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刺梅》万年青没井底

73、窟儡子。

　　这天，风清日丽，羲和极好。
　　离珩之来到京兆，已有七载之久，是时候要告别了。
　　“我只是去看看我所未见到的景色，何须这般伤感？”珩之劝道。
　　“待的好好的，怎得突然要走？”
　　珩之轻叹了口气，又想开口接着劝，一旁的阮玉开口道：“路兄你舍不得便随珩之去吧”
　　原来伤感的人是路京。
　　路京反驳道：“我走了就没人管你读书了吧”
　　被猜到心思的阮玉扁了扁嘴，往角落里缩了缩，不再说话。
　　“别恼了你俩”珩之无奈的摇了摇头。
　　路京收回视线，他心中确有不舍，这几载，他早就把珩之看成了知己，好不容易有个称心的挚友，如何能舍得。
　　“以往不走是不舍，现在有路兄照拂，还有何不舍？”珩之说道。
　　路京微蹙眉头，刚想开口，珩之又说道：“再说，我还有许多地方未去，扶溪、长和，皆是我想见上一见的”
　　说话间，珩之的神色满是向往之意，见此，路京也不再说什么，妥协了他的想法。
　　珩之自是高兴，没有注意到路京眼底的落寞之意，角落里的阮玉倒是瞧见了。
　　夜晚，路京留宿在阮府。
　　阮玉出来寻路京，他站在池边的烟柳下，垂头望着池中的鱼，神情惆然。
　　阮玉轻声走到路京身边，虽然是轻声，但路京早就听到声响了，等阮玉站定，路京额间的细发被带过一阵风吹起。
　　“这鱼，有何好看的”阮玉出声道。
　　路京眼眸微潋，平静的池面在夜色下看不出所以然，只有偶尔的小水圈漾起。
　　阮玉瞧他这副别扭样，有些来趣，“珩之离开竟这般不舍吗？我离开时怎得不见路兄这般”
　　“自小时，我便是一人，在私塾里结识的又如何谈得上真心，寒窗苦读只为了心中所想，想着有朝一日能保护阿娘阿耶和你，结果第一个伤了的，便是你，那和我想的截然不同，我以为珩之是个掩饰极深的人”路京淡淡说着，话中满是后悔悲凉之意，顿了会他又接道：“可我发现我错了，他与那些人不同，我早就把他当成了挚友，过往无人与我对酒当歌，吟诗作对，如今有了，短短时日，往后却又只剩我一人”
　　“那我呢？路兄又把我记在何处？”阮玉故作反驳。
　　路京愣了愣，他讲话有些太跟随心了，如今反应过来便是后悔懊恼了，“我不是那意思，玉儿和珩之如何一样呢？只是我说的那些，更对向珩之……”
　　路京有些手足无措，阮玉本就是逗他，见他这样也不再寻他乐子了，“我知路兄何意”
　　听罢，路京松了口气，阮玉又故作深沉的说道：“就随他去罢，他本意就是游历四方，留了七载在京兆，如今该还他去做自己了”
　　路京有些诧异，眼前的阮玉神情坦然，说的话也颇有深意，阮玉转过头看向他，又说道：“他又不是不回了，等他见过千山万水，自然便相聚了”
　　路京垂眸若有所思，阮玉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还在别扭，刚想继续说话，就听路京开口道：“那池鱼，是我毒害的”
　　话落，气氛一时寂静了下来，路京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等了许久，阮玉还没开口，路京有些慌了，他犹如被顺安追着跑般，不敢回头看。
　　不知过了多久，阮玉出声了，“我知道”
　　淡淡的一句，毫无波澜。
　　路京抬起了头，他看向阮玉，一脸错愕。
　　“我知道是你，一开始就知道”阮玉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是一字不落的进了路京耳中。
　　“你……如何知道？”路京问的小心。
　　阮玉蹲下身，手撑着下巴看着池中的鱼儿，缓缓说道：“其实一开始不愿意相信，但是后来想想，那两日只有你来寻我，还说了奇怪的话，等你走后鱼儿便翻肚白了，我不愿相信，但还是有个答案给你留着”
　　话轻轻的，听不出来阮玉的心情如何。
　　路京悬着的心又提上一提，他颤声问着，“那你为何不问我？还……还与我……”
　　“咚——”
　　石子落入池中，鱼儿被吓得四处逃窜。
　　“路兄从小到大都是循规蹈矩的，我贪玩时你在读书劝诫我，我长大后你也是这般，从没见你有过不一样的情感，像个被牵引的窟儡子”
　　阮玉轻声说着路京的这二十几载，他的人生，单调且无从去说，哪一篇拿出来都是会让人愣神的无趣。
　　“你怨我吗”路京问。
　　阮玉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手上的灰，抬起头，那双与池水清澈的眸子正看着路京。
　　那日，被牵引的窟儡子突然有了神智，他推翻以往的束缚，以别扭的心态去尝试，可不想，伤了在意之人也让自己难堪，他想再变回窟儡子，有了心智之物，如何再心甘被引线束缚。
　　阮玉走了，夜也深了，微风吹的烟柳飘飘然的，像路京的心，摇摆不定。
　　何时起，小时那个经常罔回路的龆年，如今也能为自己引路了。
　　路京仰头望着天上的皎月，长呼一口气，他的嘴角缓缓扬起，眼底一片柔和。
　　“我从不怨你，我知你心中郁闷，从小到大都极力要求自己，半步不容出错，可只要是个人，如何不会错，我只当你只是晚了几载”
　　阮玉的话在路京的脑中久久不散去，心中的雾海也被这段话一扫而尽，他总是苛刻自己，只要自己做的好，便不会让别人担心，但这种心思，却也是一种担心。
　　罢了，人生得意须尽欢。