台下起哄捧场的一众看客。如今，戏未唱罢，便已一哄而散。

　　“我愿一试！”

　　三青鸟身后突然传来一位女子的声音。

　　“还有我！”

　　“我也是！”

　　“我！我也愿为自己一试！”

　　“我不只为自己！还要为这天下女子一试！”

　　“我也是！为自己！也为这世间的所有女子！”

　　“还有我！”

　　“别忘了我！”

　　......

　　那些从未选择离去的女人们赶来了，她们站在三青鸟的身后，坚定的选择了自己，选择了这天地间的所有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